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了麼?”
獨孤泰道,“這父子二人衣着金貴,一看就是富貴人家。
他們豈會爲了區區五百文錢,冒着觸犯大律的罪,去誆騙一個鄉下的窮農?
你們是不是見此二人家中有錢,就想幫那個鄉農,來訛人財物?”
百姓們一片譁然。
明明就是那奸商自己摔的,那小夥好心扶的他。我們也是好心提醒,怎麼就說我們要訛錢了?
這幾個月來大旱,這衙門的人不管,這奸商有點事,他倒跑出來護着了。
平日遭遇的種種不公,頓時涌入了每個人的心頭。
許多人都恨得牙直作響。
可這是個官又不敢動手,只好強忍着,臉憋得豬肝似的紅。
“沒錯啦!”
見有大官撐腰,紈絝青年囂張了起來:
“你們這幫沒錢的東西,是啊,本少爺有的是錢財,把你們全家都買了都行。
可你們想佔我的便宜?
毛你都別想,哈哈哈……”
怒火,被徹底點燃了。
“太瞧不起人了!”
“這雜種混子,官爺咱動不得,他還動不得了?”
“揍他,揍扁他!!”
不知誰大喊了一聲,十幾個年輕氣盛的漢子從人羣裡跑出來,往富商父子衝了過去。
師爺劉通一驚,想要招呼衙役。
可事出突然,哪裡攔得住?
紈絝青年見這麼多人衝過來,也顧不得他那老爹了,一溜煙跑開。
眼看就要被打,地上,那一直叫疼的中年富商忽然跳起來,跑到大案的前面:
“大人!
你瞧瞧,這果然就是一幫刁民。
這不止是要訛我錢財,還敢打人,還大鬧衙門。
他們這是要造反。
你還不趕緊,讓人把他們抓起來?!”
啪!
案頭,驚堂木一響。
“來人。”獨孤泰道。
“在!”兩排衙役一杵水火棍,高喊道。
“把人給我拿了。”
大案上,獨孤泰手裡的驚堂木,指着那個富商。
衙役們一愣。
這大人他,不是一直幫着這富商說話的嗎?怎麼……
“獨孤大人,”衙役的領班問,“這要抓的人是……”
“我指的誰,你沒看見麼?”獨孤泰道。
“是!”
衙役們一擁而上,把中年富商抓了起來。
堂內,那些衝動的年輕漢子,還有外面的百姓們,都傻了眼。
只有師爺劉通似乎明白了什麼,笑着不說話。
那富商實在摸不着頭腦,拼命掙扎着:
“沒長眼睛啊你們,拿錯人了,該抓的是那幫窮賤東西!”
紈絝青年躲在柱子後頭,也探出腦袋來幫腔。
“剛纔,”獨孤泰冷冷道,“你兒子說你膝蓋骨碎了,走不動道?”
“你還知道啊?”
富商絲毫沒把這縣令大人放在眼裡,“這幫刁民傷人還鬧事,你個狗官,你還不……”
“那你是怎麼跑到這案前來的?”獨孤泰道。
富商一愣。
百姓們也是一愕,都看向了富商的腿。那傢伙好端端站着,一點毛病都沒有。
“拔足飛奔,又突然停住,被人抓了,兩腿還能滿地亂跺。
你這個膝蓋骨,碎的也是可以了。”
獨孤泰的話冷冷的。
富商的臉,卻像吃了髒東西一樣的難看。
“劉通,”獨孤泰道,“按大唐律令,無端訛人錢財者,該當何罪?”
劉通道:“回稟大人,《武德律》裡說了,像此人這樣故意造謠、訛人錢財的,當堂杖打三十大板,趕出公堂。”
黃荊條做的大法杖,抽個幾下就要皮開肉綻,三十大板,那還了得?
“你……你敢打我?”
富商聲音有些軟了,可語氣還是很囂張:
“你知道,我兄弟是誰嗎?
他是京城裡一等一的大官,你敢打我,我馬上就把你撤職查辦,讓你全家遭殃!”
“杖罰的人呢?”獨孤泰道,“都睡着了麼?”
“你還真敢……”
富商道,“行,那當官的,不就是五百文錢嗎,老子不要了。
老子再給你五百文。
嫌少啊?
那就五千文,五萬文,這夠你掙半輩子的了,還不趕緊……”
“按着。”獨孤泰冷冷一句。
“是!”
領班一聲號令,兩名衙役把富商一把按在地上。柱子那邊,他那紈絝兒子早不知躲哪裡去了。
“打。”獨孤泰道。
“是大人!”
領班哼了一聲,指着地上的富商:
“狗東西,以爲有點錢,就可以瞧不起人了是吧?
兄弟們,給我打,狠狠地打!!!”
啪……啪……
杖打的聲音,響徹了大堂。
百姓們看着那個血肉橫飛的屁股,半天沒人說話。
他們都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劉通看着那些年輕的百姓漢子,道:
“你們這些人,竟然敢擅闖公堂。你們知道,按律,你們每人要打多少下板子嗎?”
漢子們看着那根一起一落的法杖,都露出了畏懼的神色。
“好在啊,”劉通道,“獨孤大人念你們心存仁善,又是初犯,就算了。
還不趕緊出去?”
漢子們頓時鬆了口氣,連忙退走。
其中有個大膽些的,忍不住問了:
“這位官爺,那大人他剛纔還罵我們訛人錢呢,怎麼突然就把那奸商抓起來,還打了呢?
他不是,一直替那傢伙說話的嗎?”
劉通道:“大人辦案、妙算神機,豈是一般人能看明白的?像這等奸佞無恥之徒,大人慧眼明識,豈會幫他?
你們只需要記住,從頭到尾,獨孤大人的所言所命,都是替老百姓們着想的,就行了。
好了,帶上那個傻小子,趕緊散了吧。”
百姓們都概嘆不已,拉着那個一臉懵懂的年輕鄉農,走了出去。
堂上,富商慘叫着,他那紈絝兒子癱在地上,襠下溼了一片。
大案上,獨孤泰冷冷望着,皺紋叢生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門外,蔣懷和曾謙垂首站在石道旁,聽着裡頭的聲響,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
……
上邽縣衙,議事堂裡。
曾謙把“食人谷案”的經過,都說了。
長桌前,獨孤泰換了身道袍模樣的閒服,拿着本泛黃的古冊《道德經》,慢慢翻看着。
“曾謙。”他道。
“下官在。”曾謙答。
“這些妖魔鬼怪的案情,”獨孤泰道,“都是你編造的胡言麼?”
曾謙一愕:
“不敢……
下官都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不敢有半點的捏造。這些,蔣大人也都是知道的啊。”
身旁,蔣懷勉強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