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灑下的第一縷陽光驅散了長安的寒意,沉寂了一個晚上的國際大都市,漸漸有了些生氣,率先熱鬧起來的便是東西兩市,商販們早早的起牀,百姓們也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宋國公府之內,門房也敞開了大門,一衆下人忙碌了起來,清掃的清掃,準備飯食的也開始準備飯食,在大管家杜貴的指揮下,按部就班的忙着。
去年杜仲這位忠僕也過逝了,爲此杜睿還特意向太宗告了一個月的假,返回杜陵奔喪,自打重生以來,這位忠僕便一直維護着杜睿,雖然名爲主僕,但事實上在杜睿的眼中,杜仲這位老人,和他的父親沒什麼兩樣。
在杜仲過世之後,年歲也有些大了的杜貴也卸下了身上的擔子,趕來長安,做起了宋國公府的大管家,杜家的七寶齋和海貿商務,杜睿統統交給了杜平原和韋鑠打理,倒也井井有條。
“老爺可曾起了!”杜貴到了杜睿的院子裡,看看房內還沒有動靜,叫過了一名侍女問道,“今日大朝,可不能晚了!”
侍女忙道:“老爺已然起了,洗漱過,便去了汝南公主的院子!”
杜貴點點頭,轉身走了,安排人準備車馬,等着杜睿出門。
汝南公主的臥房之中,杜睿正坐在牀頭,和汝南公主說着話,自打開春以來,汝南公主的身子又病倒了,她原本底子就薄,生下杜蘭馨之後,更是時常生病。
“睿郎無需爲妾身掛心,妾身的身子自己知道,沒什麼大礙,再將養幾日便好了!”汝南公主臉上始終都掛着淡淡的笑意,自己的身子不爽利,反而變着法的給杜睿寬心。
杜睿也知道汝南公主的病,並非哪種藥石可以醫治,這是自打孃胎裡帶出來的,除了安心修養之外,也沒有旁的法子。
“你安心就好!前些時日,太子殿下還遣人送來了一株五百年的遼參,回頭讓寶釵給你調了,補上一補,你身子骨原本就單薄,別再虧了自己!”
汝南公主聞言,忙道:“不礙的!寶釵有了身孕,沒得去勞煩她,小心動了胎氣!”
汝南公主說着,神色不禁有些黯然,自打生下了杜蘭馨之後,她就再沒有懷孕了,看着姐妹們一個個都有了自己的子嗣,她雖然不嫉妒,卻也不禁有些心焦。
汝南公主的心思,杜睿當然知道,接着又寬慰了一番,便喚上杜平生,一同除了府門,上車趕着去上朝了。
如今大唐帝國業已走進了貞觀二十二年,杜睿重生到這個時代也已經十八年了,從當初的一個旁觀者,只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給華夏王朝帶來一些改變的小青年,如今已經成了官居極品的朝中大員,杜睿確實將自己當成了這個時代的一員。
尚書令,樑國公房玄齡也故去了,這位老臣爲大唐嘔心瀝血了一輩子,終於人力不敵天數,還是撒手人寰,病重期間,太宗曾幾次過府探望,君臣兩個執手相顧,幾次潸然落淚。
房玄齡去世之後,太宗親自爲之扶陵,朝中文武百官盡皆帶孝,輟朝三日,能有這份哀榮,房玄齡也稱得上是不枉此生了。
大將軍李靖也不在了,縱觀華夏曆史,能像李靖這般得了善終的宿將,他大概是第一人,一向知進退,明哲保身的李靖在生命的最後幾年,幾乎足不出戶,即便逢年過節,杜睿過府探望,李靖也從未見過,直到過世前,這師徒兩個纔有機會,見上了一面。
直到此時,李靖對杜睿說過的每一句話,他依然牢記在心一一爲人臣子者,只要牢記一個正字,便可無往不利,爾少年得志,難免狂疏,而今位極人臣,更當檢點自身,勿使身置險地。
在被李靖請去的時候,杜睿還以爲這位老將軍會有事要交代,卻不曾想到,李靖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完全就是一個長輩對晚輩不放心,給予的叮嚀。
故人已去,物是人非!
貞觀一朝,走過了二十二年之後,如今朝中的老人已經漸漸物故,年輕一輩趁勢崛起,也正是有了這種新老交替,大唐帝國才能繼續以現在的勢頭,不斷的發展下去。
就好像杜睿一樣,當年的少爺,也已經變成了現在的老爺,雖然還未到而立之年,可也是兒女繞膝了,長子杜承學都已經六歲的年紀了,等再過些時日,杜睿便打算送他進太學,不過這小子確實不是個做文章的料子,反倒是對兵書戰策頗感興趣,或許這小子將來還真能像杜睿一樣,成一個名動天下的大元帥。
不過杜睿這一身才氣,倒也不是沒有繼承的人,長女杜蘭馨雖然只有五歲,然卻已經展現出了不錯的天分,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能在自己的女兒當中,培養出個才女,倒也是不錯的選擇。
正想着,車已經到了承天門,杜睿下車走了進去,在班值房內,已經有人先到了,和以往一樣,還是長孫無忌,不管後世對長孫無忌的評價怎樣,說他擅權也好,跋扈也罷,至少在這滿朝文武當中,說到勤勉,便是杜睿也是遠遠不及的。
“長孫大人!有禮了!”杜睿非但品級低於長孫無忌,更是晚輩,自然是要上前行禮的。
長孫無忌微微睜開了半眯着的眼睛,也不起身,坐着對杜睿一拱手,道:“杜大人!有禮了!”
房玄齡病故之後,原本都以爲長孫無忌能接任尚書令,即便不是長孫無忌,也該是杜睿,可是讓誰都沒想到的是,太宗居然任命了褚遂良擔任尚書令,長孫無忌依然還幹着他的尚書右僕射。
說起來,杜睿和長孫無忌也分屬平級,在岑文本過世之後,杜睿又坐上了尚書左僕射,兼任總參謀部部長,原先的總參謀部部長李世績則被擢拔爲中書令。
兩人的矛盾由來已久,只是當面卻還能維持應有的體面,私下裡再怎麼爭鬥,至少表面還是一團和氣。
兩人就着茶道說了一陣,倒也算得上融洽,班值房內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一直等了一刻鐘的時間,纔有值守太監走了進來,道:“文武百官,上朝~~~~~~~~~~~~”
文武百官按品級分列兩廂,文官以褚遂良爲首,武將則以杜睿爲首,排班走進了太極殿,如今太宗的年歲也大了,原先一日一朝,也改成了現在的三日一朝,平日裡有什麼政務也大多都交給了太子李承乾料理。
“臣等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朝臣山呼萬歲,安坐在龍椅之上的太宗雖然年紀大了,卻依然精神矍鑠,威嚴更盛往昔,平攤着雙手,虛託了一下,道:“衆愛卿免禮平身!”
“謝聖上!”
王德佝僂着身子,上前一步,拉着長音高聲道:“聖上有旨,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褚遂良第一個走出了班列,對着太宗躬身一禮道:“臣褚遂良有事啓奏!”
太宗道:“愛卿有事,儘管道來!”
褚遂良道:“啓稟聖上,江淮,山東百姓移民遼東,漠北,三韓,倭州之事操辦一年以來,經查報,各地官員爲其功績,多有擾民之舉,現已查明,萊州知府蔡元章,強拆民居,迫使百姓三百六十戶移民,另有惠州知府丁德沛,貪污移民補償款項,攻擊七十五萬兩白銀,卷宗已至刑部,大理寺,還望聖上嚴懲犯事官員,以平民憤!”
太宗聞言,眉頭頓時緊鎖起來,道:“刑部尚書,大理寺正卿!”
“臣在!”
刑部尚書薛養言,大理寺正卿杜癢盛聞言,趕緊出班。
如今薛養言因爲政績卓著,已經被提拔成了刑部尚書,至於杜癢盛則是杜睿的一個弟子,和狄仁傑一樣,專門喜歡刑獄斷案之事,在外任做了一任知縣,又做了兩任知府,被舉賢不避親的杜睿推薦給了太宗,擔任大理寺正卿的職位。
對於官員擾民,害民,太宗一向深惡.痛絕,特別是貪賄這一項,更是太宗不能容忍的,如今大唐國力鼎盛,官員的薪俸也爲歷朝歷代最高,這還是太宗接受了杜睿的建議,高.薪.養廉,要是這樣還不能平息官員的貪慾,那就只有殺之一途了。
“褚遂良愛卿所言,是否屬實!”
薛養言和杜癢盛對視了一眼,還是薛養言道:“此時卷宗以至刑部,臣也曾派人四處調查,確實無誤,共查有害民,擾民,貪賄官員二十七人,其中以蔡元章,丁德沛兩人最甚!”
“啪!”
太宗聞言怒極,拍案而起,厲聲道:“好大的狗蛋,朕自登基以來,於百姓尚且休養生息,安撫爲主,時刻不敢忘卻民生艱難,那些人讀聖人之書,食朝廷俸祿,卻敢如此膽大妄爲,實在是可忍孰不可忍,杜癢盛!你身爲大理寺正卿,此事便交由大理寺料理,你來說說,此事該如何料理!”
杜癢盛躬身道:“啓稟聖上,蔡元章等人所犯罪責,根據《大唐律》,官員貪賄百兩以上,即判斬刑,經查實丁德沛等十三人貪賄之罪證據確鑿,當判處斬刑,其後人三代之內,不許科考。蔡元章等十四人,雖有擾民之舉,卻罪不至死,可判革職,永不敘用。”
太宗聞言,眉頭又是一皺,顯然對杜癢盛的判罰並不滿意:“蔡元章等人強拆民居,強逼百姓遷移,難道還不能判罰斬刑嗎?”
杜癢盛依舊面色淡然,道:“啓稟聖上,蔡元章等人雖有擾民之舉,然移民乃國之大計,其也算是奉命行事,只是不能體察下情,手段激烈了些,卻也罪不至死!”
太宗道:“蔡元章強拆民居,致使百姓生怨,擾民,害民,一律判處斬刑!”
太宗一言而決,直接頂了蔡元章的死罪。
可杜癢盛卻一點兒也不推讓,強辯道:“聖上此舉不符合大唐律法,臣不能領旨!”
《大唐律》經過杜睿的反覆修繕,如今已經完善了許多,新法頒佈之時,太宗曾有過明言,今後無論是誰,均需以《大唐律》爲準,任何人未經聖命,不得擅改。
太宗見杜癢盛居然敢抗旨,心中頓時有些火大,如今大唐強盛,太宗的威勢也是越來越重,文武百官輕易不敢違逆太宗的意思,便是杜睿平日裡要勸諫太宗,也要繞着彎子,先把太宗給哄高興了,然後才能說。
杜睿看着杜癢盛這個學生,心中不禁一陣苦笑,這個學生還真是個臭脾氣,在他的眼裡,這天底下就沒有比《大唐律》更爲尊貴的東西了,不過杜睿在苦笑之餘,卻又感到了欣慰,《大唐律》乃是一國的律法,即便是太宗也不能擅自更改,這可是根本原則問題,杜癢盛能堅持原則,顯然他坐在現在這個高位上,是非常合適的。
“杜癢盛!你敢抗旨不成!”
杜癢盛見太宗面色不善,卻絲毫不懼,道:“臣依法辦事,官員犯法,《大唐律》自有定斷,如今聖上因一時之怒,擅改《大唐律》,罔顧國法,臣不敢奉命,否則《大唐律》將形同虛設!”
“你~~~~~~~”太宗見杜癢盛話裡話外,分明就是在說,他這個皇帝罔顧國法,是亂國之舉,更是怒不可遏,“好大的膽子,杜癢盛,難道你以爲朕就沒有治你的法子!”
杜睿的這麼多學生當中,馮毅最爲穩重,而杜癢盛則是個一等一的牛脾氣,只認死理,一旦認準了一件事,便是九頭牛都拽不回去。
“聖上爲君!自然有懲治微臣的法子,然大唐國法不能亂,聖上若是當先敢於司法,乃是亂國之舉!”杜癢盛張嘴就是石破天驚,一番話說得人人側目。
人們看的不是杜癢盛,而是杜睿,果然是杜睿教出來的學生,出手就是不凡。
“好!好得很!”太宗面色鐵青,盛怒道。
杜睿也是心下一沉,正想要求情,他可不能坐視自家的學生被太宗一怒之下給砍了腦袋,可還沒等杜睿說話,龍椅上的太宗皇帝突然又笑了,在場衆臣見狀,都是一頭霧水,誰也猜不透這個喜怒無常的老爺子又要幹什麼。
“好得很!杜癢盛!說得好,律法乃治天下之本,便是朕這個皇帝也不能擅改,杜癢盛,你能堅持原則,好得很!便依着你的意思處理此事。”
誰也沒想到太宗居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階下的杜睿和杜癢盛也都楞住了,旁的人不知道,此時杜癢盛的後背都已經溼了,他雖然脾氣倔強,堅持原則,可畢竟能坐到這個位子上,也不是個傻大膽,要是太宗一怒之下,當真見他給砍了腦袋,他也是沒轍,好在太宗是個明君,總歸有驚無險。
太宗面色全然不像方纔的嚴厲,看着杜癢盛道:“以前朕有魏徵,可稱之爲諍臣,如今你可繼承魏徵的衣鉢了!”
將杜癢盛比作魏徵。
太宗這句話頓時讓那些言官心中打翻了五味瓶,他們負責監察百官,進諫奏報,可誰也沒得到過太宗這麼高的評價,魏徵是誰?那可是貞觀一朝,鼎鼎有名的倔驢子,他們都繼承不了魏徵的衣鉢,現在居然被杜癢盛這麼一個後輩給搶了去,這讓他們如何不嫉妒。
散了朝,杜睿剛一出太極殿,便叫住了杜癢盛,兩師徒面面相對,半晌無言。
“恩師可是要讓學生改改脾氣?”杜癢盛率先打破了沉默。
杜睿聞言,笑道:“到沒有這個打算,癢盛!你堅持原則,維護大唐律法,不懼皇權,爲師心中甚慰。”
杜癢盛聞言,不禁有些激動,他們這些杜睿門下的弟子,最爲渴望的不是身居顯位,光耀門楣,他們最爲渴望的就是得到杜睿的肯定,杜癢盛當年在杜睿門下就學之時,杜睿便對他要求極爲嚴格,按照他在外任職之時的功績,早就有機會調回長安,可卻被杜睿一直壓着,這讓杜癢盛也曾有過怨言,可是後來,他能身居大理寺正卿,卻又偏偏是得了杜睿的舉薦。
“恩師的教誨,學生始終牢記於心!”
杜睿笑着擺了擺手,道:“你做得雖然沒錯,但是方式卻錯了,聖上身爲一國之君,我等臣子當在任何時間,任何地方維護聖上的威嚴,而今你在朝上抗辯,雖是爲了維護大唐司法公正,可是卻也有失臣子之道,爲師不願你做魏大人那般諍臣,爲師只願你能作一良臣!你好自爲之!”
杜睿說完,轉身便朝着太子東宮的方向走了過去,杜癢盛在原地愣了半天,纔想明白了杜睿的意思,對着杜睿的背影長施一禮。
“恩師教誨,學生不敢一刻忘記!”
杜睿走着高聲道:“勤於政事,好自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