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巴巴的帶着文武百官跑到城外迎接歸來的唐軍,面子是給足了,但還不夠,對於這羣剛剛歸來的驕兵悍將,面子不僅要給足,還要給的讓他們飄飄然,然後犯錯,再然後李治才能敲打一二,收斂一下心性,不過這是個可持續任務,不能一次給的太足,這也算是做領導的面子學問了。
未央宮中,李治滿臉含笑的聽着這羣歸來的將官侃侃而談大戰的方方面面,算是述職報告了,但更確切一點,可以當作是炫耀來着,大戰每每進行到激烈之處,不說話裝矜持的軍方大佬諸如李績等人就會特地跳出來描述萬弩齊發天地變色的血戰,周圍總不缺大驚小怪的文官亂哼哼,然後志得意滿的又重新正襟危坐回去。
李治只是滿臉笑意的聽着,看着,偶爾搭腔着,皇帝做看客,讓一干悍將們胸挺的跟個娘們似得,估摸了下天色,李治叫他們留下,賜御宴,雖然意猶未盡,但衆將官也只能無奈自豪的應了。
宴席依然奢華,依然是秦王破陣樂和比武,但已不是那個味道了,就像你看春晚一樣,哪怕再精彩,第二遍的時候也興趣聊聊,倒是這些邊關殺回來的將領們,一上來也不管吃飯的事,先看個舒服了再說,李績這個自詡儒將的還有個樣子,已經和李治請辭回家的程咬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子,舉着酒罈,大叫大嚷:“喂喂,說你呢,殺人不是那樣的,砍他脖子,不要用插的,抽不出來,太耗力氣。”
粗魯早已是程咬金的身上的標籤之一,這一點大唐朝廷哪個不知哪個不曉,但耐不住皇帝無所謂。
那些總喜歡玩深沉有抱負有能力有野心的人其實是惹皇帝猜疑的,像這種好聽講是:豪氣干雲,實際有點二的能帶兵的武將才最是能讓人放心,那李隆基多聰明的一個娃,最後還不是倒在安祿山的“憨厚”和裝瘋賣傻上。
不過李治有一個優點,也許是學生年代總有妖孽在學業成績上打擊鄙視自己,李治從來不認爲自己是一個能夠在智商上君臨天下的人,做事只作七分,好事壞事都是如此,留下三分做人的餘地。
對於納諫,不喜歡的意見李治不會忍着,喜歡的也不會興奮的跳起來,表現出來讓臣下看的清楚就可以但又不至於太過,總之自從坐上皇帝的寶座,李治就從一個爽快的大好市民,變成一個有點令人蛋疼的糾結男,但令人菊花隱隱作痛的是,對李治這種“沉穩”,大臣們倒是喜聞樂見,至於以前直性子,如今倒成了不務正業遊手好閒,這讓李治怨念深重,太不懂的人生的赤子丹心了。
所以難得看到程咬金這種豪放的性子,李治不僅不生氣,反而撫掌大樂,程咬金也算間接替李治豪放了那麼一回。
宴會進行的並不是太晚,沒有入夜,對於這些將軍們,宴席撈個榮譽面子也就行了,撈到了就可以回家和久別重逢望門寡的媳婦翻滾了,而李治這哥個陛下做的也很到位,一人賞幾壇大內特供,自己回家享受吧,在一干將領心領神會的拜服中,屁顛屁顛的拎着酒罈往家跑,讓還在街上溜達的長安市民很是驚訝了一把,只有那些想媳婦的男人才懂啊。
還是未央宮,很華麗很大的未央宮,精美不失文青氣質,其中隱隱間又瀰漫着一種皇家王霸貴氣,當初建造未央宮的匠人倒也是匠心獨運,想必設計前也請教了一些夫子大儒的意見,大殿內沒有什麼驚世駭俗的佈置,只有高高在上的龍椅御座算是大殿最大風景所在,風景此邊獨好啊。
未央宮中的龍椅自然是不可能與太極殿中相比,不過未央宮中的龍椅是李治親自搗鼓出來,李治不喜歡木工活,自然也不會學天啓帝,他只是想把龍椅做的有點“穿越”感,龍椅上有龍,這並不值得稀奇,沒龍才稀奇,稀奇的是那條龍既不是《荀子.勸學》中沒有腳而能飛的螣蛇,也不是《廣雅》中有鱗的蛟龍,無角螭龍,或有角的虯龍和有翅膀的應龍,更不是龍的正統蒼龍,而是一隻外表很有氣質的噴火龍,不怎麼猙獰,武媚娘看了後,只是淡淡道:“真情多露於錯話,真龍常顯於癡傻。”
李治知道依武媚孃的審美觀是多半不待見這隻可憐的“寵物龍”,不過李治打算自己養,不準備給第二個人看,李治覺得,這隻跨時代的“龍”日後會讓那些研究大唐文化的磚家們掉一地眼鏡,也算是對那個高物價高污染貪官多美女多的前世一個紀念了,此時李治就靠着這隻“噴火龍”龍椅,目光若水的看着眼前的三個大唐壯男。
蘇定方、薛仁貴和王文度。
蘇定方身材魁梧彪悍,一臉淡定,眼角低垂,無動無波的,看來他是準備走李績和程咬金的儒將和猛將的混搭路線,幸好還有薛仁貴在,薛仁貴也是混搭路線,智將和猛將,兩者唯一的區別就是裝逼不裝逼,李治覺得蘇定方怕會活不長,原因是裝逼是會遭雷劈的,明明心中一片哆嗦,面上卻還要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李治討厭儒將,就跟李治討厭徐志摩,但喜歡他的詩一樣,李治其實是不喜歡李績、蘇定方一流在自己面前的作派的,但他喜歡他們的將兵、將將的能力。
準確的說,李治喜歡諸如王文度這類一臉巴結深怕別人不知道你想拍馬屁的人,李治覺得這樣才能威武盪漾起來,權力的外衣才更美麗,不過這樣的人能力又欠缺,李治就蛋疼了,就不能有幾個能力強,平時軟骨頭拍馬屁,關鍵時候又能堅挺起來的大臣,唉,李治有點懷念和珅了,要不能養一隻會抓魚的狗熊也不錯。
今晚李治沒有陪準孃親武媚娘,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做,這件事不做,李治心裡一直是不夠快活的,偌大的未央宮只有六個人,李治、小桂子、歸海一刀以及這三位剛剛立功彪呼呼的大將,畢竟只是相對小規模的君臣聚會,李治並沒有讓大唐更具實權和侵略性的狐狸級重臣宰相出場,例如有大唐“內閣第一宰相”之稱的長孫無忌,和打進內閣中玩無間道的褚遂良,這也算是李治在給這三位表態,朕很看好你們,不犯大錯,保證你升官發財娶小老婆。
王文度此次的脫穎而出無疑是李治想不到的,鷹娑川下的激戰要不是這位仁兄腦子清明,蘇定方的兩萬多部下即使不死絕了,也要大大的傷筋動骨,幾年裡別想恢復元氣,正是王文度這小子沒有被咥運忽悠住,兵不厭詐的詐了咥運一次,才yin*阿史那杜魯咬緊牙關傾巢而出,最後被一直關注雙方交戰境況的程咬金在關鍵時刻一刀割喉,一舉解決了西突厥,相對於滅東突厥直搗黃龍,遺患甚小。
李治對他的評價很高,誇獎他頭腦清醒智商高,對大唐忠心不二,就差給他頒一個“貞潔忠臣”的牌坊了,王文度的反應倒是頗讓衆人玩味。
王文度說:“陛下明鑑,臣其實當時已經動心了,原因是臣嫉妒蘇將軍功勞,想要給他背後下絆子,後來思及若是行此事,一來損人不利己,二來一旦查出來怕是要身首異處,臣又不想背叛大唐,就乾脆來了一個兵不厭詐,答應咥運的要求,也立哥大功。”
蘇定方不懂,薛仁貴不懂,歸海一刀不懂,只有李治和小桂子懂,想取得別人信任,莫過於坦誠別人不知道的自己的過錯,一臉誠懇的乞求原諒,這類事李治小時候做的太多,每次做錯事,李治就會很淒涼的先坦白認錯,坦白的誠懇又悲傷,反正長孫皇后每次都是感動的摟着李治一臉欣慰,如果有可能,李治還會惡人先告狀一番,而小桂子都會躬身在外把一切看的聽的仔仔細細,悄悄的衝李治豎起大拇指,李治則是當作沒看見,繼續扮知錯的好孩子。
所以王文度一番“誠懇”的認錯,讓李治和小桂子不約而同的對視一眼,然後李治不出王文度意料之外的揮一揮衣袖,“知錯就好,下不爲例。”然後在王文度還沒有高興雀躍時又補了一句:“這事朕早知道了,很早很早,程咬金也是。”
王文度低頭,一身冷汗,他突然想起了軍中傳聞:有陛下暗衛錦衣衛監軍,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若是那日自己答應了咥運的計謀,怕是不等太陽落山,人頭就會落地,難怪自己初進大帳向程咬金誠秉有妙計送上時,程咬金眯起眼看自己那意味深長的笑,當時王文度自尊心作祟,還以爲是程咬金瞧不起自己的妙計,直到今天王文度才知道,那是——殺意。
蘇定方作戰勇猛,指揮若定,思慮周細,人品又罡罡的,李治實在沒什麼說的,他現在有點明白爲什麼皇帝要殺那些人品好功勞高的文臣武將,完美本身就是一種錯。
李治不鹹不淡的誇獎了蘇定方几句,態度一般,但所用語句很華麗,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什麼有你在,大唐必能永安社稷,威鎮邊疆。
蘇定方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應承謙虛了幾句,就沒再說什麼,李治何人,能就這麼應付了,本來準備不說的李治看蘇定方淡定到蛋疼的平津表情,似乎這評價都是應該的,李治聚集火力,然後就繼續着誇蘇定方“四十男人一朵花了”,李治是這樣說的,“蘇定方,朕看你衣冠楚楚、文質彬彬、神采奕奕、威風凜凜的,像你這種長相一表人才、英俊瀟灑、相貌堂堂、心寬體胖的人,大唐實在少見,性格又出類拔萃、鶴立雞羣,多多識廣,能力更是文韜武略、文武雙全、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個人魅力也高瞻遠矚、明察秋毫、虛懷若谷、胸懷天下,簡直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沉着穩重、風趣幽默、聰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偉男子,要不朕賞你個公主吧。”
蘇定方的臉從平靜到平庸的臉逐漸波瀾皺起,最後臉色羞紅,等李治說道要將大唐的公主姐姐嫁一個給蘇定方,蘇定方臉色瞬間蒼白,道:“陛下,末將已有妻了,糟糠之妻,如何能棄,臣愛她到永遠,絕無他娶之心。”
說完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但那說話的語氣,敗退。
也不知道是李治華麗麗的評價還是李治那些豔名遠播男寵面首成打的公主姐姐們太彪悍,硬是讓一個沙場征戰的大將變了臉色。
輪到薛仁貴了,這孩子成長型的,遼東之戰只能算小鷹展翅,雖然離徙於南冥,水擊三千里,扶搖而上九萬里的國士還有不小的距離,但也讓存心磨礪他的李治放下了心,原本歷史上薛仁貴是被李世民“熬鷹”熬了十二年才放出去的,結果彪悍的一塌糊塗,高句麗三國就這樣滅了,然後大敗回紇,征伐突厥,像困虎下山。
不過面上李治卻是淡淡說了幾句,真的很淡,只有一句:“還不錯。”就這樣,但小桂子和歸海一刀卻特意的注視了一下薛仁貴,他們知道李治的習慣,對一個人十分喜歡欣賞的話一般都不會說太多,只有想壞點子時,纔會殷勤的很,這個青年將軍,以後不出大錯的話會是大唐又一個候補的軍方大佬,天子紅人。
一頓談話還算氣氛融洽,沒什麼實質內容,無非做領導的誇誇立了功的好同志,但在場三人都知道更深層的含義,李靖死了,程咬金辭退了,再過不久還有更多的老人辭退,逝世,這下留下的位子,今天在場的三位,已經相當於那些舉人了,就等着空缺歷練足了,撈點簡歷,鍍點金走馬上任了。
會談結束,蘇定方、王文度退下了,薛仁貴獨自留下,李治沒有噓寒問暖,只是道:“那人抓到了嗎?抓到了就留下,沒抓到立馬滾蛋。”
沒名沒姓的,但薛仁貴知道李治提的是誰,鄭重的點點頭,又想起李治的話,忙補救道:“抓到了,殘了,但沒死。”
“籲”了口氣,李治鬆了口氣,不在意道:“沒死就行,殘了更好。”
“陛下,臣要把他帶來嗎?”薛仁貴說完後,乾脆閉嘴不再多說。
李治長大嘴巴,精神一振,就待說把那孫子帶來,但想了想就算了,太困了有點累,等好好睡上一覺,養足了精神,再陪那孫子玩玩,遂道:“不用了,等朕養足了精神,再陪那孫子玩玩。
又聊了半個多鐘頭,等李治覺得乏了,就說散了吧,李治是真乏了,絕對不裝逼,他剛剛熬了一夜,還沒補覺呢。
薛仁貴如獲大赦,溜之大吉,他心中有愧,最怕李治問鬱督軍山前的失敗,那是薛仁貴第一次被人陰了,心裡都有陰影了,不想被人提。
等薛仁貴離開了,李治對歸海一刀道:“通知錦衣衛將這個昔日魏王同謀,今天的薛延陀丞相被抓的消息通告天下,半個月後問斬,朕親自監斬。”李治算算,估摸着半個月要是救人也準備好了,歸海一刀面無表情的點頭應是。
歸海一刀雖然以前是混江湖的,但既然當了皇差,啥該說不該說的,心裡並不比積年的老狐狸差多少。
李治步行出了未央宮,直到臺階上坐下,盯着三清殿方向,臉色平靜,沒有絲毫猶豫和不忍。
小桂子和歸海一刀照例是在李治身後的,兩人也不約而同齊齊看向三清殿的方向,低下頭都沒說話,只是看那個背影稍顯消瘦的少年,一股不悲哀籠罩心頭,替李治悲哀。
良久,李治重重吐出一口氣唏噓罵道:“這世間的種種愛恨情仇來了又去,有如潮汐,可是我所愛的人啊,只要我曾真的愛過你,那我就永遠不會忘記,但,請你原諒,我還是要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下去。狗日的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皇帝都無可奈何。愛恨情仇的,全他孃的不是個東西。”
生活不是爲所欲爲,有時候我們的承擔要大於接受,皇帝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