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亭?
沈小玉曾提到過。
很多年前,她所在的“青玉院”,就叫這個名字。
難道,這個地方竟然是……
女子哀嘆一聲,琴聲停了:
“小梅,去告訴孃親,公子不歡喜我,還是讓姐姐來吧。”
她起身往門外走去,四名西域樂師也要離開。
人影一閃,我擋在了門前。
女子嚇了一驚:“公子,你……”
“我說過,不要你了麼?”我說。
“可你明明說,要姐姐她……”
“她是她,你是你。
你膽敢欺騙我,你以爲,就可以這麼簡單地走了麼?”
“那……你要做什麼?”看着我的樣子,女子害怕了,聲音都抖了起來。
“我要做什麼?
嘿嘿……你說呢?”
無法相信,這個邪惡的笑聲,竟然是從我的口裡發出。
屋內,似乎有什麼東西忽然震動了起來,酒桌、擺設、門窗等全部咯咯作響,如同地動山搖一般!
譁……
眼前,幻象突然亂起,一片黑暗無邊!
好像有無數根針,從耳朵紮了進去,頭痛欲裂!!
你是誰……
你是誰……
當……
一聲鐘鳴,天寬地大,十方浩瀚。
幻象停住了。
眼前,出現了一個大場景。
夜色下,廟宇林立、古木參天,一片寶象莊嚴的景象。
那層陰光還蒙在眼睛上,讓這一片佛門道場看起來,猶如幻境。
美人呢?
烈酒呢?
那一身的聲色犬馬,紙醉金迷呢?
“法師,怎麼樣了?”
前面,一個偌大的戒壇上,有個身穿鐵甲、高大魁梧的中年人正說着話。
戒壇中央,一個白眉老僧手持念珠,閉目盤膝坐着,座下大自在觀音印,夜色裡隱隱閃着佛光:
“空中無色,色中無空。”
“什麼意思?”鐵甲中年人道。
“不可得。”老僧道。
“不行?”中年人道。
白眉老僧閉目不答。
“哼哼……”
粗聲一笑,鐵甲中年人站了起來:
“我山長水遠跑到這兒來,還爲了你的法術,在這石頭地上跪了整整一宿。
換來的,就是一句不行?”
刀光。
架在白眉老僧的脖子上。
“老頭,你給我睜眼好好瞧瞧……”
鐵甲中年人往我的方向,俯瞰了過來。
我的左邊,站着一個健碩高大的漢子。
他下身全是鎧甲,上身光着全是隆起的肌肉、滿是傷疤,還提着一把大砍刀。
他的身後,是一排排手持長槍的重甲騎兵。
還有幾十個和尚跪在地上,一個個瑟瑟發抖。
戎甲中年人指着那個健碩漢子,道:
“我這大兒子,騎射武功都號稱‘萬人敵’,這世上,沒人能比。
有了他,再加上這十萬西秦鐵甲,這個天下,我還奪不了麼?!”
戒壇下,健碩漢子把大砍刀一舉,重甲騎兵們齊聲高喝,聲震山谷。
和尚們嚇得渾身發抖。
白眉老僧還是閉着眼,一言不發。
大兒子,萬人敵。
西秦鐵甲,要奪天下。
我這麼想着,眼睛看向了臺上的鐵甲中年人,雖然這不是受我控制的。
我很想走過去,可身體也不是我的。
我想看清楚點,可陰光模糊了我的眼。
可我聽明白了。
西秦鐵甲,是一支曾經橫行隴右、殺戮無數的騎兵。
它的主人只可能是一個人。
就是那位十六年前,雄踞隴右、大敗唐軍的悍將,秦州乃至整個隴右的主人。
西秦霸王,薛舉。
那個鐵甲中年人,就是薛舉?
可他早在十六年前,就已經暴病身亡了。
這是怎麼回事?
我中的,究竟是個什麼幻術?
這一瞬,洞穴宮殿,乾枯人頭,瀟湘亭,眼前的古寺,不受控制的身體,不斷變化的陰光幻境……
所有的情景,都在腦海裡閃現。
這不是幻術。
我沒中任何幻術。
這是“魂印”。
眼爲心門,心爲魂戶。
人在世上所有的遭遇,都會由眼入心、再由心入魂,在三魂七魄裡留下“魂印”,從此伴人一生。
直到身死飄散、墮入輪迴之後,這印記纔會消失。
而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的神識,竟然鑽入了某個人的魂魄裡來。
那個人的魂印記憶,就這樣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也就是這些不斷變化的場景。
是因爲在那個洞穴裡,被那個乾枯人頭看了一眼?
那是個佛門的“招魂陣法”。
蓮花座上的那個乾枯人頭,就是用來招魂的“祭品”。像這種東西,必須要用被招魂的人自己的。
所以,那個人頭就是“魂主”的頭。
而我現在,就在這個“魂主”的魂魄裡面,窺視着他的往事。也正因此,我只能看、聽和感受,卻不能動彈半分。
因爲這個身體根本就不是我的,而是“魂主”的。
這個“魂主”,究竟是誰?
和這個西秦霸王薛舉,又有什麼關係?
“還有……”
戎甲中年人看向了我,那雙眼睛裡,閃着野獸般的光芒:
“我這二兒子,天生就是個聰明的主,讀起書來過目不忘。
他這身化外修行的天賦,更是連隴右最好的法師,都說是幾十年裡都沒有一個。
有了他,這長生的法門,我薛舉還求不得嗎?”
嗡……
腦袋轟鳴。
薛舉的這句話,是對我說的。
而現在的“我”,就是那個“魂主”。
薛舉只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薛仁杲,二兒子薛仁越。
難道這個“魂主”,竟然就是那位西秦的二皇子、後來的西秦新帝,薛仁越?
也就是那個,和“人頭鬼案”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的,薛仁越?
沒錯。
放浪荒劣,卻又聰明絕頂,狡黠多疑。
這些特點,和裴大人對薛仁越的評價,完全對上了。
原來此刻,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薛仁越!
戒壇上,白眉老僧緩緩睜眼,望着我身邊那個光膀提刀的漢子。
這個漢子,當然就是薛舉的大兒子、西秦的東宮太子、“我”的大哥,薛仁杲了。
“嗜戮無道,壽祚不長。”老僧緩緩道。
“爹!”
壇下,薛仁杲聽見了,就道:
“這老禿驢羅裡吧嗦了一宿,說的這都是些什麼屁話,肯定是個假貨!”
嘿嘿……
一聲嘲笑,從我的口裡發出,聲音低得沒人聽得見:
“當面咒你死都聽不懂,粗人就是粗人啊……”
一個隨從對薛仁杲說了句什麼。
薛仁杲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孃的竟敢罵我,我宰了你個禿驢!”
他一提大砍刀,往戒壇上走去。
白眉老僧就像沒聽見,又緩緩看向了我。
那眼裡,虛虛實實、有有無無,彷彿裝着一方如來世界。
彷彿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薛仁越,不是“他”。
而是“我”。
怎麼?
難道,這老僧竟然看到了,藏在薛仁越的魂印裡的“我”?
老僧什麼也沒說,閉上了眼。
“老頭,”鐵甲中年人道,“你咒了我的大兒子,怎麼這二兒子就放過了?
也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