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雜技班子
萬昌商號在西市的東北角上,佔地十餘畝,鋪面、貨倉還有夥計們的房間,都是三層高的磚木樓房,總有百餘間房屋。
本來呂老六一直坐着萬昌商號大掌櫃的位子,隨着呂東來的生意越來越大,呂老六乾脆退了出來,做了呂府的管家。另在老夥計中重新選了人做萬昌商號、四海商號的掌櫃,並直接受呂老六的統管。
萬昌商號里人聲嘈雜,一廂大堂裡專做散客生意,一廂大堂裡專門接待長安乃至各地來的商販,做批發生意,這些當然都算是大主顧。
大主顧們一見呂老六來了,個個興高采烈,連忙起身抱拳相迎,盡說些承蒙照顧、恭喜發財之類的客套話。每每這個時候,呂老六便會大聲的喊來夥計,把新到的好茶拿出來,給大家嚐嚐鮮。
呂老六客套完了,一擺手,喚過兩名夥計,跟着自己進了後邊的賬房。
叫賬房是慣例,自打他不做大掌櫃以後,裡面便改換了陳設,作了呂老六會客廳,平時召見萬昌、四海的掌櫃,會見一些重要的客人,都在這裡。
魚諾海在人羣中撿了個位子坐了下來,時不時朝賬房邊上瞥過一眼。
此時他早已換了一身便服,雖說他標緻的身形,比起那些大腹便便的生意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商肆老闆,端茶倒水的夥計卻也一點不顯怠慢,熱情的招呼他喝着新煎的好茶。
萬昌商號畢竟是大商號,就算你在這裡白吃白喝一天,夥計們依然會把你當大爺一樣伺候着。這是萬昌商號和四海商號的規矩,也是呂東來的規矩。
沒過多久,跟着呂老六進屋兒的兩個夥計便出來了。他們徑直到了後院兒,喊來二十多個夥計,出大門散了開去。
事情仍在魚諾海的預料之中,他只要等這些夥計回來,總有一個會帶來有用的消息。
已經接連兩個晚上沒有睡好了,魚諾海以手托腮,竟迷迷糊糊的坐在那裡睡了過去。
“大掌櫃走好。”
“六爺走好啊。”
“六爺發財,六爺發財。”
“託六爺的福,今年小號的買賣還要多多仰賴咱們呂老闆啊。”
一陣聒噪,迷夢中的魚諾海,忽然恍恍惚惚聽到人們起身寒暄的聲音。
他打了個激靈,險些跌到桌子下邊去。
一羣人依然不肯落座,滿臉堆笑眼巴巴的望着門外。大廳裡,已經不見了呂老六的身影。
魚諾海抓起茶碗滿喝了一口,清清喉嚨,打起精神,三步並作兩步的追了出去。
“真他媽誤事兒。”
魚諾海出了萬昌商號,左右四顧,人來人往,早已不見了呂老六的蹤跡。不由得暗罵了一聲。
所幸呂老六在西市也算是個人物,總算在西市坊門的守衛那裡打聽出來,呂老六出了西門,一路向西去了。
西市向西便是羣賢坊,羣賢坊向西便是金光門。魚諾海一路打探,出了長安城。
金光門外行人嘈雜,從西域遠道而來的駝隊排成長長的一眼望不到頭的兩隊,等着守門的官差驗看牒文,放行入城。
魚諾海沿着商隊的行列走了一段,還是不見呂老六的人影,不由攥緊了拳頭,狠狠的一跺腳。
屋內的動靜漸漸平息下來。
“怎麼?又想起那些傷心事?”是呂東來的聲音。
“沒有。”薛衣柳嬌弱無力的應道。
“還想騙我?你也只有想起那些事的時候,會想起我,會想到來見我。”呂東來不依不饒的追道。
“和我在一起,你不開心?”
“沒有,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你。”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姑娘了。”
“哎,話是這麼說,可你久在宮中,那裡最是人間兇險之地,我總是放不下心來。”
魚諾海靜靜聽着,難道兩個人少年時便認識了?或者,只是薛衣柳將自己早年的一些傷心往事告訴了他?這兩個人,倒是蠻長情的。
“你也要小心纔是,現在兵荒馬亂的,你那些駝隊、船隊,都還好麼?”
“哎——”呂東來翻了個身,長嘆一聲,“現在波斯、大食那邊也是戰亂連年,西域就更不用提了,沒了大唐軍隊的保護,駝隊的損失很大,索性幾十條海船,總算還不賴。”
“也不怕了,就算你現在收手,賺到的幾輩子也花不完了。”
“哈哈哈哈,錢不是用來花的。”
“呵呵,不用來花做什麼?你這些年揮霍的還少啊?”
“我喜歡那種縱橫天下的感覺。”
“你們男人的心思我是不會懂了。”
“說什麼傻話,我的心思你還不懂麼?對了,上一次你說過,有一位殺害你父母的仇家死掉了,怎麼你還悶悶不樂的呢?”
魚諾海聽到這裡,心頭一震,總算有了些值得打起精神的情報。薛衣柳的父母竟是被人殺害的,這個倒是從來沒有聽人說起過。
“那也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其實真正殺死我父母和族人的人,早就死了。”
“早就死了?哎,這麼多年了,你只說你父母慘遭歹人謀害,再問你怎麼回事,便什麼都不說了。”
“有些事不想你知道,是爲你好。”
“也罷,你這次來又有什麼事嗎?”
“你上次介紹我認識的那夥雜技班子,還找得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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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皇后娘娘又想看雜技了?他們不在瓦舍裡麼,還能去哪兒。”
“就是找不到了,所以纔來問你。”
“你大半夜辛苦跑來,卻是爲了幾個跑江湖的漢子,你是又看上哪個俊俏後生了?”
呂東來醋意露骨,不過薛衣柳倒也沒有生他的氣。
“你何苦吃這醋,只是上次找他們幫我做了一樁事,就再也不見了,找遍了長安城的勾欄瓦舍,都不見他們蹤跡。”
“你又有事情找他們?”
“算是吧,找到了便要他們去做,倘若找不到——”
“找不到又如何?大不了再尋一班子雜耍藝人給你。”
“倘若找不到——他們便再也不要在這長安城裡出現也好。”
呂東來是何其精明的人物,聽薛衣柳這樣說起,不禁兀自“呃”了一聲,沉默下來。
“兵荒馬亂的,你要不方便派出人手,就算了。”薛衣柳的語氣很是自然,絲毫沒有埋怨責怪的意思。
“聽你方纔的意思,這班人還是找到的更好,我試試吧,畢竟出了皇宮,這長安城裡的事情,我比你瞭解的更多一些。”
“你不問爲什麼?”薛衣柳嫵媚笑問。
“有必要問麼?”
“你不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話是這樣說,可從臉上的表情看得出,她根本就是在試探對方。
“我說過,皇宮禁內最是人間兇險之地,那裡的秘密不知道也罷。”呂東來笑着說道,言語間充滿了自信。
“你這一點總是比那些少不經事的浪子游俠要好,那些少年總是喜歡問東問西的,就連宮裡的人如何上茅房,都要問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我也好奇呢,”呂東來笑罷,翻身又將這嬌弱的海棠花壓在了身下,“你倒是說說看,宮裡的人是怎麼上茅房的呢?”
窗外的風很冷,高樓之上的天風吹得更冷。
魚諾海當然知道李輔國要他監視薛衣柳的目的。
張皇后構陷建寧王母子,一定收買了宮外的人去做。抓住那些人,把他們交給廣平王,多少總能化解一些廣平王對李輔國的忌憚。
其實他也希望儘快促成此事,好爲廣平王與李輔國之間的合作架好順理成章的梯子。
一幫雜技班子曾經爲皇后做事?這一點還是頗爲可疑的,因爲那些人裡面藏龍臥虎,不定哪個看着不起眼的小哥兒便是身懷絕藝之人。
漢代時他們這些人號稱百藝,但凡手技、口技、馴獸、巫術、武術、機械、皮影戲、傀儡戲等等,無不包羅其中。漢代以後,更從西域乃至天竺、波斯等地傳來幻術、斬首再生等名目,更是雜羅萬象。
想到這裡,魚諾海心裡多少覺得有些安慰,說不定此番就能找到要找的那些人。
屋內的二人也沒再多說什麼,天不亮時,薛衣柳便起身沐浴更衣,大大方方的乘了呂府的馬車,向皇宮方向駛去。
呂東來告訴她,一旦找到那些雜技藝人,便會將他們帶來呂府,到時候再通知她。她便放心的去了。
魚諾海決定先盯住呂東來在說,便留了下來。
等到天色大白,沿街的酒肆、挑擔推車的貨郎開始叫賣早點的時候,一羣老老少少的乞丐涌了進來,開始四處乞討吃食。
魚諾海寫了一張字條,叫過來一名老叫花子,由他送到了察事廳子。
一方面差人繼續監視薛衣柳的一舉一動,一方面派人來呂府接應自己,盯緊了呂府進進出出的每一個人,再有一撥人則去察訪長安城裡所有的雜技班子。
作爲一名精明的商人,呂東來在長安當然有自己的情報網絡。如果那夥雜技班子真的故意隱藏了行蹤,他無疑會出動自己的那些暗探。
午時一刻,呂府的老管家,也就是昨晚迎接薛衣柳的老者,終於出來了。
魚諾海之前同呂東來打過幾次交道,知道這名管家叫呂金山,西市裡的人都叫他呂老六,爲人十分的謹慎忠誠。
魚諾海心裡一番盤算,隨即跟了上去。
呂老六從呂府出來,向南出了醴泉坊,對面便是西市的地界,看樣子他是奔着萬昌商號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