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寶寶替她拭去淚水:“我好餓,姐姐幫我拿點吃的來。”
小蓮喜出望外:“真的嗎?我這就去拿。”看她點頭,急急出了房門。
凌寶寶看她走遠,整個人癱在牀上,臉色大變,胃部一陣翻江倒海,痛得她
一身冷汗。眼前人影一閃,牀前多了個人。凌寶寶擡頭看着他,笑:“你來
啦?”
這人正是上官紫陌。
凌寶寶“哧”地一笑:“你來此不會就是爲了罰站吧?”
上官紫陌默然不語,遞給她一個紙包。
凌寶寶接過打開,大是開心:“是我最喜歡吃的梨花糕!”拈起一塊,就要
往嘴巴里送。
門外一人喝道:“別吃!”
凌寶寶一怔,手中的糕點已叫凌應笑奪了過去,凌寶寶叫道:“爹!”
凌應笑不理女兒,對着上官紫陌冷冷道:“你要報仇儘管找老夫便是,到我
女兒房裡做什麼?”
上官紫陌恨恨地盯着他:“我當然要找你報仇!”左手提掌,右手握緊劍
柄。
凌應笑將糕點扔出窗外,道:“很好。”
凌寶寶大急:“你們不要打。”
但誰也聽不進她的話。兩個人從房內鬥到房外,直打得天昏地暗。上官紫陌
只覺凌應笑這一次與上次大不相同,每一掌盡是取他要害之處,招招逼緊,掌風
所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正吃緊間,只聽房內小蓮惶急的聲音:“小姐!小姐!老爺快來!”
凌應笑和上官紫陌同時一驚。凌應笑拍出一掌,逼退上官紫陌,掠進房中,
叫道:“寶寶!”
只見凌寶寶倒在牀頭,嘴角帶血,已然昏厥。
牀前點點猩紅。
凌應笑一生殺人無數,但見寶貝女兒這般情景,也不禁手腳發軟。好不容易
才找着藥丸,喂在凌寶寶口中。
過得一刻,凌寶寶悠悠轉醒,看着父親,眼中掉下一大顆淚珠:“爹,不要
再殺人。”
凌應笑心中大悲,自從女兒懂事以來,就再沒哭過,這時落淚,顯是傷心之
極。凌應笑啞聲道:“爹既已答應過寶寶,豈會食言?爹只是不喜歡看到你和那
小子在一起,想把他趕走。”
凌寶寶含淚笑道:“爹不喜歡他,寶寶就不和他在一起啦,寶寶陪着爹。”
上官紫陌走出凌家,失魂落魄。在樹林中施展輕功一路疾掠,直到筋疲力
盡,撲倒在草地上,嘴角有鹹而苦澀的液體流進。
他的人生,註定要這麼苦苦掙扎地活着嗎?
以前只是恨,現在卻是愛恨交織。
但,不能愛仇人之女,卻無法不去愛。
衣袂聲響,凌應笑落在他跟前。
上官紫陌喉嚨裡發出笑聲:“在女兒面前做慈父,背地裡要殺人滅口麼?”
凌應笑哈哈一笑:“我凌應笑殺人還需偷偷摸摸麼?小子,若非我手下留
情,你自忖能活到今日嗎?”
上官紫陌嘿然不語。不錯,和凌應笑相比,他武功差得太多,遑論報仇雪
恨。
凌應笑道:“我來是讓你帶我女兒走。”
這句話大出上官紫陌意料之外。剛纔明明爲了他和凌寶寶見面的事大發脾氣,這
會兒卻找上門來,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凌應笑悽愴一笑:“寶寶她,時日不多了。”
上官紫陌失聲道:“你、你說什麼?是上次那一掌。。。”
凌應笑搖頭:“你打的那一掌,已被我化去十之**的力道,回來吃了藥已
是無礙。”
上官紫陌大是疑惑:“那又是什麼?”
凌應笑道:“我此生作惡太多,只以爲會自作自受,不想卻報應在我女兒
身上,自出生便得了不治之症。十七年來,老夫帶她遍訪名醫,最後連我們父女
也精通醫術,卻始終不能挽回。你和她在一起許多天,竟不知道她不能吃東西的
嗎?”
上官紫陌想起凌寶寶從來不吃肉類乾糧,當時只道她嬌生慣養,卻從未想過
是病。上官紫陌道:“難道說,這十七年來,寶寶都只是以吃藥喝粥湯爲生?”
凌應笑苦笑:“不錯。寶寶她腸胃不好,能吃粥喝湯已是最好。”
剎那間,上官紫陌想起和凌寶寶在一起的短短數天,她爲何蒼白瘦弱,爲何
帶着珍貴藥材做成的藥丸,爲何會對這人世間的一切那麼新奇熱愛!
凌應笑道:“所以,只要是她喜歡的,老夫都會盡量滿足她,儘量讓她過得
開心。”
陽光透過密密的竹葉,一地斑駁。風吹過,竹枝撞擊的沙沙更平添了幾分清
涼。
凌寶寶奔跑在幽深的竹徑,銀鈴般的笑聲灑滿蜀南竹海。
上官紫陌跟在她身後,有些緊張:“寶寶你慢點。”
凌寶寶原地站住,上官紫陌猝不及防,差點撞上,惹得凌寶寶笑得花枝亂
顫。她笑的時候很好看,眼波流轉,整齊潔白的牙齒微微露出一點,帶着野性的
頑皮。
上官紫陌氣惱地盯着她,這幾天她總是這樣捉弄他,但是。。。
凌寶寶攥住他一隻衣袖:“人家太開心了嘛,而且,我現在已經好了很多,
可以吃東西,你就不要太擔心啦。”
上官紫陌微微輕嘆,這小妮子真是他命中的剋星,可是,他喜歡她對着他撒
嬌。
前方竹林露出一角屋檐,凌寶寶放開他的衣袖,飛奔過去,驚歎:“好
美!”
幾間竹屋,一灣清澈見底的溪流,一座竹橋橫在水面,雅緻靜謐。
凌寶寶脫下鞋襪,赤腳踩在溪邊被水沖刷過來的細砂上,砂子潔白,如沙灘
柔軟。水波盪漾,陽光碎成無數耀眼光芒,令人神馳目炫。
上官紫陌臉色大變,趕上去接住她倒向水中的身子。
逐漸恢復意識的凌寶寶睜眼,笑:“好強烈的陽光。”
上官紫陌驚怒交加,吼:“你明知自己身體不好,還要令人擔心!”
凌寶寶抱住他——她從不掩飾對他的喜歡,將頭貼在他胸前,柔聲道:“我
只是,想記住你生活過的每一個地方。”
上官紫陌聽了這話,既甜蜜又覺悲傷。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摟緊了
她盈盈一握的纖腰,仿若羽毛,稍不留神就會飄走般的。
凌寶寶輕輕嘆息:“和上官大哥一起,寶寶覺得好幸福,寶寶也希望,上官
大哥幸福。”
上官紫陌臉頰有些發燙,含混道:“我也喜歡和寶寶在一起。”
凌寶寶道:“不,寶寶希望就算有一天,寶寶不在了,上官大哥也會幸
福。”
這是凌寶寶第一次和他說起身後之事。
上官紫陌心痛不已:“不!我會帶你去找當今醫術最好的大夫,你不會有
事!”
凌寶寶淡笑,帶着無奈的哀傷:“在我很小很小,剛出生不久時,爹帶着我
四處求醫,就有大夫曾說,我得的是絕症,就算用藥支撐一時,也熬不過十八
歲。”
上官紫陌啞聲道:“他是信口開河,寶寶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凌寶寶眼圈一紅,眼中水氣迷漫,嘴角向上微翹,仍舊是笑“是啊,他是信
口開河,胡說八道。寶寶有這麼疼愛自己的爹,還有上官大哥,怎會有事?”閉
上眼,依偎在上官紫陌懷中,靜聽竹林風吹過的聲音。
許久,凌寶寶睜開眼睛:“知道寶寶最想做的是什麼事嗎?”她又和平常一
樣頑皮。
上官紫陌問道:“是什麼?”
凌寶寶笑盈盈道:“看梨花。聽爹說,寶寶的孃親很喜歡梨花,寶寶出生
時,梨花正開,繁花如雪。白屏寨地處南疆,雖然四季如春,花團錦簇,卻沒有
梨花,寶寶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梨花啦。”
上官紫陌想起那個種滿梨樹的小村莊,到春天時,想必整個村莊都會爲梨花
所覆蓋罷!
上官紫陌帶凌寶寶去了那個小村莊。在村莊北面山坡的一棵梨樹下蓋了房
子。梨樹上的青梨早已熟透,在院子裡可以聞見梨子香甜的味道。
秋天過後,凌寶寶開始不能吃任何食物,病魔開始纏上她,讓她整晚整晚睡
不着覺。
所以她走的時候,上官紫陌很平靜。平靜地撫她因病而形消骨立的臉,平靜
地送她走,平靜地在她的墳周栽滿梨樹。
春來,梨花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