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月色可做秉燭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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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劍瀾只覺香火之氣薰的眼睛一陣痠痛,直要流下淚來,輕聲道:“新竹壓檐桑四周,小齋幽敞明朱曦。晝長吟罷蟬鳴樹,夜深燼落螢入幃。 北窗高臥羲皇侶,只因素稔讀書趣。讀書之樂樂無窮,瑤琴一曲來薰風。只可惜,我手邊沒有嶽大哥平生摯愛。”

區區一個小籃能放得幾許紙錢,轉眼竟已盡數燃完,林劍瀾手再摸去,只有冰涼的籃底,不禁一顫,彷彿獨自一人的寂靜中失去了憑依,終於靠在那墓碑之上,痛聲道:“江南途中,見到了嶽大哥曾說過的太湖,也見到了最不願見的死亡,爲何匆忙歸來時,你也去了呢?”

松風陣陣,終於在一陣勉強的跳躍與掙扎後,兩柄蠟燭的火焰盡數熄滅,唯有淡白的月光灑在這墓碑上,林劍瀾凝視這墓碑,上面只有一個名字,既無稱謂,也無落款,林龍青刻字之時雖然痛心他的死亡,但是卻仍不能原諒他的背叛。

林劍瀾將內力匯於食指之上,木屑隨着他一筆一劃紛紛掉落,對比林龍青的要略淺一些,刻完之後又對着輕輕吹拂,將殘留的渣滓一一吹落,又用袖子拂了拂,方起身極鄭重的一拜,又凝視了許久,才提起竹籃快步而去。

那墓碑靜靜沐浴在月光之中,稱謂和落款卻都已經補完:“義兄嶽靈風之墓,弟林劍瀾”。

這一去竟已過了兩個時辰還多,再回去時已經是深夜時分,夜風略有些涼意,院中石桌旁仍有人端坐,似在沉思,林劍瀾急忙走了過去道:“青叔久等了,我……”

林龍青擺擺手和藹道:“不必多解釋,坐下吧。”

林劍瀾想開口,又不知從何說起,感覺每次見到林龍青都是自己將心中煩悶盡數傾盡,卻極少聽林龍青有什麼憂心之事對旁人提起,林龍青見他欲言又止,反而一笑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顧忌麼?我知道你去江南,只是竟然去的這麼急切,竟連通知我一聲都來不及。”

林劍瀾此時方想起去江南的起因,臉色一白,極難過道:“青叔,肖統領他……可是你派進花王府去的麼?”

林龍青點點頭道:“不錯,韋素心心機深沉,你又在他府中,我頗不放心,因此派了肖統領潛入府中。”

林劍瀾道:“肖統領不過是水下功夫了得,青叔怎麼回派他?”

林龍青道:“我初去花王府之時便各處探查了一番,像他這般身上似乎埋藏着無數秘密之人,若是交待手下什麼不欲爲人所知的事情,我看來看去,只有湖心一處方圓可保無人,最爲適合不過,因此纔派他去。因爲怕他暴露身形,囑他無事不必常聯絡我,自他進府倒有許多日子沒有消息了。他怎麼樣?你可見到他了麼?”

林劍瀾暗道:“青叔與韋素心卻是英雄所見略同,那空空如也的一片內湖,平常人並不能聯想什麼,青叔卻一下子知道那處最適合談些機密之事。”對那夜之事終於有了個模糊的輪廓,想必肖統領平日俱是潛在那湖中,卻被韋素心在密談之時發現。

見林龍青還不知道,林劍瀾難過道:“難怪……他身上是那樣的水靠打扮,青叔,你莫要難過,肖統領他遇難了。”便把那夜韋素心徹夜搜查、第二日從井中救起肖統領之事詳細的說了一番,道:“這便是肖統領拼着性命遺留的口信,我聽了以後便直接去了江南。”

林龍青倒真的未曾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一陣嘆息之後道:“我實在太過低估他了。高手體察身邊動靜,一葉落一花開俱有所察,何況是個人待在水中,水紋若有微漾,定與游魚不同,聽你描述,韋素心必定在密談之後察覺,運功向肖統領潛水處直接拍去,肖統領受了重創,卻強自忍耐,潛在深水中咬牙不肯出來,湖心無人,想必韋花王不通水性,又不能自己下去撈,只能先行靠岸,再叫人到湖中搜索,便是這一小小的空隙,讓肖統領逃到井中。”

林劍瀾聽他分析的極爲有理,彷彿親見,期期艾艾道:“青叔,韋花王他並不知道肖統領是我們所派,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當時秘密被人聽去,無論是哪個人偷聽了去,他只能那樣一掌拍去,即便是我,他也不會留情。”

林龍青怔了一下,道:“瀾兒,我知道你是什麼意思。我並不會怪他,也不會去找他興師問罪,派人偷聽人家的機密之事,雖然江湖各門各派之間習以爲常,但並不怎樣光彩。是我對韋素心太多疑慮才害的肖統領白白送了一條性命,若是換做我發現有人竊聽我與人密談,恐怕做的也和韋素心一樣。”

林劍瀾心中感激林龍青體察他對韋素心的維護,對肖統領的死雖始終極爲歉然卻無法償還,只得道:“肖統領的家眷,我這些事情都瞭解了以後願意照顧。”

林龍青哈哈大笑道:“你青叔雖然看起來如同喪家之犬,底氣還足着呢,幫衆的親眷豈用得着你?你既然得了肖統領遺留的口信,去了江南又發生了何事,這邊消息晚,昨日我聽說,太湖義軍已然攻佔了那臨時設立的太湖府衙,應者甚多。”

這消息林劍瀾卻還不知道,聽了以後一驚,心中暗道:“那唐子慕不知去了何處,可有什麼危險。”見林龍青望着自己,卻不能將事情全部說出,若不是晚了一步,便要與朝廷巡撫結拜,而那對自己頻頻示好的丐幫唐長老竟是臨淄王李隆基,韋素心安排的一切是爲了十餘年前的志向,若得成功,天下之局又要大做改動,林龍青自然對當今朝廷和禦寇司恨到了極點,而自己內心深處卻對這些有着莫名其妙的牴觸,這種種內情又怎能對林龍青說出?

想到到了今天,竟不得不將事情的全貌對這個對自己極好的人遮掩七八分,林劍瀾不由心中極爲愧疚,大概挑揀着說了,卻故意將殷殷提出投籤之法與陸蔓找自己監督這類無關緊要的細細描述了一番。

林龍青並未注意林劍瀾其實是邊想邊說,有時並不連貫,聽到陸蔓之事倒被逗的呵呵直笑,連連道:“這姑娘當真是機警的有趣!”

林劍瀾笑道:“說起來她們南海派並未參與這次太湖義軍重新舉事,聽說他們的師父來了洛陽一帶,師父可知道麼?”

林龍青道:“李媚江來了麼?我並不知道,否則還可與她一見,不過陸蔓這女娃兒,即使沒意外,也不會跟着摻和,她精明的很。人貴在自知,她們是邊遠的小幫小派,又因她娘年輕時風流,頗不受所謂的名門正派待見,想借着這場陣仗就翻身,那是不可能的。現下局勢並不明朗,雖然義軍得了勝,但朝廷也還未動大軍,這種情況下能求自保最好。”

林劍瀾暗道:“青叔也是這樣想,只是不知爲何亂鬆前輩看來頗爲自信。”便點點頭道:“殷殷與秦天雄也是與青叔想的一般無二,雖然小幫派要自保,但匡義幫這樣大的本錢,更不能輕易下注。”

林龍青道:“這不過是原因之一,我這外甥女兒心性高傲的很,你既然說了另有資助之人,她不能做第一個,便寧肯放棄。

林劍瀾道:“說起來,還有件事,殷殷說他們在義軍中商議大事之時,成大夫曾經去過總堂,似乎要找些什麼物件一般,庫房、住處還有青叔和我都住過的水榭,都被他翻過,青叔可知道他在找什麼嗎?”

林龍青訝異道:“這老匹夫是何苦來呢,在我幫中的元老不做,卻要爲人所差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被人知道,就連匡義幫都要被人笑話進去。不過,幸好我們都不知道他要找些什麼。”

林劍瀾道:“青叔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龍青道:“成大夫這般年紀,幾次不成功都是因爲謹慎過了頭,但據實來講,武功恐怕在匡義幫中盡在我之下,若想搜尋什麼東西,豈會露出蹤跡?恐怕他也不知道要找的東西是個什麼樣子,只得故意露出破綻讓殷殷發現。若按照常理,家中失竊,定要先去看看要緊的東西丟了沒有,恐怕成大夫就是潛在暗處等着殷殷去看。可笑的是,只怕他又要空自忙活一場,只因連我都不知道我匡義幫總堂內有什麼了不得的物件!”

林劍瀾原就覺得那日聽殷殷講起失竊之事有些古怪之處,今天方纔瞭然,道:“難怪以他的本領,卻要弄的人盡皆知的樣子!只是……連青叔都不知道的東西,他又怎麼會知道?”

林龍青道:“且不去管他,有的時候我們不搭理他,他自己便會耐不住先跑出來,這樣我們才能看清楚他目的何在。”

林劍瀾笑道:“我聽青叔的,相信殷殷心中也自有一個盤算。方堂主和張護法去看萬劍虹,可給了他什麼下馬威麼?看你們好生得意的樣子。”

林龍青道:“倒也沒什麼得意的,聽說他背後的那個勢力,目前正有其他要緊的事情,對他這邊的資助削減了不少,不幸的是萬劍虹野心勃勃,一心想做‘第一大幫’的幫主,攤子開的大,把沒跟着殷殷的堂主統統都拉攏到了自己手下,又招了許多江湖中人,這裡一處分堂,那裡一處碼頭,這下倒好,幾十處跟他張嘴要錢,反倒把他以前在晉州分堂時攢下的老本折騰的精光。幸好他夫人孃家有錢,做了擔保,讓他在一個大銀號賒了不少。”

林劍瀾見他嘴角帶笑,忙道:“青叔莫要說,讓我猜猜,莫不是這借銀子給他的就是青叔家的麼?”

林龍青道:“正是如此,因這是林家的產業,與匡義幫的還不同,性質與私產差不多,都是祖上留下的後路,因此旁人並不知道。萬劍虹挑了個吉利的日子開幫立派,大宴江湖同道,我卻讓方堂主和張護法拿着帳單去討債,當時他那張臉便又青又綠,只可惜我沒能親眼見到。”

林劍瀾道:“原來青叔也這般愛捉弄人,只是不知他與成大夫背後到底是什麼人,將他推到風口浪尖,又不管他了。”

林龍青道:“也並非不管,似乎真是有什麼意外,萬劍虹卻仍是強自得意,說是不要多久,便有一大筆資助到帳。”

林劍瀾道:“青叔你看願意資助萬劍虹開幫立派的人,目的何在?”

林龍青搖頭道:“這個不好說,但是總覺得有些彆扭,瀾兒你看,我們匡義幫總堂設在杭州,蜀山更遠,其他各幫各派,極少有總舵總堂緊靠着長安的,丐幫說是總舵在長安,其實年老幫主在世時,是與各長老每年去一處分舵住上一年,以示十道平等,離的近的就屬少林了,但少林與朝廷的關係密切,並不尷尬。我們都是儘量遠離,而萬劍虹則是一開始就在長安立了堂口,聲勢頗大,他也是**湖,不應該不知朝廷有這方面的忌諱,明知而故意行之,恐怕別有用意,這是其一。”

林劍瀾見他分析了一大段,顯然也對此頗有過一番考慮,又聽林龍青道:“其二,直接與萬劍虹接觸並下令之人,居然是成大夫,你可記得成大夫當日在白雲觀所言麼?江湖第一大幫,並不在他眼中,那還有什麼能打動他心?”

林劍瀾道:“莫非……”

林龍青搖頭道:“長安水深,恐怕要牽扯到朝中局勢,這本不是我想關心的事情,但是以往仇恨仍在,只要是成大夫他們所作之事,我定要攪上幾攪,讓他辦不成。”又嘆了口氣道:“況且,我總不能讓萬劍虹威脅到殷殷與紅楓他們。”

林劍瀾見他惆悵,不由道:“姑姑仍是不肯回到總堂居住,但是……我總覺得……殷殷似乎與姑姑的關係也極爲淡泊,或許我感覺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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