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小女孩感覺有什麼東西伸了過來,撫摸着自己的小腦袋,很柔軟、很舒服。
她正在奇怪,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哭聲。
聲音很小,好像很傷心。
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睜開了眼。
眼前,搖曳的燭光下,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子。她的眼角泛着淚花,那雙眼睛看着自己,充滿了關切和哀傷。
那一刻,小女孩的心裡,涌起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她從被子裡跳出,往女子抱了上去:
“孃親!”
那女子似乎也沒有驚訝,一把將小女孩抱在懷裡,淚珠就掉了下來。
從那以後,小女孩才知道。
在這世上,自己還有一個孃親,一個很愛很愛自己的孃親。
只是,孃親她依然只能每個月來一次。
而且婆婆千叮囑萬囑咐,讓小女孩在人前千萬不能叫她孃親,要叫“夫人”、“晉王妃夫人”。
而每當小女孩問起,“那我爹爹呢”這樣的問題時。
孃親她似乎都很傷心,只是撫摸着她的小腦袋,答不上話。
小女孩不管了。
雖然見不着爹爹,可有了孃親,她已經覺得很開心了。
因爲,自己也是個有孃親的小孩啦。
又過了兩三年,突然有個月的十五日夜裡,從來沒有缺席的孃親,沒有來。
小女孩太想見到孃親,太想吃,她親手給自己做的釀皮面了。
她傷心了好久,正要睡過去。
婆婆突然跑了進來,神色慌張地把她抱起來,裹在一團粗布裡,又跑了出去。
小女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想問,可婆婆不讓她說話。
她只能被抱着走,慢慢的,就累得睡着了。
醒來之後,小女孩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新的院子裡。
本來她以爲,以前自己住的院子已經很大了,可沒想到,這個院子還要大得多。
周圍的紅牆,有幾層樓那麼高,遠遠地圍成一大圈。
院子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些黑色的房子,像一座座的小山。院子外頭,又有別的院子和紅牆,一連串的望不到邊。
人在裡面,一擡頭就是一大片天,空蕩蕩的,看得讓人心慌。
這個地方也有一個名字,叫做“宮裡”。
小女孩不知道,爲什麼自己會住在這裡。只是從第一眼開始,她就不喜歡這個地方。
可她還是住了下來。
照顧她的,還是婆婆。
可婆婆的裝束變了,周圍其他人的裝束也變了。
同時變了的,還有她們的神情。
以前在“晉王府”的院子裡,除非有那些華麗衣裳的人在,不然平日裡,婆婆她們都是有說有笑的。
可自從到了這個“宮裡”,小女孩就再也沒有看見婆婆笑過。
這裡所有的人都半低着頭,臉上好像凍僵了,沒有表情。
小女孩想出去玩也不行了,每天就只能待在個小小的廂房裡,關着門窗。
只有一點陽光,從門縫裡透進來。
只有隔三差五,院子裡很少人的時候,她才能被放出來,在院子裡走幾圈。
而除了婆婆,沒人和她說過一句話,就像當她不存在一樣。
而孃親,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每當小女孩問起,婆婆一改以前的樣子,非常嚴肅、低聲地告訴她。
不要再問這件事,不許再說起任何帶”孃親“的字眼,也不要和任何不認識的人說話。
萬一有人撞見了你,問你是誰,你就說你是我的孫女。
因爲父母都不在了,所以不得已,跟着進了宮裡來。
那時候的小女孩,已經九歲多了,開始懂事了。
她知道,現在她的這個院子,肯定不是個一般的院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了。
可小女孩還是很想很想見到孃親。
她就去求婆婆,拉着婆婆的袖子撒嬌,還哭。
婆婆連忙捂住她的小嘴,過了好久,才長嘆一聲道:
“孩子,你就當你孃親她……不在了吧。”
有時候,院子裡,還會來一些穿着黑色衣裳的人。
婆婆就會很緊張,把小女孩鎖在那個黑黑的小耳房裡,再三叮囑,讓她不要發出任何聲音。
每次,小女孩都只能透過窗紗,看到外頭院子裡,那些模模糊糊的黑影。
一個個遊遊蕩蕩的,很嚇人。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三年。
她已經是個快十二歲的少女了。
變故,就在這一年發生。
又是一個黑夜,少女正在小耳房裡睡覺。突然門嘭地一聲,好像被什麼踢開了。
少女嚇了一跳,從牀上坐了起來。
屋裡沒有燈,一個個模糊的黑影站在那裡,穿着黑衣裳,好像一羣鬼魅。
“那個孽種,是她嗎?”
黑影裡,有隻手指着少女,冷冷說着。
“是……”一個婢女顫抖地答道。
“帶走。”
兩個黑影走了上來,把少女從牀上拉了起來。
少女想掙扎,可怎麼也掙不脫,只能被拽着往外走。
“你們不能帶走她……”
門外,響起了婆婆的哭喊聲:
“你們放了她吧,她什麼都不知道,她只是個小孩啊。我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啦……”
黑夜裡,一道寒光閃過。
血一樣的東西噴了出來,婆婆的聲音消失了。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婆婆。
從此,少女又被帶到了另一個新院子裡。
不,那不是個院子,是個“籠子”。
小小的、四周都是高牆的,黑色“牢籠”。
吃不飽、穿不暖,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周圍全都是那些黑衣人。一年到頭都出不去,還常常被人打和罵。
可少女卻反而高興了起來。
因爲在這裡,她終於又見到孃親了。
從被抓進來的第一天起,孃親就在這裡等着她。
雖然,孃親的樣子有點奇怪。
她換了身黑色的粗布衣裳,腳上一瘸一拐的。她的臉上總戴着個面紗,遮住了那張美麗的臉,不讓別人看見。
孃親好像很不開心,整天偷偷抹淚,看着小院黑牆外的天,喃喃着一個男子的名字。
面紗裡的那雙眼睛,有時也會露出一些癡呆的感覺。
可少女還是感到了溫暖。
她終於可以天天都和孃親在一起,孃親常常也會抱着她,她再也不用等着、盼着了。
這樣,又過了幾個月。
突然有一天,院子裡,那些黑衣人都跪在了地上。
一個穿着奇怪衣裳的男人走了進來,手裡捧着個金燦燦的卷軸,用一把尖細的聲音,念着上面的字:
“……章氏違天喪德、罪無可赦,聖命,褫奪‘皇后’之銜,貶爲庶人。
三日後御賜“福酒“,章氏母女二人,同就‘鴆刑’。”
唸完,那個男人就走了。
孃親癱倒在了地上。
那時候,少女還聽不明白所有的意思。
可她看見孃親的樣子,連忙衝了出來,去扶孃親。
孃親沒有起身,只是抱着她,流着淚。
那一刻,孃親的面紗掉了下來。
那張本來美麗無比的臉上,佈滿了瘡孔,好像被熱鍋油燙過一樣,不成人形。
可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少女卻一點都不害怕。
她只是抱緊了孃親那個柔軟的身體,母女二人淚水滿面,緊緊相擁。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這日,天剛黑下來不久,一陣很吵的聲音,突然從牆外遠遠傳了過來。
好像有好多人,在喊着什麼“唐軍攻進來啦,快逃啊……”,亂糟糟的,還有火光。
少女正奇怪發生了什麼事。
孃親忽然進了來,給她換上了一身宮女的服裝。
孃親說,讓她趕緊出了這院子,一直往西走,就會看到一扇大門。從那裡,她就可以走出這個地方了。
少女正想問,外面那些黑衣人還守着呢,怎麼出得去?
可她忽然發現,院子裡空空的,人全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