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慶賀這一次的大勝,李世民還特地大赦天下,並且在長安放開宵禁,讓百姓盡情歡樂。
這升任大將軍,可就不只是一紙文書了。
作爲地位的象徵,還需要一個隆重的儀式,接任大將軍印。
雖然杜荷右威衛大將軍的稱號前,有“檢校”二字,但因前任的右威衛大將軍大將軍離職,他擁有着正牌將軍一樣的權力。
雙手接過嶄新的大將軍印,杜荷的臉上也涌現出了一股叫做自豪的情緒。
從今曰起,自己就是大將軍了。二十歲的大將軍,即便放眼整個古代,也找不出幾人來。
儀式結束,慶功會也到此爲止。
杜荷正想去右威衛看一看屬於自己的軍營,還未走出皇宮,便接到了李世民的召見。
杜荷對同行的羅通、薛仁貴、席君買、房遺愛知會了一聲,讓他們代替自己負責權力的交接。
來到甘露殿,李世民如尋常一樣,俯首在批閱奏章,見杜荷到來,先揮手免去了他的行禮,緊接着說道:“來了,先在一旁找本書翻翻,消磨一下時間。等會兒跟朕去一個地方……”
他沒有多說,繼續低頭忙活。
今天因爲要迎接凱旋之師,並沒有如期的舉行朝會。奏章也耽擱下來,李世民是那種今曰有事,今曰處理的皇帝,在處理這國家大事上,從來不會有任何的懈怠。
杜荷也沒有與李世民客氣,甘露殿是李世民的書房,藏書豐富,隨手找了一本罕見的古籍,獨自翻閱。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世民的聲音從上頭傳來:“你小子,居然能夠事先預料到有人會彈劾你,先來了一個自我檢討,不簡單吶……”
杜荷擡頭見李世民笑容可掬,乾笑道:“不敢瞞岳父大人,這姜,還是老的辣,並非小婿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是我那父親的指點……他說人在官場身不由己,不可有害人心,卻不能沒有防人意。人無完人,任何時間都可能犯錯,在有心人眼中,小過能成大錯,讓我提前預防……想不到,還真有人惦記上小婿了。”
杜荷的良心,也是大大的壞。將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還做出了委屈的神色。打算給自己討點同情分,好讓李世民整整那個告自己的王八蛋,給他穿穿小鞋。
當然在背地裡杜荷也打算耍耍陰招,這樣前後夾擊,方纔能一解莫名其妙給彈劾之罪。
“不可有害人心,卻不能沒有防人意……”李世民低頭默唸了兩句,長嘆了口氣道:“這應該是杜相多年爲官的心得了吧,朕最對不起的就是他們這些老臣了……他們身居高位,表面光鮮,卻不得不如履薄冰,事事謹慎,不敢有任何的懈怠……這就是官場,朕固然不牽涉其中,也能知道一二。若非朕離不開他們,有些時候,真想讓他們早一些享享清福……”他記得當初房杜二人跟隨他的時候,兩人都是驚採絕豔的才俊,瀟灑倜儻,智計無雙。一個擅謀、一個長於遠見;一個擅於洞察人心,一個長於決斷,相互配合,陰謀陽謀,無往不利。哪怕是自己再危險,再落魄,兩人都不曾有任何的二心,冒着身命危險,爲自己策劃了玄武門之變。
世人都說李世民弒兄殺弟,如何殘忍,如何陰謀算盡。哪裡知道,李世民當時的處境是何等的不樂觀。他自己被罷兵權,房玄齡、杜如晦等左膀右臂,又盡數讓李淵趕出長安。李淵又偏袒李建成,手握兵權的李元吉又一根筋的支持李建成。
李世民作爲大唐功高第一人,已經是走投無路了。沒有多少人看好李世民,但房玄齡、杜如晦卻冒死打扮成道士潛入長安,策劃玄武門之變。玄武門之變說的是好聽,但李世民卻知道,那根本就不算是什麼宮廷政變,而是一次刺殺,一次賭博。
李世民當時能夠動用的人只有八十一人,在守衛深嚴的皇宮,以八十一人刺殺一個未來太子,一個大唐最高軍事統帥,成功率有多大?
如今不過二十餘年,房玄齡、杜如晦兩人都已經是雙鬢斑白,滿臉都是歲月遺留下來的痕跡,年華不在,李世民瞧的心酸。
聽杜荷說出這番話,他心中更有着難以言語的滋味,對於那彈劾杜荷的諫官更是痛恨,爲了一點小事,這些諫官就站出來挑刺。如果說這些諫官都是魏徵這種公正無私的人,還能夠接受,畢竟杜荷也確實犯了過。然而那侍御史明顯是存心針對杜荷,出來找碴的,這就是兩碼子的事情了,心中登時在想着如何給那個侍御史穿穿小鞋,順便揪出那個幕後指使的人。
李世民想着,突然察覺自己離題了,找杜荷來,可不是就讓他看書的,奏章已經批閱完,應該辦正事了。暫且放下這個念頭,站起了身子。
“走,陪朕去一個地方……”李世民突然說了一句,當先在前頭領路。
杜荷也沒問去什麼地方,只是在一旁跟隨着,看走的方向架勢,應該是要出宮。在他的身後,還有數十位保護皇帝安全的千牛衛,一個個都精神抖擻,跟在身後。
李世民此刻的臉上有些異常,並沒有多少的喜悅,充斥着複雜的表情,似乎有些沉重。
他們出了皇宮,轉道往東。
瞧着李世民的去處,杜荷心領神會,那是去刑部的方向。這個時候去死牢,那只有一個目的,去看侯君集。
侯君集被關在重刑室裡,畢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牢房也不是那麼寒磣。一個單人的獨間,範圍不大,但卻整齊乾淨,還能照到一絲陽光。
李世民讓護衛在一旁遠遠的呆着,只叫杜荷緊跟其後。
此刻的侯君集依靠着牆角坐着,身上穿着白色的囚服,神色有些呆滯、落魄,再無當年的意氣風發,耳中聽得腳步聲,麻木的轉頭一看,見是李世民與杜荷,眼中的瞳孔一縮。他沒有多看杜荷,而是將目光停留在李世民的身上,喉頭動了一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已經見過家人呢?”李世民的表情更爲複雜,他本就是一個重感情的皇帝。而侯君集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將領,在他的心中李靖、李績、秦瓊、尉遲敬德這些人都比不上侯君集。至今他還想不明白,爲什麼侯君集會背叛他。
侯君集複雜的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各樣表情,感動有之、麻木有之、愧疚也有之。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爲,壓根就沒有想過落在李世民手中的妻兒還能完好的活在這個世上。
可這是事實,在他關入天牢後的不久,李世民就已經安排他們的妻兒會面了。雖然他的家人都受到了牽累,但是李世民早已特別吩咐,不能爲難他們,除了限制自由,伙食差一些之外,沒有受到任何的虧待。
李世民長嘆道:“你我君臣一場,也算是緣份。今曰算是最後一別,此後與君相見,只能面對遺像敘舊……有什麼遺言跟朕說吧,朕盡力爲之……”他其實有保侯君集的心,在朝堂上也暗示過諸臣的意見。
毫無疑問,羣臣只有一個答案,“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請誅之以明大法……”
李世民也知無法饒恕侯君集,也沒有多做堅持,但此刻心中悲愴,雙目以是一片赤紅。
侯君集雙目深深的看着李世民,見那雙眼睛,充滿了難捨之意,終於忍不住跪伏在地,道:“侯君集意圖謀反,罪大惡極,落入如此境地,不願任何人。希陛下念在,在下爲將多年,頗有微功,留一子而祭祀先祖……”
李世民默然的點了點頭道:“朕準了……”
侯君集見李世民答應的沒有任何的猶豫,跪伏在地,久久沒有起身。
李世民呆立了片刻,最後看了侯君集一眼,調頭便走。
出了天牢,李世民仰頭看着已經快要落下的夕陽,親聲道:“你可知道朕爲何帶你來此處?”
杜荷滿心疑問,搖頭道:“小婿愚鈍,不知……”
李世民又道:“那你可知爲何朕要任命你爲檢校右威衛大將軍?”
杜荷笑道:“這些小婿知道,是岳父大人器重小婿吧……”
李世民不可置否的道:“因爲你跟侯君集很像,不,不比他更加的出色……”
侯君集是一個天才,一個奇才,但是他因爲出身之故,沒有得到很好的培養,加上姓格的緣故,最早的他是一個矯揉造作,驕傲自負並喜好自我誇耀,玩弄弓箭卻不能精通其技法,卻以武勇自稱的平常人物。
但是李世民卻發現了他內在的潛力,留在身旁培養。經過李靖的指點,與自我的學習。
侯君集的成長讓人側目,他的軍事水準,直追李靖、李世民;謀略水準,直追房玄齡;戰略遠見與剛果決斷,也可比杜如晦。雖然在這些所長方面,都要遜色他們一二,可卻集合了這些人的長處。
跟杜荷一樣,李世民將年輕的侯君集當作大唐未來的擎天玉柱培養的。
現在侯君集落入如此境地,李世民的痛心,實在無法以言語形容……他瞧了杜荷一眼,道:“侯君集有的,你有,侯君集沒有的,你也有……”
杜荷眼中一亮,有些明白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