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麟德殿內。
馬宣良推開虛掩着的門,透過昏暗的燈光,看到太宗失神的端坐在龍椅之上,猶豫了一陣,還是走了進去,沒等他說話,太宗便先開口了。
“蘇定方將那個逆子帶回來了!?人在哪裡!?”
馬宣良聞言頓時一陣頭大,咬了咬牙,道:“回稟聖上,蘇將軍已經將魏王帶來了,正在殿外候旨,太原的亂局也已經平定,謀逆的太原太守馮俊伏誅,家人也被蘇將軍擒拿進京。”
太宗無力的點了點頭,道:“馮俊謀逆,罪在不赦,一死已然是便宜了他,其家人一律叛斬刑,餘下的~~~~~~餘下的就不要牽連了!”
其實按照太宗的本意,恨不得能把馮俊的九族都誅殺乾淨,他始終都認爲要是沒有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李泰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但是最後他還是心軟了,如今變法正處在關鍵的時候,他也不想株連太廣。
馬宣良應了一聲,擡頭看了太宗一眼,硬着頭皮道:“聖上!不知魏王~~~~~~~”
“哎!將那個孽子帶進來吧!”太宗長嘆一聲,無力的揮了揮手,聲音中充滿着疲憊之色。
“遵旨!”馬宣良不敢怠慢,趕緊應道。
“備一桌酒菜來。”太宗又輕輕的對王德說道。
“老奴遵旨。”
半響之後,就見一桌酒食搬了上來,再等了片刻,就見兩個衛士押着李泰緩緩而來。這一路上,這位大唐親王倒是沒有受到什麼委屈,但此時原本肥胖圓潤的臉上,也有了一些風霜之色,李泰酷似其母長孫皇后,面容清秀,看上去倒是像一個文弱書生一眼,根本就看不出,這位文弱書生在太原鬧出瞭如此大的事情來。
“來了,坐下吧!”太宗掃了李泰一眼,正要說什麼,突然麟德殿的大門再被人推開,太宗一皺眉正要呵罵,卻看到進來的人是李承乾,苦澀的一笑,說道,“承乾!你也過來,一起坐吧!朕已經很久沒有和你們在一起聚一聚了。今日天氣不錯,青雀遠道而來,朕就設宴款待一番,承乾,你也來作陪。”
“兒臣領旨。”李承乾一愣,聞言趕緊說道,又見李泰沒有半點兒反應,趕緊上前,輕輕的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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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不是要殺我嗎?也不必用這一套,殺我就是了。還有你,李承乾,你也不要惺惺作態了,你不是也恨不得我早死嗎?”李泰卻並不領情,冷哼哼的說道,雙目中充斥着憤怒,還有一絲不屑,當然還有一絲惶恐。
“朕已經下旨,把欣兒接到宮裡了!”太宗右手捏成了拳頭,輕輕的擊在桌子上,面色一緊,但是很快又恢復了笑容,好像是沒有聽見李泰挑釁的話一樣,笑呵呵的說道,“朕會親自撫養他,不會讓他走上你這條路!”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李泰冷笑着,他現在什麼都豁出去了,他知道這次犯下的大罪,太宗不可能原諒他,如果剛一進來的話,太宗對他呵罵一通,或許還有活路,但是如今這副狀況,簡直就好像交代身後事一樣,李泰也就什麼都不顧及了,冷笑道,“我既然做了這些事情,就應該考慮到後果,我的兒子也不用你去養,讓他跟着我走就是了,反正我的一身精血都是你給的,這個時候連本帶利的還給你就是了。”
“青雀!不要說了。”一邊的李承乾趕緊勸說道。
“你也不用假惺惺的。”李泰冷笑道,“李承乾,你捫心自問,你哪點能比得上我,就因爲你早生了幾年,在秦王府的時候,你是世子,然後又是太子,李承乾你自己說說看,你除了年紀比我大些,那一點能比得上我,論才學,論機智,論謀略,你樣樣都差我許多,爲什麼你就能做太子,我卻只能做一個閒散的宗室,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我就是要和你爭,和你爭到底,還有,你覺得自己坐在那個位置上舒服嗎?你根本無治國之能!”
“他沒有,難道你有!?”太宗面色一動,臉色一紅,額頭一根青筋蹦出,強壓着怒氣,朝李泰望了一眼,說道,“你這樣做,難道就沒有想到你的母親嗎?”
“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恐怕更是不想見到我這樣的兒子吧!”李泰冷冷的掃了太宗一眼,說道,“你們的眼裡都只有李承乾,何曾想到過我,你們將李承乾立爲太子,卻將我貶到了太原,你們想過我的感受嗎?”
“所以你就勾結異族,企圖造反?對付你的父親?”太宗冷哼哼的說道,雙目圓睜,射出一絲憤怒的眼神來。
“不錯。可惜的是,你發現的太早了,若是再遲一點兒派人過來,我就能橫掃整個隴西,然後兵進長安了。”李泰大聲的說道,“就是你,你毀了我的夢想,毀了我的王圖霸業。”
“你的王圖霸業?你還以爲朕真的不會殺你嗎?”太宗面色冰冷,望着李泰說道,他這個兒子已經不是當年的李泰了,已經變的讓他不認識了。
“殺我?你殺的人還少嗎?”李泰譏諷的望着太宗說道,“你的親兄弟都被你殺了,你的侄子也被你下令斬殺乾淨,就連祖父都被你給逼死了,你還有什麼人沒有殺。”
李泰的話就像一根根刺扎進了太宗的心裡,弒兄殺弟逼父永遠都是他心裡最大的愧疚,如今卻被自己的兒子給火上澆油,讓他如何不痛心。
“青雀,不要再說了。”一邊的李承乾怒喝了一聲,這個弟弟在他看來已經瘋了,再也不是當年的弟弟了。連最起碼的孝道都沒有,說出來的話每個字都是重若千斤,讓人承受不住,讓人膽戰心驚。
李承乾這個時候,非常後悔出現在這裡,早知道這個傢伙會說出這些話來,打死他也不會留在這裡的,早就逃之夭夭,這些話豈是他應該聽到的。
“是啊!朕殺了不少人,但是朕從來不會是主動殺人。”太宗雙目中露出落魄之色,儘管當初他發動玄武門之變都是被他的大哥弟弟逼的,但是歷史上不會書寫這一切的,他們只知道自己殺兄、殺弟、逼父,儘管開創了千秋偉業,但是卻是一個殘暴的皇帝。
“父皇!”李承乾聞言臉上頓時露出一絲擔心來,輕輕的走上前,就準備安慰一下自己的父親。
“不必了。”太宗苦笑道,“朕什麼大風大浪沒有經歷過,豈會被這些言語所擊倒,朕既然做了,就會考慮這些,就不會怕後世史書如何書寫這件事情,朕做的這一切問心無愧,李泰,你認爲你做的一切能當得起問心無愧這四個字嗎?你若是擔當的起這四個字,朕可以饒了你的性命。若是擔當不起,你就去見你的祖父去吧!看看他會不會原諒你做得一切,還有我殺的那些人,你去問問他們,他們是不是該死。”
“父皇!”李泰聞言面色一變,他知道太宗已經下定決心,要將李泰給處死了,當下嚇的面色蒼白,一下子拜倒在地,說道,“父皇,青雀不過是犯了癔症了,對,是犯了癔症了,纔會有如此反應,父皇,還是饒了他吧!他畢竟是您的兒子啊!”
“承乾,做錯了事情,就要承擔後果。”太宗擺了擺手,說道,“更何況,就憑藉他在勾結薛延陀這一件事,都足以殺一百次了,這些都是國法難容的。”
太宗嘴脣顫抖,站起身來,朝李泰望了一眼,雙目中閃爍着一絲痛苦之色,那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啊!虎毒不食子,他又如何忍心。
這就是皇帝,更是一個父親,哪個父親願意殺自己的親生兒子的,但是眼前的這個兒子犯的事情太過駭人了。以前還能保其一命,但是他卻勾結異族,這是太宗最不能容忍的,他披霜露,斬荊棘,忍常人所不能忍,才掃蕩了草原,剿滅了邊患,如今李泰居然勾結異族,圖謀大唐的江山,有這一個罪過,就足以讓李泰去死了。
“你放心,你的兒子朕會認真撫養的。”太宗緩緩的朝偏殿走去,擺了擺手,說道,“對外面,朕只會說,你是暴病身亡。免的你的母親聽到了會傷心的。以後,史書上朕也會讓人這麼記載的。我李家的子孫是不能勾結異族的。王德,送~~~~~送魏王上路吧!”
太宗輕輕的擺了擺手,腳下卻是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在地,那一邊的李承乾眼疾手快,趕緊上前將太宗扶住,擡起頭來,卻發現太宗嘴脣顫抖,滿臉的悲色。正待說話的時候,自己卻被太宗推開了。
“承乾!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朕不想聽!”
李承乾聞言,快步上前,拜倒在太宗的面前,悲聲道:“父皇!不能啊!不能啊!青雀就是犯了天大的罪過,但是看在他是您兒子的份上,看在母后的份上,還請您饒他一命!”
太宗聞言,怒氣衝衝的照着李承乾的肩膀就是一腳,喝道:“你當朕不想饒他一命,可是你問問當年爲了北伐大業戰死沙場的將士們,他們答不答應,他們拼着一死,將草原收歸我大唐所有,但是那個逆子居然爲了一己之私,要將將士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讓給異族,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承乾也顧不得肩膀的疼痛,撲上前抱住了太宗的腿,泣道:“父皇!兒臣知道青雀這次犯下的錯十惡不赦,但是父皇,還請您想想母后,她嫁給您十幾年了,就留下我們兄弟姐妹這些骨血,母后又大病初癒,難道您就看着母后傷心嗎?此前青雀犯錯,母后已經傷心過一次了,難道還要讓母后更傷心嗎?”
聽李承乾提起長孫皇后,太宗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到了,方纔他只想着對外宣佈李泰暴病而亡,來慰藉長孫皇后,可是他忘記了,長孫皇后的聰慧怎能想象不到事情的真相。
這個時候王德進來了,身後跟着的三個太監緩緩上前,每個人都託着一個盤子,盤子上分別放着一個精巧的瓷瓶、三丈白綾和一柄匕首,都是用來賜死之物。
“魏王殿下,請上路吧!”
“放肆!”李承乾怒喝一聲,撲上前去,將王德推開,又將那三個盤子摔在了地上,指着王德怒道,“你這狗奴才,誰要你來多事,滾!滾!”
王德一驚,爲難的看向了太宗,見太宗沒說話,趕緊帶人出去了。
李承乾又跪倒在太宗的面前,以頭搶地,哀求道:“父皇開恩啊!父皇開恩啊!”
沒幾下,額頭便鮮血淋漓,太宗看着不免一陣心疼,正要說話,李泰突然像發瘋了一樣,大聲道:“李承乾!我不要你假惺惺的,勝者王侯敗者賊,我的王圖霸業都沒有了,還或者做什麼!不就是死嗎?我不怕!更不要你替我求情。”
太宗指着李泰,怒道:“承乾!你自己看看,你縱然是爲他做了什麼,可是這個畜生他知恩嗎?”
李承乾擡頭看着太宗,雙眼含淚,道:“兒臣不要他知恩,兒臣只知道他是兒臣的親弟弟,父皇要他死,兒臣不能眼睜睜的看着。”
如果說此前李承乾還是因爲杜睿的話,纔來給李泰請求的話,剛纔太宗下旨賜死李泰的時候,李承乾的心裡那份兄弟之情頓時涌了上來,此刻再來給李泰求情,那當真是真情實感了。
太宗強忍着淚水,擡頭看着屋頂,長嘆一聲道:“承乾,朕念着你這份兄弟之情,便饒他一命,傳旨!”
在殿外守候的王德連滾帶爬的進了大殿:“老奴在!”
太宗道:“將魏王李泰貶爲庶人,送於宗正府囚禁,在赦不赦!”
在赦不赦,也就是說即便是太宗大赦天下,李泰也不在此列,不過總歸保住了一條命。
李泰此刻也不像剛纔一樣肆意叫囂了,低着頭,面如土色的被幾個太監押了下去,他接下來的一生都將要在高牆之內度過了。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了,太宗長嘆了一聲,對李承乾道:“承乾!你今日來,是杜睿的主意吧!?”
李承乾一驚,低頭道:“便是沒有杜承明的話,兒臣也要來,兒臣知道,若是青雀當真死了,最傷心的便是父皇了。”
太宗聞言,心中微微一暖,看着李承乾額頭上的傷勢,不免心疼,道:“好了!你回去吧!這件事先不要讓你的母后知道,至於欣兒,朕會對你母后說,是朕想念孫子了!”
李承乾應了一聲,退出了麟德殿,太宗的一雙虎目變得越來越冷:“好個世家,好個世家!當真如你們所說的那樣,天下沒有千年的王朝,只有千年的世家,只要稍不如意,便肆意妄爲,朕今日便要除了你們,看看你們這些世家還如何千年不倒!還有薛延陀,這些可惡的異族人,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此時在大明宮外,杜睿的書房內,杜睿正在接待一位許久不見的客人一一蘇定方。
自從杜睿當年被太宗貶黜到杜陵之後,他們便沒在見過面,此次杜睿回長安,蘇定方也是軍務纏身,沒時間過來探望。
“蘇將軍!大功得立!倒是要恭喜了!”
蘇定方面露苦笑,道:“杜大人說得哪裡話,這份功勞,要是可以的話,在下寧願不要,那總歸是位親王,說不得什麼時候就要再得勢,到時候還能有在下的好!在下此次前來,就是想要討個主意,魏王究竟~~~~~~~~”
杜睿笑道:“這一點蘇將軍儘管放心,魏王想要復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了,他這次犯下的錯可是勾結異族,圖謀大唐江山的重罪,縱然免死,恐怕也難逃高牆被圍之苦,聖上是絕對不會原諒他了!”
聽杜睿這麼說,蘇定方的心中大定,接着又詢問起了關於軍制改革的事情,身爲軍人,他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杜睿也不藏私,反正這些將來都是要推行天下的,便詳細的給蘇定方解釋了一番,蘇定方有不明白的地方,他也是詳加解釋。
“如此說來,軍制改革之後,我大唐軍將的戰鬥力果然能成倍提升!”
杜睿道:“不是提升,而是維持,維持在現有的水平,至於改革的意義,還是爲了能讓百姓的負擔減小,蘇將軍久在軍中,想來也知道兵役對百姓的苦處,這次改革爲的就是能讓那些久戍不歸的將士能脫離苦海罷了!”
蘇定方笑道:“軍營如何就是苦海了!杜大人此言大繆!”
杜睿笑道:“爲國戍邊是義務,但久戍不歸,可就成了苦事,說是苦海,也不爲過!”
蘇定方一愣,想到原先在外戍邊之時,在軍營之中見到的那些老卒,心中也不免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