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蜷縮着,緊抱着大地,四野黑賤賤,天也變得陰沉沉的,在文成公主眼裡,眼前綿延起伏看不到盡頭的墓羣,像怪獸一樣張着黑洞洞的大。”彷彿能把人吞進去。
天空中的月亮撤着銀光,聖潔而又輕柔”像情人的手,但眼前浮在空中的鬼火卻在墓上像鬼魂一般飄蕩,不知不覺間,文成公主輕移蓮步,像李治靠攏了數步,恨不得立馬抓住李治的手臂,來緩解莫名的心慌慌”她總好像有一隻黑手從身後向自己的頭頂伸來……
“啊!”
文成公主驚得猛地癱軟在地”酥胸止不住的起伏,李治錯愕的收回了手,他只是下意識的探出了手,本想把她拉到近前,卻不想就聽見一聲驚呼”然後看見文成公主午夜驚魂般大驚失色。
李治心中無奈的笑了笑,女人啊,剛纔還大義凜然,巾幗不讓鬚眉,一轉眼,就嚇成這樣。
“大家都坐下吧,朕今天在這裡說一些話,各位愛卿聽來也爲朕斟酌一二。”
“喏!”
衆人儘管奇怪,但還是依然而坐。
文成公主感謝的擡頭衝李治眨了眨眼,她知道這是李治避免讓自己尷尬”這讓她忐忑的心情要好得多了。
見衆人都席地而坐,李治也盤腿悠然坐下。
清風,明月,墓羣,百十位大唐文武一起席地而坐,這景象想來卻是十分詭異的。
李治莞爾一笑,感覺有點大題小做惡搞了,不過今夜確實是有點囑咐乘這個機會道出來。
“各位愛卿,可知朕煞費苦心,來到這墓前意欲何爲?”
衆人一愣,還不是爲了文成公主,難道還有別的?就連文成公主也是如此,本來見李治怒氣衝衝的帶着衆人出來,必以爲有一番慷慨激昂的訓話”卻沒想此時竟由此一問。
“唐儉你說。”李治撇了一眼一副觀音坐蓮低垂眼角的唐儉就是一肚子氣,真當朕是昏君了,至於凡事緘默三思嘛。
唐儉起身肅然一躬:“吐蕃將滅”大業於前,陛下有事教臣地等。”
唐儉這話道出了李治此番作爲另有他意”卻又沒道出到底是何意,老狐狸一個,不愧爲政壇不老鬆。
盯着唐儉良久,李治默然搖頭,這些國公丞相的,治國老成,但開國卻不能讓這些老傢伙們再插手了,已經沒了當年的銳氣。
李治一笑:“蕭陵,說說”什麼是天下大事,千古留名的大業?”
今天剛剛犯了錯誤的蕭陵”聞言不敢怠慢,正色的起身,看着遠處鬼火悠悠的黑色墓羣一字一頓的道:“立君,定國,平天下。”
“那麼我們現在在做的什麼?”
“自是平天下了。”
“說的好!這便是朕想對你們說的。”李治不禁大笑一陣,讓一老一少的兩人坐下,便將心裡諸般事體緩緩道出。
“剛纔在大營中,衆位愛卿中很多人在聽了文成公主的一番陳詞後都大有心動”想要止兵爲武,放過吐蕃扶持一傀儡,朕真正生氣的恰恰就是各位愛卿的態度。朕今天帶各位愛卿來此”就是想讓各位愛卿和朕一起看看這些墓羣,一將功成萬骨枯,一路行來這勝利是何其不容易,想必每個人都心有慼慼焉”各位愛卿當時那猶豫的態度,如今思來如何能對得起那死去的無數漢家子弟。”李治目光炯炯,但說話卻輕聲細語,似乎怕驚了墓中英靈。
“如是大戰連綿,各位有此猶豫”朕也能諒解。可是如今天下莫之能敵,衆位卻爲何心中怯了,竟放不開手腳,許敬宗,你最是善於經營之道了,若是耕田,一年能謀利幾何?”
“農事艱辛,勞作苦身,十倍之利足矣。”一談道錢,許敬宗立馬雙眼泛光,他平生最是愛錢,哪怕只是聽了“錢”這一字,也是甘之如怡。
“若是販賣珠寶美玉,又如何?”李治問。
“珠寶美玉無價,其利百倍不止。”
“若是得之一國,其利如何?”
“一國?”許敬宗大是愣怔,一時語塞”怔了片刻才〖興〗奮道:“邦國若能買賣,其利若滔滔江水,萬世不絕!”
李治淡然道:“譬如,盡得吐蕃人口、百姓、牛羊金銀、土地財貨,歸屬我大唐,較之扶持一傀儡每年得些不起眼的進貢又如何?”
“……”,許敬宗默然,衆臣默然,文成公主默然,吐蕃太大,部落種族太多,在場之人大多沒有想佔其地,治其民,可是李治這麼一說,在場不少人動心了,一國所有”怕是能讓三十多萬人每個人腰間都鼓鼓的,滿肚子流油。
想了良久,許敬宗低聲地”“如此,價值無算!”
李治看了看文成公主難堪的臉色,輕鬆笑道:“算,怎麼不算,就現在”給朕算個清楚。”
若是別人必定很能應付,但許敬宗嘴上說無算,但不到片刻就板着指頭給衆人一一算道。
“雪域高原物產豐富,牛羊以千萬計,我漢人耕作需要無數耕牛,雖已立國數十年仍然不寬裕”很多人家幾家合用一頭耕牛,但若是得其國,趕千萬牛羊下高原,怕是不到十年,就能爲我大唐增加數千萬頭耕牛”期間帶來的收成臣估計”怕是得增加三成,我大唐有不少歸順的異族部落,其中游牧本事也不在高原人之下”我皇大可以讓他們上高原,只要在此設置官府駐軍”再對那些牧民教化一二,讓他們心向我大唐,每年又能貢獻數十乃至百萬牲畜,就好像流不盡的甘泉,滋潤我漢家農戶。”
李治微微點頭,目光在聽了許敬宗的話後如火焰般灼熱!
許敬宗侃侃道:“而且如此一來,也能在短時間內遏制高原諸族,高原諸族雖分散,部落不及突厥鐵勒那般龐大,但地處要害之地,居高臨下,實屬我矢唐後院,後院着火”國之危矣。
得高原,則北能護估絲綢之路萬無一失”南可威脅南詔地區,西可封鎖大食帝國,東可養我大唐百姓,天下盡處包圍之中,兵鋒之下”一旦有變故出生,隨時可救援,實屬兵家不可棄之地。然則,若是放棄後”吐蕃雖然實力銳減”但難保不會再強大起來,哪怕我大唐今後以禮相待,但血戰之恨卻已扎入吐蕃人骨碎之中,再難根卻,譬如戰國長平大戰後時趙人對秦人的恨,放棄就意味着資敵”實屬大大的昏招。
況且哪怕吐蕃一蹶不振,但一旦有一天高原有英雄豪傑乘風着水而起,那時只要繼續與我大唐修好,麻醉我等”他日時候一到,休養生息後必是另一個吐蕃。
所以臣以爲”要高原長久附庸最後成爲大唐領土,就不能留下吐蕃。
當然先階段,我大唐三路大軍齊出”開闊疆土,還不能一下吞下這麼大塊的肥肉,那麼就需要一個馴服的高原”所以即使要扶PS也不能扶持吐蕃,而因另選一個部族爲統領,然後再以此位讓那些部族自相殘殺”消耗他們的實力,此爲現階段遏制高原的根本所在,然後才能思索鯨吞消化這一片廣袤的土地!”
晚風吹拂,拂過山岡”許敬宗咬字很重的山西口音在風中傳得很遠。
聽着聽着,李治有點傻,本來自己僅僅是一問,但卻沒想到這個在自己心中和“佞臣”頗爲接近的許敬宗竟有如此見解,較之自己的看法還有高明,下意識的李治緊緊攥住手,雙手竟微微有些發抖,自己小視古人了,這些都是名人啊,大唐未來的宰相”哪一個是簡單的貨色。
這一番鞭辟入裡的分析,使李治當真如醒瑚灌頂般猛醒!
驟然之間,三對吐蕃的處理辦法越加清晰,一舉一步心中格外透亮。
李治登位以來,尋常臣子泛論朝策,李治聽得多了也麻木了,往往都是不得要領,最後還是要自己去思考取捨”累得很。
許敬宗卻迥然有異,以大唐的利益爲立足點,剖析利害應對,句句要害,策策中的,當真是高屋建瓴。
走了走了,許敬宗論天下大勢之時,和其本性有關都是以自己爲絕對中心”及至到了天下這個大棋盤,自然就以大唐爲絕對中心,而這種論述無疑是李治最喜歡的,一團亂麻的糾纏”竟被他刀劈斧剁般幾下就料理清楚,完全不需要李治去取捨決斷!
此人果然是和坤一樣的人才,愛財好色如命,但這一番話證明,此人真的是有大才的啊。
但李治還是皺眉道:“若是朕鯨吞,又如何?”
許敬宗淺笑道:“若是如此,大唐將在高原上縱橫往來,莫之能敵,但高原蒼茫,山高林密,地域荒僻廣袤”氣候迥異複雜,部落分佈如銀河繁星,任誰也不能一戰或數戰勝之滅之,最後難免陷入一場場無休無止的大戰小戰,徒耗國力。
然則,這些高原蠻夷雖素來冥頑不化,但實力決定成就,和野心勃勃的祿東贊一流相比卻是簡單對付的多,又心慕中原,既然不能暴力控制,那就用我大唐繁華磨去他們的意志”墮落他們的思想,再聯合南詔各屬國,封鎖他們可能的南下路線,另一方面,徵召高原騎士組成軍團,再派皇家軍校的軍官充當他們的中級軍官,他們就更不能逃脫我大唐手掌心,只能困死高原,無有作爲!
數十年後,此必爲我大唐不可分割的領土之一,那高原騎士蠻狠霸道,實在是天下少有的好兵員”一旦據有此高原,兩百多萬黎民盡歸陛下麾下”一旦烽煙起,頃刻能組成七八十萬大軍,稍加訓練,怕是定能驚動天下。
如此縱橫捭闔”陛下的千古大業如何不成?”
“許敬宗,你當真是驚世奇才!”
瞬息之間”李治猛地跳起來驚道。
作爲帝王,如此誇獎臣子之語自然要寫入起居錄,甚至轉入正史,那是真正的要留名青史,如那管仲樂毅一般,受世人稱頌。
如此贊言”即使許敬宗這樣久經風雲變幻的老辣謀臣還是忍不住拜倒在地,連程謬讚。
儘管已經平靜下來,李治還是情不自禁的上前扶起許敬宗:“愛卿一席話朕大是解惑。但不知接下來有何具體方略?如何讓那草原百族臣服?”
許敬宗幾乎不假思索:“殺雞儆猴,挑撥離間,趕人下山,密謀奪權。”卻是點到爲止,沒有再說。
李治默默思忖片刻,已經想得清楚,覺得許敬宗的方略實在高明,心中大是輕鬆,不禁第一次輕身向許敬宗拜謝:“愛卿長策,朕帶天下臣民拜謝!”竟是深深彎腰一躬,超過了九十度,大禮參拜。
俗語云:禮賢下士。但在大唐開國待客的禮儀中,卻沒有任何一個皇帝這樣做,哪怕是李世民也是如此。
許敬宗突然有種士遇知己者死的心情,深感李治的敬重之情,也不言語,只是拜的比李治更低,頭都快碰到地了,嗯,韌帶真好。
李治起身扶起許敬宗思忖一番,終於下定決心:“好!許敬宗”待朕滅了吐蕃,朕在高原設西藏府”封你西藏都督,若你能完成你所說的長策”他日你便是大唐第一個異姓王一西藏王!”
一語驚四座,許敬宗這下猛地跪在地上”趁着衆人沒有反應過來大吼:“臣謝陛下隆恩,此生必拿下高原“……西藏,永遠讓它成爲我大唐的領土。”
許敬宗心中大喜,這個西藏王我集定了。
不理周圍人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李治心中哀嘆,好像當初自己也是如此對薛仁貴說的吧,唉,這樣可不好,總喜歡給別人開空頭支票”要是以後兌現不了怎麼辦?難不成殺了?
謝過我皇。許敬宗這就下去安排。”
李治翻了翻白眼,至於這麼急着當王嗎”但面上卻是慨然一嘆:“愛卿如此忠勇謀國,朕實在心中感動,還請注意身體。”說罷回身對小桂子下令:“愛卿以後在此艱難,傣祿加十倍!”許敬宗笑了:“謝過陛下,五倍足矣!”
看着許敬宗認真的樣子,李治確定他不是惡搞,否則非抽他一頓,得找人盯着,可不能讓他貪污的太多,得給朕留大頭。
李治的做人原則就是,給大家一條活路”就是給自己一條活路”不到萬不得已,不搞趕盡殺絕。貪污只要還能忍受,大頭只要到了自己荷包裡,那就沒太大問題,嗯,這是原則問題。
“文成,本來朕還想再說說你的,卻沒想許愛卿大才把朕想說的話都說出來了,朕也就不再多說了,何去何從”你自己決定吧。”
“劉仁軌?”
“末將在。”剛纔聽了李治對許敬宗的陳諾,劉仁軌心中大爲羨慕,趕緊應道”盼望着哪日也能有封王的機會。
“你過來。”李治很神秘的笑道,劉仁軌不解的上前。
李治在劉仁軌耳邊輕語一番,劉仁軌先是一驚”隨即大驚,待李治說完後,劉仁軌看向李治的眼神都變了,陛下太可怕了,也太無恥了。
“沒問題吧?”
“末將必完成草令。”
一旁的衆臣,都是滿頭霧水,只有陷入迷茫中的文成公主聽到了“一個士兵的失蹤”,云云”其它就在不清楚,但女人的第六感讓文成公主知道,邏些完了,吐蕃完了。
不知爲何,文成公主竟覺得一絲暢快和滿身的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