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中,上千座帳幕相連,背靠着蒙山,這裡就是大度設的營地,在這裡儲備着夷男用來和侯君集相持的全部糧草輜重,爲了確保萬無一失,夷男才把自己最信任的兒子大度設派了過來,擔任這裡的主帥。
畢加羅知道這裡關係着薛延陀的生死存亡,所以建議夷男派人知會大度設,讓他小心防備,只可惜大度設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要是大唐的軍隊,即使在野外紮營,也有營柵,壕溝,鹿角,防止敵人偷襲。大度設的這座糧草大營卻完全沒有,只要有營帳,雜亂無章的營帳,其間點綴着星星點點的篝火,至於敵人會不會偷襲,大度設根本就不擔心,因爲前面有夷男的大軍頂着,侯君集的部隊根本就過不來,至於那支最近被傳的沸沸揚揚的唐軍小部隊,大度設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他覺得自己這裡有兩萬薛延陀最精銳的戰士,唐軍的小部隊根本就不敢過來。
不過雖然心裡瞧不起畢加羅,但是大度設也知道糧草大營幹系重大,那個信使走過,他也加派了巡營的兵丁,確保萬無一失。
深夜,蒙山大營之中,一隊一隊的巡營兵丁來回巡視着,這大冷天的,他們也是心不在焉,只等着儘快有人來接崗,他們好到帳篷裡喝口酒暖和一下,正走着,突然發現前面有不少黑影,不禁一陣大驚,爲首的一人,舉着火把,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麼?”黑暗中的人如此回答。
正在薛延陀兵丁愣神間,一片劍光掠過,這些巡邏的薛延陀兵士立時做了劍下亡魂。襲擊發生得太突然,薛延陀兵士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
解決了巡邏兵士,一羣黑影朝蒙山大營摸了過去。
此時的大度設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危機已經降臨,兀自在帳篷裡喝着酒,攬着一個胡姬,放肆的調笑着。
“唐軍來襲!”
驚惶的叫嚷聲傳來,把大度設從半醉半醒之中驚醒過來。
“唐軍來襲?不可能!”大度設的第一反應就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侯君集的大部隊來襲,除非他們能飛躍諾真水,難道是那支小部隊,也不可能啊,據說那隻小部隊最多也就兩千多人,就這麼點人,也敢來偷襲他兩萬人的大營。
然而,接下來的發生的事情,卻讓他不敢不信。
“殺!”
驚天的喊殺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期間還能聽到幾句“活捉大度設”之類的呼喊聲。
喊殺聲震天的響着,越來越近,大度設此時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了,他知道唐軍真的來了,而且還是衝着他來的。大度設的膽子再大,此時也不得不懼了,驚得一顆心差點兒從胸腔中蹦出來。
讓他更加驚懼的還在後面。
“大唐萬勝!”
驚天動的戰號從營地裡響來。
“大唐萬勝”,這是唐軍衝殺時的戰號,每當這戰號響起時,必是唐軍衝鋒的時刻。前些時日,他跟着他的父親夷男通過陰山小道去偷襲唐國,當時伏擊他們的柴紹部,喊得就是這個,從這戰號聲聽來,唐軍人數衆多,不下數千之衆。更要命的是,這戰號還是從營地裡傳來,這說明什麼?
說明唐軍已經摸到營地裡來了,這可是要命啊!
大度設一張臉立時成了青色,繼而又成了白色,寒冷的冬夜,一滴冷汗自額頭處,滑了下來。
大度設強忍着心驚,一頭鑽出大帳,只見此時的營地,到處都是火光,到處都是喊殺聲,到處都是驚奔四躥的薛延陀兵將。
他們一個個驚惶無措,彷彿遇到魔鬼似的。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薛延陀的兵將居然個個衣衫不整,有些人根本就沒有衣衫,光着個身子亂跑,至於兵器,早就不知丟到哪裡去了。
大度設雖然是個莽夫,但是卻不是個蠢貨,他知道他所統領的軍隊是薛延陀的精銳,應該遇事不慌,沉着應戰纔是,都成這副德性了,大度設氣惱之下,拔出彎刀,刀光一閃,一個薛延陀兵士的腦袋飛上了半天。
“回去!給我殺唐人!”大度設大聲嘶吼着,不斷的揮舞着彎刀,砍殺着四散奔逃的薛延陀亂兵。
有他坐鎮,薛延陀兵將的驚惶慢慢消退,安靜下來,更有不少兵士開始找起兵器了。
“可惡的唐人,你們在哪裡?有膽的就出來!”大度設揮着彎刀,大聲咆哮起來。
但是卻沒有人回答他,大度設還要再說,他的叔伯兄弟阿格爾焦急的聲音響起:“王兄快走,馬驚了!”
“馬驚了?”大度設還在呼喊着,聽到這麼一句,還沒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營地裡的戰馬好好的,怎麼會受驚了呢?!
馬驚是最可怕的事情之一,一旦馬驚,不計其數的戰馬奔馳起來,天搖地動。要是給遇上了,就會給踩成肉泥。
“希律律!”
就在大度設驚疑之際,如雷的蹄聲響起,震得大地都在顫抖。薛延陀人也都是在馬背上生,在馬背上死,對馬是太熟悉了,一聽這聲音,大度設立刻就知道這有好幾百戰馬在奔馳。
一轉念間,一個可怕的想法出現在腦海裡,驚訝得張大了嘴巴,連話都說不出來。
他想得沒錯,這正是杜睿的想法所在。突然襲擊之下,薛延陀的兵將雖然能折損不少,但是在兵力上還是薛延陀佔有優勢,是唐軍的十倍。即使唐軍夜襲,但人數不足,對薛延陀的殺傷有限。爲了解決這問題,杜睿決定,進入蒙山大營後的第一件事,不是殺人,而是去尋找薛延陀人的戰馬。
杜睿兩天之前就帶人潛伏到了蒙山大營的旁邊,暗中觀察了兩天,對於蒙山大營,他早就瞭然於胸,知道薛延陀人按照他們特有的編制將戰馬都集中在了一處餵養。至於集中多少,數量並不確定,有的可能數十匹,也有的有可能數百匹。
只要找到戰馬,殺散看管戰馬的薛延陀兵士,然後驅趕馬羣,在蒙山大營中製造混亂,只要混亂一起,薛延陀的兵將必然是亂成一團。
然後再去焚燒薛延陀的糧草,只要沒了糧草,夷男就是有萬般能耐,就算是有再多的勇士,也無濟於事了。
黑夜之中,不辨虛實,平時一點點混亂,此時都會被放大好幾倍。要是有數百上千匹戰馬在蒙山大營裡奔馳起來,那混亂還小得了嗎?
唐軍一進入營地,就分頭行動,到現在已經掌握了不少戰馬,正趕着戰馬在蒙山大營裡狂奔亂突。
“秦束!秦束!”
正忙着剿殺薛延陀人的秦束聽到杜睿的呼喊,連忙帶人和杜睿匯合在了一起。
“秦束!你帶人去焚燒夷男的糧草,我在這裡爲你當着薛延陀人!”
秦束也不墨跡,當即領命,帶人去了,夷男囤積糧草的地方,這兩天杜睿早就觀察好了。
此時蒙山大營之內,是越來越亂,如此之多的戰馬受驚奔馳起來,那威勢可想而知了,躲避不及,就會給踩成肉泥。只一會兒,死在馬蹄下的薛延陀人就不在少數,這混亂是越來越大。
“快!快收攏戰馬!”
要想重新穩定局面,只有控制住戰馬,大度設此時傻了眼,但是他身邊的阿格爾的反應卻夠快。
可是,杜睿會給他機會麼?
就在戰馬受驚奔馳的時候,由他和秦束率領的兩路飛虎軍也揮着戰刀,長槊,在蒙山大營中大開殺戒,一邊大殺一邊大吼“大唐萬勝!大唐萬勝!”
黑暗中,誰也分不清是誰,哪怕是遇到影子,那也是敵人!薛延陀人萬分驚恐之下,自相殘殺者不在少數。黑暗之中,你打我,我要你,打了半天,最後發現是自己人。發現了又怎樣呢?你死,總比我死好!
平靜的水面,只需要一顆石子就能打破其平靜,激起無盡的漣漪。唐軍的夜襲無異於一塊巨石砸進湖裡,激起無盡的波濤,這混亂是越來越大。
秦束此時也帶人殺到了薛延陀囤積糧草的地方,殺散了那些守衛的兵丁,便遣人四處放起火來。
一些眼尖的薛延陀士兵,見糧草被燒着了,頓時這成了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萬般絕望之下,到了最後,薛延陀人炸營了!
炸營是古代軍隊最可怕的事情,一旦發生炸營,後果不堪設想。引發炸營的原因千奇百怪,可能是敵襲造成。更有可能,是某個兵士睡夢中說夢話“敵人來了”,驚動別的兵士,抄起兵器就砍殺起來,混亂越來越大,到最後,死傷無數。這種事,在華夏古代的戰爭史上,層出不窮。
製造一波又一波的混亂,讓薛延陀炸營,這正是杜睿此行爲了達成目的一個關鍵步驟。爲了達到這一目標,唐軍奪馬奔馳,殺人放火,能用的手段全用上了。
喊殺聲,臨死前的慘叫聲,蹄聲,響成一片,蒙山大營此刻已經亂成了一團。
“王兄!快逃!再不逃就來不及了!”阿格爾拉着大度設,大喊道。
大度設聞言,瘋狂的喊叫着:“不!我不能逃,父汗將糧草大營交給了我,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它被唐人奪了去!來啊!唐人都在哪裡,快來和你大度設爺爺決一死戰!”
阿格爾看着營地內四處火起,用來囤積糧草的那邊早就火光沖天,隔得老遠都能感覺到一陣陣熱浪襲來,毛髮都要被烤的燃燒起來了。
“來人!扶王子上馬!”阿格爾瘋狂的呼喊着。
四周的混亂聲也越來越大,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度設雖是不願,但還是隻有逃走的份了。
被阿格爾推着騎上戰馬,看着阿格爾,悲慼道:“兄弟!我逃走了,你怎麼辦?”
阿格爾大聲道:“小弟在此阻截唐軍,王兄不要管我,快走!快走!”
大度設滿眼含淚,道:“不成!你是叔叔唯一的兒子,不能讓你死在這裡!”
阿格爾也急了,大聲道:“還說什麼廢話,再不走,我就自己殺了自己!”
大度設聞言,長嘆了一聲,一拍馬背,帶着自己的親兵,奪路而逃。
大度設剛走,杜睿就帶人殺了過來,一見阿格爾衣着鎧甲明顯和那些薛延陀的兵將不同,不禁心中大喜,要是能殺了這個主帥,餘下的那些薛延陀亂兵,就不足爲懼了。
想到此處,杜睿持槍縱馬上前,阿格爾也發現了杜睿,大喊着衝了過來,可是他哪裡是杜睿的對手,再加上,糧草被焚燬,蒙山大營不保,結果分心之下,被杜睿一槍刺了一個對穿,載倒在馬上。
“大度設死了!”
杜睿身後的飛虎軍在杜睿的授意之下,大喊了起來,一聽自家的主帥都死了,薛延陀的兵將們更是沒有了抵抗的心思,四散而逃,杜睿知道想要憑藉自己着兩千多人殺光這萬餘亂兵,根本就不可能,於是也只是帶着人四處衝殺,儘可能的消滅薛延陀的有生力量。
大度設也聽到了唐軍的呼喊聲,可是這個時候,他哪裡還顧得上闢謠,逃命都還來不及呢!
縱馬奔出了數十里,迎面正好撞上了夷男統領而來的救兵。
蒙山大營的火光,即便是在諾真水大營的夷男都看到了,白天派出去的信使一直沒回來,夷男便料到出事了,正要引人去蒙山大營,卻不知道對面的侯君集是怎麼了,突然主動發起了攻擊,夷男只好先擊退唐軍,可是唐軍剛退,他還沒等引人去蒙山大營,侯君集的人又來了,每次都是一觸即走,讓夷男也是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侯君集那邊安靜了下來,他就看到蒙山大營的方向火光沖天,他知道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登時驚得險些暈倒,連忙帶領四萬騎兵,前去救援,結果半路上就碰到了大度設。
見大度設一身狼狽之色,夷男情知大事不妙,厲聲喝道:“你爲何在這裡,蒙山大營呢?我的糧草呢!?”
大度設無言以對,支支唔唔道:“父汗!唐軍~~~~~~唐軍趁夜襲擊,鋪天蓋地的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兒臣的兵馬被殺散,糧草被唐軍焚燬一空。”
雖然早就猜到了會是這個結局,但是聽到大度設親口說出來,夷男還是難以接受,只覺得胸口一陣發悶,看着大度設,一馬鞭就抽了過去。
“你還有臉活着,薛延陀就毀在你的手裡了!”
大度設也不敢還嘴,只能任由夷男抽打。
夷男打得累了,爆呵一聲:“都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快去救蒙山大營!”
正在此時,突然身後又響起了震天般的喊殺聲,夷男不禁大驚失色,回頭看去,見諾真水大營此時也是火光沖天。
過不多時,就見被他安排留守大營的畢加羅縱馬衝到了近前,渾身血污,悲慼道:“大汗!大事不好,侯君集突然夜襲,諾真水大營,丟了!”
夷男聞言,痛呼一聲,仰頭便栽下馬來:“天亡我也!”
畢加羅和大度設慌忙下馬,跑了過來,扶起夷男道:“大汗!此時該如何是好,還要您來拿個注意啊!”
夷男四處看看,搖頭道:“畢加羅,如今我已是六神無主,你看該如何是好!”
畢加羅道:“唯今之計!只有向北逃,犯過蔥嶺,去北海(貝加爾湖)處暫避!”
大度設聞言,怒道:“胡言亂語,我軍雖敗,然收攏部衆,還能聚齊數萬人馬,如今糧草已失,縱然向北,又如何過活,你這不是將我薛延陀往絕路上帶嗎?”
夷男雖然平日裡十分信任畢加羅,剛纔也正想答應,但是一聽大度設的話,也覺得在理,如今人無糧食,馬無草料,又正值隆冬時節,這個時候向北遷徙,確實和字頭思路沒什麼分別。
“傳我的命令,集合部衆,來日和唐軍決一死戰!”
畢加羅聞言大驚,正想要再勸說,卻見大度設正對着他怒目而視,也只好閉口不言,他知道薛延陀完了,徹底完了。
原來杜睿在準備突襲薛延陀囤積糧草的蒙山大營之前就曾派人潛行到了侯君集的大營,將計劃說了,約定,杜睿現行偷襲蒙山大營,侯君集這邊佯攻,牽制夷男,而後等到夷男發兵往救之時,在突然出兵猛攻,一舉殲滅薛延陀。
這一夜的殺戮,等到天明時分,夷男收攏了殘兵敗將,再回到諾真水大營的時候,整座營地已經被焚燬一空,滿地都是薛延陀將士的屍體,再整點人馬,發現原本十餘萬的大軍,如今居然只剩下了七萬多人,其中還有不少是剛剛奉命聚攏過來的部民,這樣的軍隊如何與大唐的驕兵悍將對敵,想到此處夷男也不禁悲從中來。
和薛延陀這邊的愁雲慘淡不同,如今唐營之中,確實一片歡欣鼓舞的景象,焚燒了夷男的糧草,一夜又殺了夷男數萬人馬,這場大戰至此,已經分出了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