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始自高皇帝龍起太原,除煬帝暴虐,至今朕肆大位,而有三十載矣,煬帝天厭其昏淫,亦用殞絕其命。朕荷天地眷,授以文武,掃清混沌,習養民之道十有二年。今蘇達曼五道,亟瀆齊盟,自貽顛覆,欣聞新主執政,恭順天朝,朕亦不勝彌慰。而今朕用震悼,斯民其何罪。今天其悔禍,誕誘爾衷,封奏狎至,願身列於籓輔。今遣禮部郎官蕭衛等持節冊命爾爲王,國號室利佛逝,世服臣職,永爲屏翰。嗚呼欽哉,其恭聽朕命。”
自那一日莫旺等人到了長安,太宗倒也不曾難爲,皆是禮遇,而後換過國書,便命禮部郎官蕭衛持節,捧國書,與莫旺一同返程,前去冊封蘇和連爲室利佛逝王。大概杜睿也不曾想到,冊封使節居然會是蕭衛這個前任的岳丈大人。
送走莫旺等人,太宗當即下旨,責令嶺南,江南兩道官員開啓移民浪潮,在杜睿給太宗的奏本當中,詳細的幫太宗算計了一筆賬,如今大唐雖然富庶,國泰民安,然照此發展下去,土地的問題依然會逐漸的顯現出來,想要消弭這種危機,唯有海外殖民,拓展大唐的生存空間。
杜睿的密摺,讓太宗的心中也不禁升起了陣陣危機之感,若是當真像杜睿所說的那般,大唐千秋萬世的功業,也只能成爲一張畫餅。
若是在以前,太宗難免要說杜睿危言聳聽,但是如今隨着杜睿不斷自海外傳遞來的消息,太宗的眼界也開闊了不少,對於杜睿的這個主張,他也是竭力支持。
太宗的決定自然在朝中引起了陣陣反對之聲,蕭瑀等老夫子紛紛以“海外蠻荒之地,何以聚養生民”爲由,不斷進諫,但是這一次太宗硬生生的頂住了,任誰說也不肯鬆口,只能讓那些老夫子徒呼奈何。
長孫無忌自然也看出了這是杜睿的主意,但是太宗一力支持,又有太子李承乾在一旁幫腔,他也是無可奈何,眼看着太宗父子對杜睿越發的器重,長孫無忌的心中也是不快。
剛散了朝,回到家中,還沒等洗漱一番,便有家人回稟:“啓稟大人,晉王傅求見!”
長孫無忌一愣,道:“晉王傅?哪個晉王傅?”
剛剛問完,長孫無忌就不禁想到了,當年那個被太宗拉在身邊,對着一幫要求處死範興的大臣們,大講爲人臣子之道的趙恭存。
他怎麼來了?
長孫無忌有心不見,但是此刻心底裡突然涌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隨口道:“請到後園中待茶!”
家人下去了,長孫無忌換過了一身便服,到了後園,老遠就看到了趙恭存坐在胡椅之上,正自顧自的喝着茶,說不出的悠閒自得。
“趙大人一向少見,怎的今日卻到了老夫的府上!”長孫無忌說着走到了趙恭存的對面。
趙恭存連忙起身,躬身一禮,道:“下官自到長安,一向忙着教導晉王課業,不曾到大人府上拜望,還請恕罪!”
長孫無忌呵呵一笑,擺了擺手,道:“趙大人何出此言,且安坐!”
趙恭存坐下之後,道:“長孫大人或許還不知道,當年下官爲綏州司庫,還是範大人舉薦,長孫大人保舉,說起來下官倒是要稱大人一聲恩相的!”
長孫無忌一愣,沒想到趙恭存居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他身爲吏部尚書,天下三品以下官員的升任調撥都是他職權範圍之內的事情,要是照趙恭存這般話說,那豈不是天底下州城府縣的大小官員都是他的門生故吏了。
想不明白趙恭存打得什麼主意,長孫無忌也是不動聲色,只是淡淡的一笑,道:“趙大人不必如此,如今趙大人身爲晉王傅,深得晉王寵信,也都是趙大人自家的本事,與老夫何干,今日趙大人來訪,想來是有要事吧!?”
趙恭存微微點頭,笑道:“下官冒昧來訪,倒是唐突了,只是閒來無事,隨意走走,長孫大人是晉王殿下的親舅舅,下官身爲晉王的老師,前來拜訪,也是理所應當的!”
長孫無忌目光一凜,他已經隱隱猜到了趙恭存在打什麼主意了,如今外人或許還看不出,但是身在局中之人,定然已經猜到了長孫無忌和太子李承乾隱隱有些疏離,不似此前那般親密。
滿朝文武都知道,長孫無忌力挺李承乾,一方面是因爲二人的血緣關係,一方面就是希望能保持長孫家的榮光。可如今李承乾寵信杜睿,對杜睿言聽計從,難免就會讓長孫無忌隱隱的感覺到不安,一旦長孫無忌和李承乾的聯盟被破壞了,杜睿又遠在海外,那麼其他人也就有辦法了。
旁人能猜得到,趙恭存這個聰明人自然也能看得出來,一旦長孫無忌對李承乾心懷怨念,不再成爲李承乾的支持者,那麼長孫無忌會怎麼辦?
放棄一切,等待杜睿將他超越,這顯然不是長孫無忌的性格,一個久居高位的人,是絕對不會甘心將手中的權力拱手讓出去的,那麼就只有一個選擇了,那就是再爲自己選擇一個新的投資方向。
如果李承乾失勢,原本魏王李泰是最有希望添位東宮的,但是很可惜,這個奈不住寂寞的小胖子頭腦發昏,自尋死路,如今身處高牆之內,想要翻盤已經不可能了,太宗不會將天下交給一個反叛過自己的兒子。
李恪?同樣不可能,至少長孫無忌不會將投資的對象轉移到他的身上,二者沒有天生的血緣關係,這就是長孫無忌轉向李恪的最大障礙。
那麼還有誰呢?只剩下了一個李治!
如果是在以前,趙恭存還不曾有過將李治拱到那個位子上的念頭,最多也就是積累一些資本,最不濟也要讓李治安安樂樂的做一輩子親王,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長孫無忌和李承乾因爲杜睿,鬧得不和,若是將長孫無忌爭取過來的話,杜睿又不在李承乾的身邊,想要讓李承乾犯錯,那就太容易了。
至於李承乾有長孫皇后支持這件事,就更不用擔心了,李承乾和李治都是她的親生兒子,兩個人何曾分得出親厚,若是當真要比較的話,李治自幼便養在長孫皇后的身邊,比李承乾還要親近。
一旦將這些優勢全都彙集到一處之後,趙恭存的心中不免就升騰出了一股強烈的火焰,他不圖利,像天底下許許多多的讀書人一樣,他好的是名,若是能成爲帝師,名垂青史,那該是何等的榮耀。
長孫無忌能從趙恭存的眼睛當中,看出他的心中所想,也不禁思索了起來,對他來說支持李承乾,和支持李治其實是沒有多大分別的,兩個人都是他的侄子,相比較而言李治性格更爲懦弱,至少他看到的是這樣,若是將來李治嗣位的話,還不對他這個舅舅言聽計從。
而李承乾呢,他除了一個皇長子的名分之外,還當真沒什麼能強過李治的,而且如今李承乾明顯更加信任杜睿,一旦李承乾繼承大統的話,他該何去何從,這一點也讓他心煩意亂。
趙恭存見長孫無忌不說話,道:“近日晉王偶得王羲之的一幅字,不辨真僞,下官才疏學淺,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聽聞長孫大人雅好王右軍,晉王便命下官帶來,給長孫大人一觀!”
長孫無忌一愣,看着趙恭存將一副卷軸遞到了面前,下意識的接過展開一看,心中不禁大爲驚喜,居然果真是王羲之的真跡《快雨時晴帖》。
“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爲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
原文大意爲,王羲之拜上:快雪過後天氣放晴,佳妙。想必你可安好。事情沒有結果,心裡鬱結,不詳說。王羲之拜上,山陰張侯啓。
若是以前,李治送上這副王羲之的字倒還沒什麼,說不定長孫無忌還能在心情大好之下,點評一番,但是此時節送來,那意味可就着實深遠了。
“事情沒有結果,心裡鬱結,不詳說。”
什麼事情沒有結果,爲何心情鬱結,又有什麼不能詳細的說?
這意思已經非常明確了,看着這幅字,長孫無忌的心中也是一陣糾結,左右徘徊,放棄支持李承乾,轉而支持李治,這對他來說雖然是個好結果,但是卻要冒着很大的風險,李治雖然深受太宗,長孫皇后的寵愛,又向來有賢王之名,但是李治此前實在是太不引人注意了,而且方纔十歲,怎能和已經二十歲,根基穩固,又有太宗夫婦支持,滿朝文武信賴的李承乾爭鬥。
但是不接受李治拋過來的橄欖枝,眼看着杜睿這個曾經被自己十分看好的小輩,一步一步的超過自己,最終將自己擠到一邊,長孫無忌又實在是不甘心。
況且李治的晉王妃還是杜睿的嫡親妹妹,若是投靠過去,將來還不是要被杜睿壓上一頭。
趙恭存看出了長孫無忌的猶豫,突然說了一句:“這幅字晉王無福消受,還是轉贈於大人的好,下官來之前,晉王還有一句話,讓下官轉告長孫大人,舅舅終究要親一些,有了好東西自然也要和舅舅一起分享纔是,這纔是孝道!”
長孫無忌心頭一驚,擡頭看去,正好和趙恭存對視,在這一刻,徘徊的心思總算下了決定,將那副字卷好,笑道:“勞煩趙大人回去轉告晉王殿下,便說老夫知道了!”
趙恭存聞言,心頭不禁狂喜,道:“如此!下官便告辭了!”
趙恭存走後,長孫無忌在後園之中駐足良久,突然長嘆一聲,看着大明宮的方向,悵然若失道:“你便怎麼也看不清,舅舅怎麼會害你!”
晉王府內,李治正焦急的在自己的書房之中踱着步子,此刻的他和平日裡大不一樣,臉上哪還有半分天真無邪的模樣,和李家男子,他的父兄一樣,都長着一顆玲瓏心思。
趙恭存走進了書房,李治連忙迎上去,攥住了趙恭存僅存的那條手臂,急道:“如何!?舅舅有何回話?”
趙恭存一笑,道:“此事成了!”
李治不禁一陣狂喜,道:“舅舅如何說的?”
趙恭存將長孫無忌的原話說了,李治聞言,皺眉道:“這算什麼,先生爲何要說事成了?這和什麼都沒說,有何區別!?”
趙恭存笑道:“長孫大人什麼都沒說,就是什麼都說了,殿下只管放心,靜觀其變就是了,如今有了長孫大人相助,殿下大業不願矣!”
李治最信的就是趙恭存,見他都這般說,心中也就沒有了什麼疑慮,當初他也不曾升起過這般心思,只想着做一個閒散宗室,一生快樂就是了,可是卻禁不起趙恭存的反覆勸說,而且他也覺得趙恭存確實說的有道理,若是當真能坐上那個位子,號令天下豈不更好。
李治聞言,心中更是興奮不已,道:“好!好!這邊好,他日本王大業有成,定然不會忘記先生的!如今明裡有舅舅相幫,暗裡還有杜睿相助,想不成事,也不行了!”
趙恭存聞言一驚,道:“那杜睿也投效殿下了?”
李治道:“這卻不曾,不過卻也不遠了,杜睿平生只有一個嫡親的妹妹,如今蓮姐姐又是本王的王妃,到時候讓蓮姐姐去遊說,杜睿還有什麼不答應的!”
趙恭存聞言,低頭思索了一番,道:“這個殿下!若是是不可爲,暫時還不要動,長孫大人與杜睿多有不和,一旦讓長孫大人得知殿下與杜睿關係密切,難免事情有變!”
李治道:“這個本王自然省得!他們二人若是沒有嫌隙,本王又哪裡來的機會呢!”
趙恭存又道:“如今杜睿遠洋出海,不在長安,只要在他回來之前,讓大局敲定,便是他心中再不甘願,也無能爲力了,到時候若是能爲殿下所用,自然最好,若是不成的話,閒置也就是了!”
李治聞言,點點頭,心中不禁一陣暢快,誰又能想到,原本和那個位子距離最遠的他,此刻居然也有了窺伺的希望,而且還不僅僅是窺伺,他或許當真有希望坐上那個位子,也猶未可知。
與此同時,還不知道一張佈滿危機的大網正在慢慢的向自己張開的李承乾,正在麟德殿內與太宗敘話。
“承乾!或許你是對的!杜睿此子的心中當真裝着的是大唐!”太宗有生以來第一次認錯,而且面對的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兒子。
李承乾微微一怔,道:“父皇何出此言,承明確實不曾怨過父皇的!”
太宗笑着擺了擺手,道:“他若當真不曾怨過,朕倒是要問問他是何居心了,他對朕有怨,這也是在所難免的,承乾!你要理解父皇,父皇這麼做也都是爲了大唐的江山社稷,爲了你們這些兒孫後代着想啊!”
李承乾忙點頭,道:“兒臣明白!”
太宗點了點頭,欣慰道:“可是錯了就是錯了,朕雖然是天子,但是天子也有錯的時候,承乾!你要記住,這滿朝文武,便是你的舅舅長孫無忌,還有父皇引爲肱骨的房玄齡,你唯一要信任的只有杜承明!他是將你當做了摯友,兄長一般看待的,這番話,朕今日告訴了你,來日,你也要告訴你的兒孫,杜承明一心爲國,其胸襟氣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你我父子在位,能遇到這麼一個賢臣,當聊以自.慰了!”
李承乾萬萬沒想到太宗今日將他招到了麟德殿,居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忙道:“父皇教誨,兒臣謹記在心!”
太宗擺了擺手道:“好了!此事只限於你我父子二人知曉,不可透露出去!”
“是!兒臣領旨!”
太宗點點頭,站了起來,道:“承乾!你看看這移民之事,該如何操辦起來!使生民離開故土,朕還當真擔心會激起民怨啊!”
古往今來,歷朝歷代的君王在每做一件事之前,能將民衆的意願放在心上的,除了宋代有名的仁君宋仁宗之外,恐怕也就只有太宗了。
漢武帝的豐功偉績雖然名標青史,但是武帝在朝之時,連年征戰不休,百姓生活困苦,以至於在武帝萬年深爲悔恨。徵和四年,公元前八十九年,向天下人昭告:自己給百姓造成了痛苦,從此不再窮兵黷武、勞民傷財,甚至表白內心悔意。這就是《輪臺罪己詔》。這份詔書,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份帝王罪己詔。
表明漢武帝已決心不再主動對匈奴用兵,而要注重發展農業,提倡農耕以恢復生產。爲實現這一政策,漢武帝不但下令不復出軍,而且還在徵和四年封丞相田千秋爲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同時,還任命趙過爲搜粟校尉,推廣代田法,並下詔重申:當今之務,在於力農。
太宗一生卻不曾有過這種悔恨,就是因爲他時時刻刻都能將天下的百姓放在心頭的緣故。
李承乾聞言道:“這事杜睿在奏摺當中也曾有過明言,移民不宜用強,當用導,使民自往,今年劍南道歉收,父皇何不頒佈旨意,着劍南道的百姓移民海外,使嶺南,江南兩地的官員輔助!”
太宗點頭道:“這也是個法子,承乾!朕看此事便由你操辦起來,可好!?”
李承乾自無不允,道:“兒臣領旨!”
太宗接着道:“此事關係重大,以往朕只以爲大唐國土已涵蓋九州,是杜睿讓朕明白了,大唐不過天下一隅之地,這天下大着哩!如今杜睿在海外爲我大唐開疆拓土,朕便身居國中,爲他料理一下後面的事吧!承乾!杜睿將你當做摯友,兄長,你也不要怕辛苦!多多歷練,將來朕也好放心將這天下交到你的手裡啊!”
李承乾聞言,忙道:“父皇何出此言,兒臣只願做一輩子的兒臣。”
太宗笑道:“傻孩子!你終歸是要長大,是要自己去走的,總不能讓父皇一輩子都扶着你不是,將來朕老了,可還要你來攙扶呢!還有這海軍之事也要儘快操辦起來,杜睿給朕的奏摺當中,還夾帶了一種船的草圖,只是這蓋倫帆船不倫不類,不若就叫它海龍船好了!”
蓋倫帆船杜睿原本是打算將來環球航行結束之後,再拿出來的,但是被太宗欽命爲宣撫使之後,杜睿也覺得自己若是再藏私的話,便有些說不過去了,乾脆也就拿了出來。
李承乾道:“海龍船,這名字確實好!”
太宗又道:“只是不知道杜睿爲何又要在這船舷兩側開這麼多窗,這卻是把朕也給難倒了!”
李承乾笑道:“杜睿做事一向神神秘秘,讓人摸不着頭腦,想來必有深意!”
太宗也是一笑,道:“好!此事也交由你來料理,便在泉州,杭州,登州三地操辦起來,打造這種海龍船,如今有了杜睿那筆不義之財,倒也寬鬆了許多,不用擔心那些老夫子說朕窮兵黷武了!”
太宗如此信任,李承乾自然激動莫名,忙應承了下來。
議完了正事,太宗突然道:“那杜睿莫非是長着天眼,朕怎麼也想不明白,他一個青年,見識怎的會如此廣博。”
李承乾聞言,心中不免慼慼,道:“父皇!也不知杜睿此刻到哪裡了?”
太宗也是長嘆一聲道:“是啊!海外渺無邊際,大海之上兇險異常,誰又能知道他到了什麼地方!”
就在太宗父子爲杜睿牽腸掛肚之時,杜睿卻正在面臨着他出海以來最大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