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唐軍日夜建造攻城器械的第七日,那一夜月黑風高,可視間距不過十步。
斛斜谷輕車熟路的領着一千猿臂營從南方的懸崖處攀爬出了建安城。
一座城池就算他在堅固只重視防守,反而落得下乘。玄龜之所以爲人尊爲神,並非因他的龜甲堅固不催,而是在那一身堅甲防護下還有犀利的還擊。城池也是如此,一座真正用心經營的城池,必需兼顧攻守。守的時候能夠守住,攻的時候能夠攻出來。
建安城便是如此一座堅城,爲了配合建安城的特殊構造,斛斜谷特地訓練出了擅於攀巖的兵卒稱之爲猿臂營,個個猶若猿猴一般,能夠憑藉繩索從峭壁上繞出建安城。
斛斜谷對於周邊的地形瞭若指掌,潛伏出城,毫不停歇,經過將近一個時辰的跋涉,偷偷的領着猿臂營繞至唐軍軍營的大後方,唐軍建造攻城器械附近潛伏着。
斛斜谷並沒有急着進攻,而是在遠處靜靜觀望着,不厭其煩的瞧着每一個細節,他心思縝密,沉穩如同磐石,從來不會有心浮氣躁這種不理性的情緒。
足足觀望了半個時辰,斛斜谷百分百確定唐軍確實疏於防守,而且也不存在伏兵,將幾位心腹將領叫到近處吩咐道:“不以殺人爲先,儘可能的毀去他們的攻城器械。唐軍大營一但展開支援,立刻撤退。我們沒有必要在這個地方與唐軍正面接觸。”
無聲無息的,沒有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沒有多餘的聲音。濃煙隨風涌現,烈焰已沖霄而起。照亮了所有的器械營!
林中無數的鳥兒受到噪音的驚嚇,撲着翅膀飛上藍天。一時間人影憧憧。人喊馬嘶、塵土飛揚,適才的寧靜與安詳不翼而飛,已全然被混亂與嘈雜所取代。
蘇定方夢中讓喧鬧聲驚醒,沒有耽擱,利索的從牀上爬了起來,直接走出了軍帳:作爲一個將軍,他養成了一個習慣着鎧甲睡覺,在需要他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先一步趕到關鍵的位子。在他人着甲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戰鬥的準備。
“等了好幾天終於來了!”
蘇定方在最短的瞬間裡,聚集了親衛兵,涌向了軍營後方。
這戰依照原定計劃是必敗的,但是這敗戰也有敗戰的打法,將損失減少到最低的失敗也是一種技術,更何況敗戰未必就沒有反敗爲勝的可能。
建安城的主心骨是斛斜谷,若對方的奇襲兵是斛斜谷帶隊,能夠擒殺斛斜谷。比一切都划得來。
騎兵轟然殺至!
蘇定方正打算因時制宜的時候,發現對方已經退了,他們人數在千餘間,嚴陣以待。徐徐而退,沒有發生任何的混亂與喧譁,就如一個整體往樹林中撤去。
蘇定方環顧了一眼四周。突然勒住了戰馬道:“留兩百人隨我護衛,其他人救火!”
看着徐徐退去的黑影。蘇定方沒有追擊,反而下達了救火的命令。
斛斜谷在遠處默默地注視着唐軍的動向。趕來支援的敵人雖然極少,但毫不畏懼,在對方將領的指揮下分爲兩撥,一撥投入救火中,另一撥向他們這邊壓迫而來,沒有進攻,卻做着進攻的架勢守着,半點不呈現亂象。
斛斜谷看的心生敬佩,這才叫做名副其實的精銳之師,倘若正面對決,他們恐怕連百分之一的勝算都沒有。
“撤吧!”斛斜谷知道自己的算盤已經告破了,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當羅士信收到蘇定方傳來戰報情況,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羅士信在遼東城下只困不打,倒也無所事事,接到蘇定方的戰報認真看完,遞給了正好在身旁的劉仁軌道:“面對這斛斜谷,就連定方也頭疼吧!”
劉仁軌也看完了戰報,長吐了口氣道:“確實啊!這斛斜谷果真如磐石一樣,穩重的無懈可擊。定方就算軍事能力再強,面對這無懈可擊的防守,也難以發揮自身的實力。”
蘇定方與斛斜谷的對決,看似簡單平常,幾乎無聲無息,連傷亡人數都沒有多少。但其中卻盡顯斛斜谷、蘇定方的穩重與機警。
斛斜谷放火的方式是全面,將所有的倉庫都點燃,火勢並不大,但範圍極廣,然後他引誘蘇定方與戰,意圖將他的援兵拖入戰鬥,從而忽視救火。高句麗境內有一種黑油,這種黑油只要點燃極難撲滅,只要燒上一陣,保管所有器械毀於一旦。
敵人就在近前,蘇定方卻看破了他們的計策,直接投入救火,而且還留下兵卒防着斛斜谷趁他們救火的時候,再次衝殺進去。
斛斜谷見無跡可尋,選擇了撤退。而蘇定方也成功救下了半數的攻城器械,將傷亡減至最少。
就這是戰爭,一點點的大義馬虎,便能遭受算計,付出一定的代價,而身爲大將與大將之間的博弈,比拼的便是誰想的更多一些。
“送了一個勝利!就應該獲取勝利,才划算!”羅士信笑着,打了一個響指,讓劉仁軌依照原定計劃執行下去。
新城城樓!
淵鬆這幾日寢食難安,可謂茶不思,飯不想,看着唐軍如此大的紕漏,心中就如萬千螞蟻在爬,不只是一次想着親自帶兵出城,打一個漂漂亮亮的戰役,讓他爺爺知道他的孫子早已能夠獨當一面,而不是襁褓中的孩子需要各種提醒各種呵護。但是在他領受這新城城主的時候,曾答應過他爺爺,不論什麼時候不論什麼情況,都不許出城迎戰。
一邊是自己的意念,一邊是自己的承若。雙方相互矛盾,淵鬆心底左右爲難,實在是難以抉擇。
“大人……唐軍動了!”
淵鬆頂着個沒有睡好佈滿紅絲的紅腫眼睛,甚無心思的往嘴裡扒着飯,心不在焉的咀嚼着,突然聽到唐軍的消息,飯也來不及吃,丟下碗筷疾步走出飯廳查問情況。
“城下的唐軍撤了半里,不知什麼原因。”
得到這個消息,淵鬆腦中回憶一下唐軍軍營的佈置,表情登時變得格外難看。來到馬廄,直接躍上愛駒,一口氣奔向了城樓。
“可惡!”看着唐軍在城外全新的營盤佈置,淵鬆惱怒的以拳砸着城牆,這唐軍後撤了半里,正好將原先露出的破綻給掩蓋了。那一瞬間,淵鬆心中產生一種叫做後悔的情緒,若不是他拿捏不定也許現在他已經拔得頭籌,小勝一局。
不過唐軍將他們的弱點掩蓋,淵鬆心底也徒然輕鬆了許多,至少現在不會因爲打不打而在意糾結了。
但是淵鬆這種心態並沒有維持下去,就在他不去想出擊之事的時候,他得到了唐軍收縮軍陣的理由:因爲大意,攻打建安城的唐軍受到了斛斜谷的襲擊,攻城器械幾乎全部燒燬,多日辛勞,半夜全毀。
淵鬆這一下可受不了了,輸給誰都可以,唯獨斛斜谷不行。
這名門貴族又名門貴族的驕傲,高句麗深受魏晉文化的印象。魏晉時期,中原因爲漢時陳羣的九品中正制衍生了一個個名門望族,什麼王謝世家,什麼博陵崔氏、清河崔氏、清河盧氏、滎陽鄭氏、趙郡李氏、隴西李氏等等世家大族,這些世家大族個個都是國家的中流砥柱。
淵氏家族在高句麗也是讓人耳熟能詳的望族,早在三國時期便以存在。《後漢書高句麗傳》便有記載:今高句麗五部:一曰內部,一名黃部,即桂婁部也;二曰北部,一名後部,即絕奴部也;三曰東部,一名左部,即順奴部也;四曰南部,一名前部,即灌奴部也;五曰西部,一名右部,即消奴部也。
淵氏家族便是五部之一的順奴部。
這數百年的家族,自然有着貴族的榮耀。淵氏血統最爲存在的兩脈便是昔年大破楊廣的淵子游一脈與鎮守遼東的淵斌之一脈。淵子游一脈的後人現在已經成爲高句麗真正的掌權者,他的表兄弟淵蓋蘇文即將繼承他父親的大對盧的職位,總知國事。而他淵斌之這一脈唯一的繼承人的位子讓一個外人,一箇中原漢人時刻威脅着。
這讓自幼以淵氏家族爲榮的淵鬆接受不了的,他要證明給他的爺爺看,他纔是淵家的子孫,遼東王唯一的繼承人。
在唐軍來的時候,淵鬆已經發現唐軍在他們的糧倉的守衛有些鬆懈,只是礙於淵斌之的強令,忍着沒有出擊:而今知道他最敵視的對手,因爲他的猶豫搶先一步,打了一個漂亮戰,正是因爲他的猶豫,讓他錯失了良機,讓他失去了一個證明自己比斛斜谷強的機會,平白讓對方踩在了他的頭上……
他早就察覺唐軍的破綻了,不是他的猶豫這個勝利應該是他的……
不平不甘,後悔懊惱……
痛定思痛之下,淵鬆發現自己顧慮太多,這種顧慮讓他錯失了大好的機會,放下顧慮纔是扳回一籌的先決條件。
淵鬆放下了爺爺的囑咐,對於唐軍的觀察更加細緻,直到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