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夜晚,依舊悶熱,此時長安已經敲響淨街鼓,然而皇宮裡仍舊燈火輝煌。
天中一輪明月,照的宮牆發白,在皇宮最高點的太極殿頂樓,李世民負手眺望着靜謐的長安城。
身後忽然有腳步聲來,長孫皇后慢慢走到他的身邊。
李世民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嘆息一口氣,道:“觀音婢還沒睡嗎?”
長孫皇后伸手抱住丈夫臂彎,柔聲道:“陛下連續三次夜不能寐,臣妾又豈能貪圖安逸入眠……”
“唉!”
李世民又嘆一聲,拿手輕輕拍打皇后手背,輕聲道:“曾幾何時,朕從不畏懼什麼,多少次風雨交加的壓迫,朕都覺得自己可以挺下去,爲何現在做了皇帝,反而失去了當初的武勇。”
“因爲您是皇帝,不再是當初的秦王。”
長孫皇后幽幽開口,有些心疼道:“作爲秦王,您只需要能征善戰,不管遇到什麼困難,一路刀兵砍過去便是,但您現在是個帝王,一身要維繫整個天下。所以您纔會顯得優柔寡斷,遇到事情也顯得畏縮不前,這並非失去了武勇,臣妾覺得這纔是真正的大仁大勇。”
自古知夫莫若妻,若說天底下誰最瞭解李世民,絕對是跟他攜手一生的長孫皇后,李世民不斷輕拍着妻子的手,臉上的神色竟然顯得很憂愁。
誰能想象到的,千古雄才大略的帝王也會有憂愁。
他依舊眺望着長安,望着滿城的萬家燈火,忽然開口道:“朕得到百騎司秘奏,草原從七月上旬已顯枯黃,按照當地老牧民的說法,這是百年難遇的大災難,今年的冬天,草原必然會颳起白毛風。”
長孫皇后靜靜聽着,直到此時才輕輕開口道:“這是天災……”
李世民點了點頭,道:“突厥人不事生產,所以比漢人更難抗拒天災,爲了渡過這場寒冬,頡利必然會南下掠奪,突厥和大唐這一戰,怕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去……”
說到這裡停了一停,接着又道:“大唐建立不久,常備兵馬只有六十萬,而且多是府兵步卒,並且還分散駐守各地,即便朕能緊急召集,最多也只能抽調三十萬。而突厥的騎兵,最少也有一百萬!”
長孫皇后忽然開口,語帶期盼道:“陛下,咱們的侄子……”
李世民揮手將她打斷,沉聲道:“他起不了太大作用,觀音婢不要抱太大希望。爭霸天下之時,猛將才可以攻城拔寨,當初三弟之所以能夠橫掃天下,那是因爲所有的反王都在爭江山,大家必須硬着頭皮跟他打,不打就會被我們慢慢佔領盤踞之地,但是現在不同,現在是國與國之間的戰爭,猛將能夠起到的作用大大衰減!”
“這是爲何?”
長孫皇后明顯不解。
李世民嘆了一口氣,略顯無奈道:“因爲突厥人不會跟絕世猛將硬着幹,我大唐幅員遼闊,而突厥全是騎兵,他們可以依仗優勢四處掠奪,遇到啃不下的硬骨頭可以躲避開,那孩子即便真有三弟的威猛,他一個人也不能分成幾千幾萬人,突厥人只要躲着他,那孩子起到的作用會很差。”
“陛下還有其他猛將啊!”
長孫再次開口,急急道:“程知節,李勣,秦瓊,尉遲敬德,還有咱們的柴紹姐夫,這些人個頂個都是猛將,陛下可以把他們都派出去。”
李世民可笑一聲,道:“觀音婢你還是不明白,朕現在缺的不是猛將,而是能夠對抗突厥騎兵的大軍,朕麾下的將帥確實能打,可你總不能讓他們單槍匹馬上陣吧。我大唐能抽調的兵力只有三十萬,如果分兵去對抗一百萬突厥騎兵,那麼結局簡直不可想象,所有人都會被突厥一點一點給吃掉。”
長孫皇后臉色泛白。
好半天過去之後,皇后眼睛突然一亮,似乎想到什麼好主意,語帶渴望道:“如果能創造一個戰局,把所有突厥大軍吸引一起,然後大唐和對方來一場硬對硬,那咱們的侄子就能發揮威力了。”
李世民怔了一怔,臉色明顯變得精彩。
長孫緊跟着又道:“陛下應該還記得,當年咱們就是用了這一招,那時大唐同樣不佔優勢,但是運用各種手段逼迫天下反王齊聚四明山,那一場決戰三弟打的屍山血海,他一個人就鑿穿了上百萬軍隊,如果這次也能逼迫突厥人不得不戰,咱們的侄子一個人就能把他們打跪下。”
李世民喘息粗重,忽然急急甩開長孫的胳膊,道:“朕現在就召集衆臣,看看能不能想出一些計謀。”
“陛下別急……”
長孫見他要走,連忙一把攔住,皇后眼中明顯帶着某種詭異,低聲道:“陛下難道忘了,突厥使節就在城中。”
李世民微微一愣,隨即虎目閃光,若有所思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按照規矩,朕還得召開國宴。”
“國宴就是機會!”
長孫急促發聲,低低說道:“到時咱們大唐演一場戲,把所有的計謀全都擺在明面上,然後放歸突厥使節回去,讓突厥人不得不按照咱們的計策來。”
李世民忽然皺眉看着妻子,語帶深意道:“觀音婢,你跟朕實話實說,剛纔這個辦法,到底是誰教的。”
長孫張了張嘴。
李世民嘿嘿一笑,道:“朕和你做了十幾年夫妻,觀音婢你可不要隱瞞我,你生性堂皇大氣,你可想不出這種辦法。說吧,到底是誰。”
長孫忽然屈膝行禮,面帶莊重道:“陛下,臣妾請您開口,召集李雲進宮,咱們的侄子有平突三策,剛纔那個辦法就是他說的。”
李世民愣了一愣。
長孫皇后又道:“只不過這孩子太過謹慎,即使胸懷丘壑也不願表露,臣妾之所以得知他這個辦法,還是盧國公偷偷派人報的信!”
李世民又是一愣,忍不住道:“也就是說他有計策也不願意爲國分憂?”
皇后擔心丈夫生氣,連忙道:“這也怪不得他,這孩子還不知道自己身世呢,他只以爲自己是個流民,自古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怕自己說多了會惹禍。”
李世民皺了皺眉,忽然又道:“那怎麼程知節又派人給你報信?”
長孫開口解釋道:“盧國公是聽程處默說的,陛下您還不知道吧,咱家侄子又收了四個徒弟,他現在可是忙得很,一邊要帶領流民們搞產業,一邊還要調教五個瓜娃子學東西,臣妾所說的那個平突三策,就是他教給程處默等人的課業。”
李世民笑了,笑容帶着一絲意味深長。
皇帝忽然看着長安城外方向,大有深意道:“朕明白了,這孩子跟朕耍心眼,他其實很想把計策告訴朕,但是又怕說多了自己擔責任,所以他通過教導弟子的辦法讓朕得知,然後朕肯定會忍耐不住招他詢問。”
長孫皇后也笑了,笑聲裡帶着一絲溺愛和縱容,道:“您招他詢問就屬於求他辦事,到時不管是對是錯,責任都不需要他背。”
李世民笑罵一聲,道:“明明有三弟的霸勇,偏偏要學人家玩腦子。”
長孫柔柔嘆息,忽然語帶異樣道:“臣妾倒盼着他別像三弟。”
李世民眼神一黯。
皇帝負手看着長安,神色遲疑不斷,好半天過去之後,突然對某個角落沉聲道:“傳朕旨意,急招李雲深夜進宮!”
說完這話,緊跟着又道:“再招宗正寺大宗正李勳進宮,外加皇族第一王爵李孝恭夫婦,另外傳諭淮南王李神通,請他老人家儘量也來一趟,就說這是朕的請求,今夜李氏皇族,要辦一件大事。”
喏!
角落裡有人恭敬回答,隨即便聽到腳步遠去。
李世民目光閃爍幾下,忽然看着長孫皇后道:“觀音婢,你和朕一起去趟太極宮,咱們夫妻二人,親自求父皇出來。”
長孫無比激動,喘息急促道:“陛下,要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