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和後世不同,古人對於一些規矩看的極重,七女尚未嫁給李雲,自然不能住在一起,尤其是眼下快要到了大婚之時,女孩們越發注重矜持和影響,能回孃家的,趕緊回孃家,不能回孃家的,也得單獨住。
其中又有幾個女孩連孃家也沒有,她們便自己搭了個草棚子作爲暫時的家。
總之都是獨處,再也不肯拋頭露面,大婚之前她們謹守着禮儀,這不僅是爲了保守自己的矜持,主要還是給夫家帶去最誠懇的尊重。
女孩們迎來的第一個禮儀,就是納彩。
……
河間郡王今天的步子有點拽。
如果套用後世一句話,那就是‘八爺步,啤酒肚,走路像個螃蟹,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哪怕他是當朝第一王爵,但是誰看了他的拽樣子都想打他。
一大清早,街上的小商販剛剛出攤,忽然聽到前方雷聲滾滾,又見地面之上塵土狼煙,眨眼間,一隊明光皚皚的將士轟然而至,彷彿推土機一般在橫掃街頭,人仰馬翻,毫不喧鬧。
“啊哈哈哈!”
將士狂奔之際,街上百姓只聽一個粗獷聲音得意大笑,道:“鄉親們,得罪啦,本王乃是李效恭,有想跟着看熱鬧的一起來,啊哈哈哈,千年難遇啊,來的都有好處……”
笑聲宛如夜梟,帶着一股子張狂,這隊精銳無比的將士轉眼遠去,遠處街面繼續被弄得人仰馬翻。
而李效恭的笑聲一直囂張不斷,邁着那個六親不認的步伐更加欠揍了。
如此陣勢,橫衝直撞,肯定有人不喜,咬牙怒哼一聲,道:“不是說渤海城最重規矩嗎?這等耀武揚威的事情怎麼還能發生,吾很氣,很生氣,吾要去衙門裡告狀,他們必須賠償吾的貨物……”
這人說話磕磕巴巴,含混不清的漢語裡面隱隱還夾着西域口音,他腳下是一個掀翻的攤子,攤邊全是狼藉一地的貨物,看起來這人是生氣自己的攤位被那羣將士掀翻,所以纔會當街發出要去告狀的憤慨。
可惜……
“呸!”
街面上突然想起好幾個啐聲。
但見幾個老百姓同時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望着他罵罵咧咧道:“你這鬍子是不是想死?有種你去衙門告狀試試看?信不信你根本走不到衙門口,你敢擡腳我們就敢打死你。”
那胡人登時一愣,隨即有些惱怒道:“你們漢人,這麼不講理麼?”
“呸!”
百姓們又是一口唾沫,這次赫然直接吐到他的臉上。
然後只見一箇中年漢子冷哼兩聲,指着他道:“漢人講理,但是今天不準備講理,你若不服,不服可以卷着鋪蓋滾蛋。我們渤海城雖然好客,但是今天乃是特殊日子,哪怕你是西域來的客商,今天要是鬧事同樣不給面子。”
那胡人似乎乃是個常年的行商,骨子裡有着商人特有的小聰慧,他似乎從百姓的話裡聽出某些東西,因此連忙小心翼翼打了個拱手,問道:“這位漢人大哥,莫非小弟犯了忌諱?我看諸位鄉親全都怒容滿面,還請大哥您給小弟不吝解惑……”
他拱手的姿勢很純正,顯然是專門學習的漢家禮儀,那中年漢子很是滿意,點點頭道:“你這鬍子還算不錯,雖然犯錯但也不是故意犯錯。”
那胡人趁機攀扯,繼續小心翼翼求問道:“大哥,到底爲啥啊?”
說着一指遠方那隊精銳兵將,緊跟着又指了指街面上被撞翻的許多攤位,一臉好奇道:“咱們百姓不論漢家還是胡人,大清早的出來擺攤無非是爲了混口吃喝,可是攤子被人撞翻,貨物散落一地,按說這事乃是殺爹殺娘一般的仇恨,怎麼大家反而樂呵呵的選擇包容?莫非渤海城已經富裕如此,你們壓根不在乎自己的貨物被人糟踐?”
他這問話雖然有着刻意討好之嫌,但是總歸有種挑撥離間的隱含味道,在場百姓一臉鄙夷,望着這個西域的鬍子很是不屑。
好半天過去之後,纔有一個漢人百姓輕哼一聲,道:“你剛纔莫非沒有聽清麼?衝翻咱們攤子的乃是河間郡王的兵。”
胡人連忙點頭,道:“聽清了,我甚至聽到了河間郡王的大聲狂笑,但是那又如何?咱們貨物難道就該被人撞翻嗎?”
這貨忽然臉色一抽,愁眉苦臉又道:“各位大哥莫要怪我,實在是小弟做的乃是小本生意,我雖然是個胡人,但我心裡卻羨慕漢家,我在家鄉窮困潦倒,累死累活纔算湊足了一點貨物跑來中原,原本是想去范陽城售賣,結果兜裡壓根沒有交稅的錢,後來聽說渤海城乃是新建的巨城,所以才推着貨物想來這裡試試,可是偏偏又倒了大黴,貨物沒賣就被撞翻,我這都是西域的藥材,被那些兵將用腳一踩可就糟蹋了,最氣人的就是,我發現那些兵將似乎是故意的,原本我兵沒打算去告狀,實在是因爲心疼並且咽不下這口氣。”
這貨一番長篇大論,漢語竟然有種越說越利索的架勢,周圍那些百姓聽他言辭懇切,漸漸不再把他當成粗鄙的胡人。
“哈哈哈哈!”
一羣老百姓大笑起來,先前那個中年漢子猛然一拍他的肩膀,親切道:“你也發現那羣兵將似乎是故意的啊?實話告訴你吧,他們就是故意的。”
胡人頓時一愣。
中年漢子又大笑兩聲,手掌再次猛拍他的肩膀,道:“昨天咱們就接到了通知,乃是河間郡王親自派人到街面上傳達,說是今天他老人家要帶着兵將在街面橫衝直闖,到時候肯定會撞翻一些人的攤子,希望大家能夠配合,都把自家最值錢的貨物拿出來。”
“爲什麼啊?”
胡人簡直匪夷所思。
這世上還有這麼彪的王爵啊?
王爵彪也就罷了,怎麼你們老百姓也跟着瞎胡鬧?都不缺錢了還是咋地,天底下從沒聽說這麼糟蹋東西的事。
“哈哈哈哈,這鬍子見識真短!”
在場百姓們又是一陣大笑。
那中年漢子依舊充作解說人,拍着胡人肩膀道:“感覺很迷惑對不對?感覺心裡很不舒坦對不對?實話告訴你吧,這事你攤上乃是大好事,你那點貨物才值多少錢,王爺他老人家賠償給你的肯定多得多……”
“他會賠償我?”
胡人的眼睛似乎有些發亮,語氣似乎也跟着激動起來。
中年漢子大有深意看他一眼,忽然嘿嘿笑道:“當然會賠償,而且是三倍五倍的損失賠。”說到這裡微微一停,猛然指着自己腳下道:“比如我被撞翻糟蹋的這些陶碗,總價應該售賣兩貫銅錢,但是王爺他老人家最少會給我賠償十貫,這天底下哪裡有如此好做的買賣……”
咕嘟!
胡人似乎忍不住興奮,所以使勁咽口唾沫。
這貨轉頭看向遠處街面,發現整條街上全是被撞翻的攤子,無數貨物狼藉一地,這要是都賠償的話那得賠償多少錢。
“哼哼,王爺他老人家今天就是故意要往外花錢的……”
中年漢子似乎看出胡人的心思,因此哼哼兩聲繼續給他解釋起來,道:“唯有如此花錢,才能顯出他河間王府的財力,唯有如此囂張,才能顯出他河間王府的實力,至於咱們老百姓會不會心裡不爽,你覺得自己得到五倍以上的賠償會不會不爽?”
“那肯定不會啊!”胡人幾乎脫口而出,忍不住道:“讓我給他磕頭都行。”
“哈哈哈哈!”
百姓們又是一陣大笑。
胡人慢慢和百姓們打成一片,但是心裡卻似乎還是藏着事情,這貨期期艾艾半天,最終還是忍不住試探出聲,扯着那中年漢子問道:“這位大哥,您能跟我講講這到底是爲什麼啊?你們漢人的王爵今天到底咋了,他就算再有錢財也不能這麼糟蹋吧。”
“這個錢,他想糟蹋。”
中年漢子突然語氣嚴肅,很是鄭重道:“王爺他老人家甚至恨不得掏空家底,就爲了今天能讓人說一句他豪爽的很,他故意讓兵將踏翻咱們的攤位,看起來像是飛揚跋扈欺壓良民,但是真實的情況卻是用這種方式賞賜百姓,好讓咱們跟着他老人家一起樂呵樂呵,因爲,王爺他老人家今天真的很開心。”
胡人滿臉茫然。
那中年漢子終於說出了答案,拍拍他肩膀道:“王爺他老人家,今天是代表皇族去提親的,七個提親之人,王爺身份最差,偏偏他負責提親的女家乃是他自己的侄女,王爺這麼做完全是爲了讓侄女感覺到榮耀,王爺他身份比不上其他幾個提親之人,所以便用這種方式將聲勢弄得浩大,可惜你是個胡人,你肯定不懂我們漢人有句老話,可憐天下父母心,父母之心比真金……”
胡人眼光閃爍一下。
中年漢子突然低頭下來,壓低聲音道:“最近一段日子渤海城裡不殺人,所以,你趕緊滾蛋吧,老子就當沒有見過你,但你下次可沒有這麼好運氣……媽了個巴子,膽子也太肥了點,敢來刺探渤海城,你真當我們百騎司都是吃乾飯的不成?趕緊滾蛋,滾出渤海城,順便幫咱們傳出去一個話,讓各國各地的探子全都聽好了,最近一段日子,渤海城裡不殺人,但是有誰若是敢來犯事,渤海城全都給他記上一筆,有帳,慢慢的算……”
胡人頓時一驚!
“這位大哥……”他想開口辯解幾句,哪知卻被中年漢子一瞪眼阻住,只見中年漢子目含殺氣,冷冷道:“立馬滾,別叨叨。”
胡人終於臉色變化,再也沒有小商小販的味道,他衝中年漢子點了點頭,鄭重道:“多謝放我一馬,漢人的百騎司果然厲害。”
這是承認自己探子的身份了。
他既然身份泄露,再也不敢原地逗留,於是急急轉身而行,看方向正是出城遠遁。
“等等!”
中年漢子突然喊住了他,一臉笑眯眯叮囑道:“別忘了幫咱們給各國探子去傳話。”
胡人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道:“除此還有別的吩咐麼?”
中年漢子嗤笑一聲,淡淡衝他搖了搖頭。
胡人左拳一敲胸口,做了一個天下兵士通用的發誓姿勢,然後轉身急急而去,不多時已經看不到影子。
中年漢子一直目視他消失。
然後,他緩緩轉身,臉上掛起老百姓特有的憨厚,對街面衆人咋咋呼呼誇張喊道:“鄉親們,還等什麼啊,王爺他老人家剛纔說了,讓咱們全都跟着一起去看熱鬧,看熱鬧好啊,凡是去看的都能領一筆錢……”
今天,河間王府就是要把錢當水一樣往外糟蹋。
他這一聲吆喝之下,頓時帶動整條長街,只見無數百姓歡天喜地,呼啦啦一羣扎堆而行。
……
人羣越來越多,轉眼黑壓壓變成了龐大隊伍,而在長街的最前方則是那隊精銳兵將,這些兵將全都穿着明光皚皚的明光鎧。
兵將最前方,李孝恭仍舊邁着欠揍的八爺步,這貨似乎一直在等百姓聚集而來,直到此時才發出一聲滿意的輕笑。
然後,只見這位大唐王爵緩緩調轉方向,順着街面走向一個比較偏僻的坊市區。
那坊市的最邊上有一座四合院,四合院的門前已經站着一個人,那人的四周同樣黑壓壓一片全是人,分明乃是周圍四合院里居住的百姓們。
這邊,是李孝恭帶領的精銳兵將,外加潮水一般涌來的無數百姓。
那邊,是一個人昂首挺胸站在四合院前,他的四周全是同住一坊的鄰居百姓們。
雙方不斷接近,轉眼就近在了一處。
李孝恭陡然發出一聲大笑,粗聲大喝道:“盧三水,怎麼樣,你不爽老子許多年,今天是不是要給老子說一聲服了。”
對面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雙手抱拳鄭重彎腰下去。
彎腰,就是一禮。
李孝恭先是一怔,隨即竟然有些驚慌失色,急急阻攔道:“三水兄,你一生很少向人行禮。剛纔我說的話你就當是放屁,你知道我這人一向嘴上沒有把門的。”
可惜他雖然出聲阻攔,但是盧三水仍舊鄭重其事行完禮儀。然後,緩緩起身,不知爲何,這位曾經的五姓七望族長竟然眼中溼潤,輕聲道:“盧家感謝王爺,落魄尚給尊嚴……”
李孝恭臉色不由一黯。
兩個中年男人四目相對,眼中有種說不出的世事無常。
好半天過去之後,李孝恭纔再次開口,這次竟然換了稱呼,赫然喊道:“大舅哥,一向可好。”
周圍百姓都是一驚。
這時纔有人隱隱記憶起來,原來盧三水竟然是河間郡王的大舅哥,眼前這位王爺娶的正妻分明是盧三水的親妹妹,只不過當初盧家很是不認同這門親事罷了,據說乃是私奔,那時候河間郡王也不是王爵。
畢竟當初的李氏只是箇中型門閥,而范陽盧氏卻是響噹噹的五姓七望。
此時正是一日清晨,東方旭日灑下萬道金光,衆目睽睽之下,忽然李孝恭神色一肅,鄭重道:“大舅哥,弟來提親也。”
然後不等盧三水回答,李孝恭的神色再次一變,這次變得極其莊重,渾身迸發着王爵氣息,高聲道:“男女姻緣,長輩操辦,今有李氏皇族小輩,渤海國主李雲,聞范陽盧氏有一嫡女,容貌秀,品行佳,心甚嚮往,夜不能寐,本王乃其長輩,憐惜小輩情苦,特登盧氏之門,願做納彩之旅,盧氏,可同意否?”
這句話,李孝恭說的特別激昂。
似乎說這句話的時候,彷彿李孝恭回憶起了他的當年,當年,他託人提親的長輩也是說了相似的話,也是求登盧氏的門,結果,卻被人嘲諷而回。
但是這一次……
只見盧三水緩緩抱拳,不知爲何眼中的溼潤更甚,忽然默默垂淚,恍如喃喃道:“范陽盧氏,殘存三水,欣聞君來,願奉茶盞。”
這便是邀請客人登門的意思了。
兩人同時大笑,一起踏入四合院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