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桃園。
“鶯歌山前蜂蝶舞,桃花樹下容芳華……”
高臺上,又有一首好詩被人掛了上去,供大家品評解讀,臺下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席雲飛扭頭看去,歡呼的是文懿書院那邊的書生們,看來臺上那首詩得到了夫子們十分不錯的評價。
方醒木的身影又出現在了高臺上,如今朔方只要有大型的活動,基本司儀人選就是他了。
席雲飛身後不遠處,李婉玥和李承明姐弟倆同坐一席,弟弟小大人一樣的點評着臺上那首詩的好壞,姐姐則是盯着臺上的身影,美目含情。
關於李婉玥的真實身份,只有極少幾人知道,臺上的方醒木,還有柳三夫婦等下溝村一衆卻是不知的,而且李婉玥好像也沒有解釋的意思,與弟弟二人就這麼定居在席家莊,對於長安之事,隻字不提,就連姑姑平陽公主那邊,姐弟倆都很少過去叨嘮。
席雲飛大概能夠理解姐弟倆的心思,有些人,他們一輩子也扳不到,那又何必與自己過不去?還不如放開心中鬱結,享受當下美好的生活,姐姐教書,弟弟玩樂,看上去彷彿也是無憂無慮。
二人旁邊的一桌,馬周和表姐李青兒說笑着什麼,平日裡成熟穩重的馬周,也只有在這個時候纔會露出幽默風趣的一面,常常能夠幾句話逗得李青兒掩嘴嗔笑不已,倒也是郎情妾意。
收回目光,席雲飛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睛不自覺的瞄向左前方的一張長案上,木紫衣與一個妙齡女子同坐一席,那女子好似河東柳氏來的大才女,每年都是桃園詩會的特邀嘉賓。
席雲飛視線望來的時候,二人好像也正好聊到了他,木紫衣嬌羞的點了點頭,轉頭朝席雲飛看去,卻是剛好發現席雲飛也在看她,兩人的視線一碰幾分,都是紅着臉趕忙擡頭朝高臺看去。
席雲飛舉起酒杯掩飾尷尬,耳邊彷彿能夠聽到那柳才女的笑聲,應該是發現了兩人之間的小動作,正在調侃木紫衣吧。
一切都是這麼的美好……席雲飛聽了幾句,笑着再次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旁邊有伺候的小廝趕緊又爲他斟滿了酒杯,琥珀色的瓊漿倒影着粉色的桃花林,更添韻味。
午時,詩會稍作歇息,負責提供餐飲的何氏酒樓送來了極爲豐盛的酒菜。
正在大家吃着美食,喝着美酒,有說有笑,暢所欲言的時候……一陣轟鳴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
半個時辰前。
由南往北的官道上,一隊約莫三十來人的馬隊正在急速奔馳着。
爲首的一人,濃眉粗狂張揚,一雙豹眼警惕四周,不時有陰鷙神情閃過。
“將軍,我們馬上就到朔方東城了,只要抵達樑師都的地盤……我們大抵也就安全了。”
說話的人尖嘴猴腮,掛着一雙三角眼,言語之間頗多諂媚之意。
爲首的漢子聞言,只是輕嗯一聲,接着眉心緊蹙,從懷裡摸出一方令牌,上面用隸書刻着【武衛】二字。漢子粗糙的大手在令牌上摩挲了片刻,忽的眼裡閃過一絲怒意,揚手便將令牌丟棄于山野路旁的灌木叢裡。
那諂媚之人見了,頗爲可惜的轉頭看去,嘀咕道:“那可是純銅打造的令牌啊……”
漢子彷彿沒有聽到他的惋惜聲,雙目直視前方,心中思忖着什麼。
那諂媚之人自覺失言,三角眼提溜一轉,開口說道:“將軍,小人倒是想到了一個好地方,剛好咱們身上也沒剩多少盤纏了,要不就去……”
爲首的漢子被他說得心動,特別是那勞什子詩會還有不少大唐世家的才子千金,若是能夠抓到幾個虜到突厥獻給頡利可汗,說不定自己還能受到更多重視。
一念及此,漢子心動不已,滿意的讚了那人一聲,拍馬便朝那人所說的地方疾馳而去。
半個時辰後,馬隊在一座小山坡上停下,低頭看去,那是一片延綿的桃園山谷,忽而一道北風吹來,還能聞到一陣桃花芳香混雜着酒菜的香氣。
咕嚕~
爲首的漢子尷尬的摸了摸肚子,疲憊的神情漸漸被猙獰取代,想起自己好好的右武衛將軍,大唐的彭國公,竟然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而下面那些世家閒人卻花前對飲,心中好氣。
“將軍,都是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小姐,待小人去擒來幾個美嬌娘,讓她們陪將軍喝上幾杯……”那三角眼舔了一下皸裂的雙脣,望着不遠處驚愕連連的才子佳人,躍躍欲試。
漢子在人羣中掃視了一圈,最後視線落在最中央的一張長案上,那裡有一道身影讓他差點忍不住調轉馬頭……
就在這時,那人也發現了他,並起身越衆而出,走到馬隊跟前,疑惑道:“王君廓,你不去長安述職,跑來朔方做甚?”
“王君廓?”李靖身後的衆人面面相覷,這人他們可是久聞大名了,所謂的‘匪將’說的就是面前的這個粗狂漢子。一個品行不端,靠偷盜劫掠起家的下作之人而已,在世家之人眼中,與販夫走卒還不如。
似乎是感受到那些人不恥的目光,王君廓濃眉倒豎,豹眼環視一圈,見偌大的桃園竟然沒有一兵一卒守衛,心中稍安。
居高臨下的望向李靖,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李靖會出現在這裡,但王君廓自視有幾十號沙場勇將的手下跟着,應該能夠穩住局面,一番思忖過後,嘴角輕揚,用馬鞭指着那些飄香的酒菜,道:“沒想到能在這裡遇到李將軍,正好,王某趕了幾天路,剛好也餓了,莫不……我們就邊吃邊聊?”
李靖眉心緊蹙,對於王君廓在幽州的所作所爲,他也有些瞭解,去年玄武門之變,李淵命通事舍人崔敦禮徵召幽州大都督廬江王李瑗入朝,可是李瑗卻被王君廓設計陷害,落得一個逆賊之名。
李世民知道族叔李瑗與大哥李建成有勾結,得知此事後,爲了安撫幽州衆將,隨即認命王君廓爲左領軍大將軍,兼幽州都督,加封左光祿大夫,實封食邑一千三百戶,又將李瑗家中的人口賞賜給他。
本來到了這裡,王君廓應該是最大的受益者了,一番設計陷害,不僅升官加薪,還成了幽州地界文臣武將的最高指揮,真真當了一回小皇帝,讓他好不快活。
可是,年初回朝述職的檔口,李淵族弟李玄道讓他幫忙帶一封信給房玄齡,就是因爲這封信,讓心中有鬼的王君廓糾結了一路,就怕李玄道在信中將他的醜事公之於衆。
於是,王君廓拆開了李玄道的信……可是,讓他無語的是,隨從四十來人,包括他自己,都看不懂書信上面的內容,只因爲,特高堂的李玄道竟然用的是草書。
臨近渭南的時候,王君廓越想越不對勁,幽州北還有後隋需要盯防,李世民爲什麼這個時候讓他回長安述職?再加上陷害皇室成員,心中本就發毛的王君廓竟是什麼都不管了,帶着手下隨從一路北上,企圖逃到突厥。
然後,就有了今日的相遇……不速之客王君廓……還有人羣中,倚着桌子對他饒有興致的席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