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睿已經記起來了,之前只覺得那個自稱姓秦的中年人很熟悉,如今睡醒了一覺之後,猛然記起,那個中年人可不就是當初在杜如晦靈堂之上見到過的太宗皇帝李世民嗎?
當時由於靈堂之上燈光昏暗,杜睿本身就跪在後面,看不真切,再加上面對帝王不能直視,否則就是有意刺王殺駕,那可是要掉腦袋的,所以杜睿對太宗雖然有些印象,卻也不十分清晰。
一念及此處,杜睿頓時一陣懊惱,非但沒能認出太宗,還跟着人家詆譭了半天大唐的府兵制度,若太宗皇帝是個小心眼的話,單單是他抨擊時政這條罪名,就足夠殺十次腦袋了。
前些時日還在想着如何能讓自己走進天家的法眼,如今倒是辦成了,只是這個印象恐怕也不大好,杜睿倒不是想着要封侯拜相,名垂青史什麼的,但是既然上天已經安排他到了這個年代,如不大展拳腳,作出一番事業的話,卻也太對不起上天的垂憐了。
但願的太宗皇帝真的如史書上記載的那般是個虛懷若谷的寬厚人君,既然魏徵都能幾次逼得太宗皇帝出醜,想來自己一個十歲少年的話,人家做皇帝的,也不會太放在心上。
就在杜睿因爲錯過了一個機會而懊惱的時候,太宗李世民同樣在爲杜睿方纔的那番話,緊皺着眉頭。
承慶殿,太宗皇帝正坐在榻上,太子李承乾、蜀王李恪、魏王李泰、齊王李佑等幾個皇子都已經先到了,跪坐在父親的對面,另外還有長孫無忌、房玄齡、岑文本等幾個大臣也坐在一旁。
太宗皇帝皺着眉頭思慮了半晌之後,擡眼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幾個兒子,開口說道:“今兒個朕把你們召來,是要考校一下你們的學業。”
此話一出,齊王李佑的臉色首先就緊張了起來,因爲在諸位皇子中,他是最讀書不化的一個,每一次太宗皇帝考校諸皇子的學業,他都會被痛斥一頓。
太宗皇帝也注意到了李佑的表情,皺了一下眉頭接着說道:“今日朕不考校你們的詩書文章,那些雖是聖人之言,卻也不過是小道,便考校一下時政吧!突厥連年犯我邊廷,擄我子民,向我們索貢,你們說說看,如果由你們做主,這件事情該如何應對?”
沒想到這次考校功課的題目不是經書,李佑的臉色鬆弛了一些,而李泰卻顯得有些失望,因爲諸皇子中他的書讀得最好,每當到了考校功課的時候,他都會得到父親的盛讚,可此次太宗皇帝提出的問題是實務,這並不是他的專長。
太子李承乾作爲長兄,以及儲君自然要先開口,道:“這些年胡寇屢屢犯邊,殺我人民,擄我牲畜,邊境各州苦不堪言,盼天兵北伐如盼日撥雲霓。突厥犯邊每每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請父皇遣勁旅一支與頡利老賊決一死戰!兒臣願再做一回監軍。”
太子說完之後,一旁的長孫無忌也在用眼睛的餘光觀察着太宗皇帝的反應。
太宗皇帝,臉上卻不動聲色,看了看李承乾說道:“太子的忠心和勇氣甚慰朕心!”
李泰瞧在眼裡,忙一叩首慷慨激昂的說:“胡寇猖狂之極,我大唐已經不能再忍下去了。兒臣願隨大軍出征,兒臣的手雖無縛雞之力,但總可以吶喊幾聲,以助軍威!”
李佑和其他幾個皇子也異口同聲地說道:“父皇,請派兵討賊吧。”
殿中一片紛亂,只有李恪沒有開口,太宗皇帝擡眼看着他道:“恪兒,你爲何不說話,朕可知道,這些皇子裡頭,數你讀的兵書多呀!”
聽見父親點自己的名,李恪忙一叩首,說道:“父皇,兒臣以爲眼下不能與頡利決戰!”
岑文本急得只朝李恪使眼色,李恪卻假裝沒有看見。
太宗皇帝看了李恪一眼問道:“你的理由是什麼?”
李恪答道:“兒臣近些日子常去長安馬市,近日那裡的胡馬甚賤,上等的駿馬竟賣到兩千錢一匹,不及往年一半,兒臣從胡商那裡瞭解到近兩年草原風調雨順,草盛馬肥,由此可以推知頡利軍兵馬甚壯,而我軍素缺良馬,故兒臣以爲眼下養精蓄銳,避敵鋒芒,方爲上策。”
太宗皇帝點了點頭,似乎對他的回答很滿意,說了一句:“那你且說說如何養精蓄銳,什麼纔是真正的上策,如何能讓我大唐軍隊的戰鬥力,勝過頡利的騎兵。”
太宗皇帝接連幾個問題算是把李恪給難住了,他雖然聰慧,但畢竟涉世未深,於小節處,看的通透,於大節處卻不甚瞭解,思慮了片刻之後,道:“若是讓我大唐的軍力勝過突厥,兒臣以爲,當~~~~~~大力推行馬政,方是正理!”
太宗皇帝面色不變,沉吟片刻道:“說的倒也中正!”
言外之意便是李恪雖然說的在理,但是卻也不是十分滿意,想到方纔杜睿所說的兵制問題,心中對這幾個兒子微微有些失望。
太宗皇帝對李恪的態度,讓一旁的李承乾有些不快,這位皇太子欠了欠身子開口說道:“三弟之言雖有些道理,但是這打仗不光憑馬力,更要靠勇氣,當年父皇初繼大統,以數萬人馬迎戰頡利的二十萬鐵騎,不也將他擋在長安城外嗎?”
李恪看看李承乾迴應道:“渭橋之戰只不過是一場僥勝,咱們可不能因爲有了這場勝利,每打一仗都把勝利的希望寄託在僥倖上呀!眼下我軍剛經歷了雲中苦戰,選擇這樣一個時機與敵決戰,豈不正中頡利的下懷?”
兄弟倆一番舌戰之後,都看着太宗,等着他的裁決。
太宗看着李恪問道:“那頡利屢屢犯邊之辱,就讓朕忍下不成?”
李恪覺察到太宗對自己方纔的話還是滿意的,便大了膽子回答道:“小小的屈辱,怎能和整個大唐江山相比,咱們萬萬不能因小失大。今日忍一時之辱,正是爲了來日北伐一舉成功啊!”
李世民擡起頭來:“嗯,今天的考校就到這裡吧。蜀王見微知著,從馬市看出兵勢,所言很有道理,足見他爲人做事,處處留心。”
說到這兒,太宗將目光轉向李承乾,加重語氣說道:“這上頭,你們兄弟幾個要多向他學學!”
李承乾聞言,心裡自然很不是滋味,但也只能和其他幾位皇子一齊應道:“兒臣謹遵教誨。”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明白,今天,皇帝名義上是考校皇子們的功課,實際上是向朝臣們特別是他們這幾個重臣傳達一個信息,那就是北伐大計。
朝臣被遣散之後,太宗將太子李承乾留了下來,對這個兒子,他還是滿意的,當初玄武門之變後,突厥大軍寇邊,羅藝又在幽州豎起了爲隱太子報仇的大旗,當時大唐江山真可謂是危如累卵,面對那樣的危機時刻,太宗只能選擇妥協,將當時還是中山郡王的李承乾送到了羅藝軍中做人質,方纔爭取了時間。
但是李承乾作爲太子,太宗卻不是很滿意,他最爲中意的兒子是蜀王李恪,也曾經當着朝中重臣的面,評價蜀王李恪“英果類己”,但是李恪身上的骨血實在是過於高貴了,當今天子血脈,隋煬帝的外孫,這樣的身份,讓太宗皇帝實在是沒辦法將李恪立威太子,而且李承乾爲人雖然懦弱,卻是純孝。
“承乾!朕知道你心裡不痛快!”
李承乾忙跪拜道:“兒臣不敢!”
太宗擺擺手,示意李承乾起身,道:“於爲人子處,承乾你做的很好,但于軍國大事,你還要多多積累經驗,你那幾個太傅雖說都是飽讀詩書的大儒,但滿口盡是聖人之言,修身養性是好的,但於實務卻也沒什麼用處。”
李承乾聽着,心中不由得一酸,道:“父皇!兒子讓您失望了!”
太宗笑着,起身走到李承乾的身邊,撫其背道:“承乾!你沒有讓朕失望,這樣吧!朕看你在宮中也是煩悶,不如時常出去走走,看看,多多瞭解一下民間的疾苦,你看如何!”
李承乾見太宗對自己還是關愛的,點頭泣道:“兒子全憑父皇安排!”
太宗聞言笑道:“我今日出宮遇到了一個少年,他是先萊國公杜克明的庶子,如今就住在長安西市,雖說年幼,卻也頗有見識,你多去和他聊聊,或許對你會有些幫助!”
李承乾應道:“兒臣遵旨!”
雖然嘴上說着遵旨,但是心裡卻也不大服氣,他今年十一歲,自小也是聰慧,頗得太上皇與太宗皇帝的喜愛,如今太宗居然對一個少年評價如此高,他少年心性,自然就生出了比較一番的心思,直等到明日就去尋那個少年,當面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