二十天過去了,鉢息德城早已經不是蘇麟他們初入之時的模樣了,城牆殘破,東一段西一段的損毀,整個城牆已經毀得差不多了。
城牆上全是赤褐之色,那都是用鮮血澆鑄成的色彩,看上去觸目驚心,讓人忍不住心悸。就連空氣之中都瀰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氣,濃得化不開,每吸一口氣彷彿是喝鮮血似的,讓人從口腔到腸胃忍不住一陣翻滾,強烈的嘔吐就會涌上來。
城裡城外,到處都是屍體、殘肢斷臂、破碎的內臟,還有涌動的鮮血,屍體、殘腳斷臂、破碎的內臟厚厚一層,層層疊疊,看上去很是嚇人,有些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城下聚滿了烏鴉,禿鷲,正在爭搶着這頓難得的美餐。
那些涌動的鮮血已經不能浸入泥土裡了,因爲泥土已經爲鮮血、碎肉所澆鑄,不再滲漏鮮血,因而鮮血積成了一個鮮豔的湖泊,在日光下閃閃發光,一片赤紅的光芒,說不出的詭異妖豔。
自從那日被哈馬德的大軍圍城以來,鉢息德城便失去了安寧,每日裡大戰不斷,大食人就好像瘋了似的,不要命的攻城,唐軍這邊在蘇麟和秦束的指揮下,也守得如同鐵桶,無論大食軍隊如何瘋狂,如何不懼生死,都不能攻下鉢息德城。
飛虎軍身爲大唐軍中的精銳之師,雖然他們的絕對優勢是在野戰之中才能被最大的發揮,可是精銳就是精銳,即便是用來守城,有些大材小用,也不是大食人可以撼動的,他們打退了大食軍隊一次又一次的進攻,讓大食軍隊遭到沉重的打擊付出了高昂的代價,然而,大食軍隊不僅沒有停止攻城,反而攻得猛了。
城外大食軍的主帥哈馬德面對這巨大的損失,卻是毫不在意,事實上這三十天的時間裡,真正的大食軍隊損失並不是很大,充其量也不過五千人,死的那些都是大食的僕從軍,對那些異教徒的生死,哈馬德可不會心疼,反正只要給那些部族的首領,來些好處,他們就會乖乖的將自己部族內的青壯,送上戰場。
那些歸附大食的部族首領一個個都是貪婪成性,見錢眼開的主,爲了一個金幣都能大打出手,拼的你死我活。
所以這些時日攻城,雖然傷亡慘重,哈馬德卻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既然易布拉西?默罕默德都已經提前說了,這次就是圍而不破,不過即便如此,戲份還是要做足的,既然都給那些僕從軍付了錢,哈馬德也就本着不用白不用的精神,讓這些異教徒操勞一番了。
哈馬德也不怕鉢息德城內的唐軍,會看出他們的真正意圖來,不說這幾天他當真是發了瘋的猛攻,還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單單是這個鉢息德城,大唐就丟不起,一旦鉢息德城丟了,西征軍在蔥嶺以西就沒有了立足點,只能從蔥嶺一線猛攻,形成一種死局。
正是考慮到鉢息德城這種重要的戰略價值,唐軍只能死守,不計代價的死守鉢息德城,無論如何,一定要在後續大軍進入中亞以前守住。
正是因爲如此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才必須配合着唐軍演好這場戲,將鉢息德城當成一個誘餌,誘使大唐軍隊來救。
哈馬德也非常忠實的執行了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的戰略意圖,在他的指揮下,大食軍隊前赴後繼,不要命的進攻,就是不將鉢息德城攻下來。
這一攻就是大半個月,飛虎軍儘管多次打敗大食的進軍卻也是傷亡慘重,死傷不少,駐守這裡的三千戍卒還有戰力的不過三分之一,接近兩千人的唐軍,不是戰死就是傷殘,失去了戰力,飛虎軍也付出了傷亡兩千人的代價,這在以往,飛虎軍參加的累次戰鬥當中都不多見。
最要命的是,唐軍依仗的城牆在大食鋪天蓋地的投石機的攻擊下,損毀得不成樣了,使得鉢息德城的防衛力量大爲降低,可是儘管如此,唐軍仍是奮起反抗打敗大食軍隊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呸”秦束重重吐出嘴裡的血水,一抹臉上的鮮血,此刻他的整張臉都是赤紅一片,彷彿在用血水洗臉似的,往哪裡一站,那模樣活脫一隻魔鬼。
看着城下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的大食軍隊,秦束忍不住破口大罵:“大食狗,有種的再來啊,再來攻啊!你秦爺爺在這裡,一定把你們這些可惡的大食殺光!”
罵過之後,秦束也沒了力氣,癱倒在了城頭之上,身上重重的鎧甲,彷彿有萬斤一般,壓得他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已經二十天過去了,這些大食人好像成心和他們耗上了一樣,每日都來猛攻,然後丟下大片屍體,便迅速退去,讓唐軍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在大食人第一次發動攻擊的時候,蘇麟就已經傳下了命令,要求所有將士必須死戰,凡敢退後一步者,立斬!
對這命令,將士們心裡沒有絲毫怨言,都是發自真心的贊成,對於他們這些大唐軍人來說,沒有什麼是比軍人的榮譽更重要的了,爲了維護他們的榮譽,就算是搭上一條性命又如何,後退就意味着失敗,自打貞觀朝以來,大唐什麼時候失敗過,更何況是飛虎軍這樣的精銳之師。
將士們拼命,將校們拼命,就連蘇麟和秦束也是一樣的拼命,每次大食人發動進攻,他們都會到城頭親自督戰,衝鋒陷陣,與大食軍隊進行肉搏,就拿秦束來說,這些天,他也受創數十處,最慘烈的一次,他險些失去了左臂,在那次的慘戰中,他的左臂被一個爬上了城頭的大食人砍傷,要不是他躲閃及時的話,說不定現在就殘廢了,不過就是受了那麼重的傷,他也是沒有絲毫理睬,繼續揮着戰刀與大食軍隊死戰,極大的激發了唐軍的士氣,唐軍氣勢如虹,把衝入城裡的大食軍趕出了城。
戰後,他才被送去醫治,當隨軍的醫師看到他的傷勢之時都被嚇呆了,雖然秦束的胳膊保住了,可是流血險些將他給流死,本來蘇麟讓他修養幾日,可是等到下一次大食軍隊在此發動進攻的時候,秦束照樣揮着刀上去廝殺。
“將軍!大食狗退了!大食狗退了!”
將士們指着退卻的大食軍隊,發出了大聲的歡呼,對於已經苦戰了二十天的大唐將士們來說,他們如今所面臨的是前所未有的困難,他們已經不能奢望殲滅多少大食軍隊,只求能保住鉢息德城,爲大軍在蔥嶺以西保留住這個橋頭堡。
“弟兄們!好好歇歇,等下次大食狗再來,我們再接着幹!殺光了他們這些混帳東西!”秦束右手高舉,一拳狠狠砸向空中,頗有氣勢,不過胳膊耷拉下去之後,便是一陣急促的呼吸,他現在失血過多,在經歷了這麼一場大戰,早就體力透支了。
秦束正躺着,兩條腿闖入了他的視線,遮蔽住此言的陽光,秦束見來的是蘇麟,和他一樣,蘇麟現在的模樣也強不到哪裡去,一向在軍中有“小子都”之稱的蘇麟,現在和乞丐沒什麼兩樣,要是在往常,就算是戰事再激烈,蘇麟也不忘忙裡偷閒,將自己的鎧甲,戰袍擦亮,洗淨,可是現在,什麼都顧不上了,今日能活下來,明日還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初生的太陽,形象什麼的,還是算了吧。
“你還是省些力氣吧!”
秦束一笑,擡起了手,蘇麟伸手一拉,將他拉了起來,秦束吐出了一口濁氣,道:“這些大食狗,還真是不讓人安生!”
蘇麟看着早已經退去的大食軍隊那個方向,道:“秦束!你看沒看出這裡有什麼問題!”
“問題!?”秦束一皺眉,思索了一陣,道,“是有些不大正常!這大食狗~~~~”
蘇麟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道:“走!我們到那邊去說!”
秦束會意的點了點頭,有些話是不能當着戰士們的面說出來的,否則的話影響到了軍中的士氣,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秦束臨走還不忘叮囑:“大食狗的進攻,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到來,你們切莫大意!”
“將軍放心!小的們自理會的!”
“屬下只怕那些大食狗來的慢了,要是還敢來,照樣剁了他們的狗頭!”
秦束打量士氣高昂的將士們,不禁心如刀絞,如同被人撕裂似的。因爲入眼的是一張張疲憊不堪的臉,雖然他們很是興奮,卻是掩飾不了他們極度疲憊的事實,每個人身上的創傷多如牛毛,整個人血淋淋的,看上去狼狽不堪。
要命的是,他們手中的橫刀、陌刀如同鋸齒,東一個缺口,西一個崩缺,破得不成模樣了其中,還有不少斷裂的橫刀和陌刀。
經過長達二十天的艱苦廝殺,那些備用的武器都已經耗盡了,將士們再也沒有替換的武器,只能撿起這些殘兵破刃來戰鬥。
武器是將士們的第二生命,是鉢息德城能夠存在的保障,如今,將士們的武器已經破損得不像樣了,爲守城平添很多困難。
可就是如此,將士們仍是沒有失去信心,仍是在奮戰,仍是在廝殺,秦束看在眼裡,不禁心裡一陣泛酸。
還有那些戰死的袍澤弟兄們,要是打野戰的話,秦束相信,就憑藉這五萬飛虎軍將士,未必就不是城外大食軍隊的對手,可是對方就好像抓住了唐軍的命門,每一次唐軍要出城野戰,大食軍隊就會立刻退去,唐軍想要發動猛攻,可是卻又被大食軍營前的深溝高壘阻擋着,讓蘇麟和秦束也是一籌莫展,只能困守城內。
兩人走到了一旁,秦束急問道:“延輝!你是不是懷疑大食人在耍弄陰謀詭計!?”
蘇麟艱難的點了點頭,道:“這些天我也觀察了,大食人的兵力至少有二十多萬,雖然不如飛虎軍精銳,可卻幾倍於我軍,要是發力狂攻的話,這鉢息德城,我們未必就守得住,而且他們還幾次攀登上了城牆,卻很快就退去了,依我看,這些大食人分明就是在以鉢息德城作爲誘餌,引誘我父帥來救,他們好~~~~~~~”
“一網打盡!”秦束替蘇麟將沒說完的話給說了,說完之後頓時恨道,“這大食人好奸猾!不過延輝,大食人當真有這般多的兵力嗎?那個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不是引大軍西去了嗎?他們在鉢息德城下安排了二十多萬人,哪裡還有旁的兵力來伏擊蘇將軍!?”
蘇麟苦笑道:“你覺得他們能在這鉢息德城下,佈下了口袋陣,難道就不會用旁的計策!”
秦束一驚,道:“你是說那個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根本就沒有走,一切都是他的佈置,爲的就是引我們上鉤!這~~~~~~這大食人好狠的計策!延輝!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蘇麟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我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秦束思索了一陣,眼睛頓時一亮,道:“延輝!不如我們棄守這鉢息德城,引軍突圍,不給大食人伏擊大帥的機會!就像當年綏州的範興範大人一樣!”
蘇麟連連搖頭道:“不成!不成!現而今與當年不同,當年範大人棄守綏州是爲了給援軍示警,綏州縱然丟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眼下不行,這鉢息德城乃是大唐進攻大食的前沿陣地,丟了鉢息德城,大唐在蔥嶺以西就沒有了立足點,再想征伐大食,就困難多了,所以縱然這是一個圈套,我們也必須守下去!”
秦束急道:“可是~~~~~~~可是大帥那邊該如何是好?”
蘇麟聞言,身形一晃,咬了咬牙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父帥那邊~~~~~~~聽天由命吧!”
蘇麟爲了大唐,艱難的做出了選擇,就像蘇定方一樣,他明知道將蘇麟派來鉢息德城會有危險,可是卻不能不這樣做,不是爲了像人昭示他不徇私,而是因爲這個任務,交給蘇麟,他最放心,一來蘇麟是大唐軍界青年一輩當中的佼佼者,二來是因爲蘇麟熟習地形,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感到鉢息德城,並將它守住。
“殺啊!殺光唐人!”
陡然間,城外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聲,只見大食軍隊揮着彎刀,好象下山猛虎似的,對着鉢息德城再度發起了進攻。
蘇麟和秦束對視了一眼,而後不約而同的從喉嚨裡爆發出了一個聲音一一殺!
兩人都能從對方的眼神當中讀出兩個字一一保重!
“殺啊!殺光大食狗!”
大食軍隊的衝鋒就象一片海浪一般,對着鉢息德城無情的涌來,他們漫過了城牆,從損毀的城牆上涌了進來。
“大食狗,受死!”
飛虎軍將士爆發出驚天的怒吼,眼裡迸射出熾烈的光芒,揮着手中的武器,迎着大食軍隊衝去,一往無前,沒有人懼怕,哪怕是一絲一毫,他們有的是死戰的決心,萬丈豪情,直衝霄漢。
兩支軍隊就象兩片涌動的浪潮,轟然相撞,迸濺出無數的血色浪花,那是由兩軍飛濺的鮮血織成的美麗花朵,赤紅、閃亮、妖豔,透着一股詭異之氣。
儘管大食軍隊佔有人數上的優勢,裝備完整,是生力軍,在戰力上佔有優勢,然而,他們依然奈何不得精銳的飛虎軍,被飛虎軍將士一點兒一點兒的趕出了鉢息德城。
當這場廝殺結束之後,地上的屍體、殘肢斷臂、破碎的內臟和涌動的鮮血更多了,多得讓空氣中都瀰漫着濃濃刺鼻的血腥味道。
鉢息德城依然還在唐軍手裡,看着城下還不曾退去的大食軍隊,飛虎軍將士整齊的爆發出了驚天的戰號一一“大唐萬勝!”
“大唐萬勝!”
當這戰號響起的時候,每一個原本已經疲憊不堪的唐軍將士,身體裡就好像重新被喚醒了力量一樣,他們無懼任何強敵,哪怕敵人是他們的十倍,百倍,千倍,他們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這座鉢息德城如今是大唐的領土,只要是大唐的領土,就是他們誓死捍衛的地方,就是他們的埋骨之地,寸土片石,絕不相讓。
城外的哈馬德也看呆了,他知道面對這樣的敵人,就算是他發力狂攻的話,也絕對打不贏,這是一支讓人看着就會心生顫慄的軍隊,這樣的對手,他戰勝不了。
“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撤軍嗎?”
哈馬德一愣,突然他的心裡涌起了想要和這支軍隊真正較量一番的心思,道:“讓那些異教徒都閃開,這一次我們自己攻擊!”
很快,大食軍隊再一次爆發出驚天的吼聲,揮着彎刀,對着鉢息德城再度發起衝鋒,很就漫過了城牆。
蘇麟看着涌來的大食軍隊,心中不由得想着:父帥!你該如何選擇啊!?
與此同時,就在距離鉢息德城,百里之外的唐軍大營之中,蘇定方同樣在面臨着一個艱難的局面,進?還是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