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紅花,你好狠毒!我們功力俱失,如何打得過魔教十二使,你乾脆痛痛快快把我們殺了吧!”太行南寨大當家夜刀花青厲聲道。衆魔頭紛紛稱是,無不破口大罵。
督紅花似乎連搭理他們的心思都沒有,只是朝弓天影作了個手勢,就緩緩坐回了看臺上的座位。
“安靜!”弓天影踏前一步,怒喝一聲,制止了衆人的騷亂,隨即揚聲道,“聖教十二使何等尊貴,豈會佔你們的便宜。凡是下場和十二使比試的人,都會被賜一顆解藥,解去三日醉魂丹之毒。來人,把鬮筒呈上來!”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兩個鬼奴擡着一個青碧色的石箱來到他的身邊,躬身肅立。弓天影來到這石箱旁邊,洪聲道:“你們這幹人等的姓名都在這鬮筒之中,十二尊使抽取到誰,誰就到石桌前領取解藥,再到兵器架前取回自己趁手的兵刃,明白了沒有?”
“他奶奶的,打就打,一對一你佛爺我怕過誰來!”金和尚破口大罵。其他魔頭有的面沉似水,有的躍躍欲試,有的低頭沉思,有的咬牙切齒,但是都不得不暫時接受了這看似公平但卻絕不公平的條件。
“教主大人!”看到一切都已經講解清楚,供天影轉過身朝着看臺上的督紅花恭恭敬敬抱拳行禮。
“嗯……”督紅花慵懶地在看臺的寶座上側了側身子,將臉靠在支起來的一隻手背上,緩緩擡起右手一隻手指,“大郎,你先來。”
她的話音剛落,一道烏雲一般的身影閃電般從看臺上飛降下來,重重落在地上,一雙黑靴深深埋入朝陽廣場的石板地上,只砸得石屑翻飛,塵土高揚,聲勢逼人。待到煙塵散去,衆人方纔看清這位十二魔使中排行老大的大郎。他的身材魁偉修長,比常人高出一頭有餘,手長腿長,看上去精壯威猛,舉手擡足間自然而然流露出絕代高手的風範。昔年十二魔使大鬧中原,手下死了數不盡的絕頂名家,如今新十二魔使隱忍多年,終於現身江湖,聲勢武功只有更勝從前。這裡到底有誰能夠抵受他們破繭而出的鋒芒,魔頭們面面相覷,無不黯然失色。只見那大郎健步走到石箱的面前,伸手探入箱內,抓到一張紙條,看也不看,直接扔給了弓天影。弓天影打開紙條,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獰笑:“花青!”
這聲尖銳的呼喝,宛若閻王殿裡催命符陰沉地在朝陽廣場上久久迴盪。衆人的目光紛紛集中在太行南寨大當家花青身上。
“花當家……!”“花當家……!”太行北寨判官莫相見,太行南寨二寨主黨三刀面露焦急絕望之色,急切地望向面沉似水的花青。花青緩緩擡起右手,阻止了他們就要衝口而出的話語。他緩緩轉過頭,望了一眼太行妖刀姬放歌。姬放歌擡起左臂,伸出自己的手掌,朝他點了點頭。花青擡手一把握住他的手掌,輕輕搖了搖,隨即奮力一晃肩膀,甩開了身後兩個鬼奴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艱難地站起身形,邁着大步朝着弓天影身邊的石桌走去。
“你有一盞茶時間恢復功力。”看到他走到自己身邊,弓天影冷冷說道。
“哼!”花青伸手從金盤中拿起一顆藥丸,張嘴囫圇吞下,接着從兵器架中取出自己的成名兵刃——一柄烏黑如夜的戳鐵刀,盤膝坐在地上,暗自調理內息。
一盞茶過後,那大郎擡腳用力一踏石板,發出驚天動地的轟地一聲。整個朝陽廣場的地面彷彿遭受了特級的地震,劇烈地晃了一下,正在盤膝而坐的花青被一股大力掀到了半空,不得不雙腳一挺,站穩了腳跟。
“動手吧!”大郎冷冷喝了一聲,一擡手亮出了自己的兵刃——一把短柄關刀。
“哼!”花青咬緊牙關,強行凝聚自己體內的真氣,健腕一抖,一團漆黑如墨的詭異刀光瞬間席捲了整個朝陽廣場。花青之所以能夠統領太行南寨,令黑白兩道聞名色變,乃是得益於他擅長的太行三十六路快打刀。昔日令這路快刀名揚天下的高手外號過眼一箭,出刀宛若雷霆閃電,其快如風,其猛如虎。如今這路刀法傳到花青手上,他更在這路刀法中融入空靈曼妙的諸般變化,以特殊的振臂手法壓住了刀風,使其不但出招更快,而且全無聲息,在夜間使將出來,可以收到殺人於無形的效果。花青成名以來,大多數強仇敵寇都是被他在夜間誅殺,所以纔有夜刀之名。此刻雖然烈日當空,但是面臨生死考驗,久走江湖,屢經戰陣的花青剛一交手就將自己最得意的刀法一口氣使將出來,出刀之快,招數之奇,功架之高,實爲平生僅見。本來還在擔心他安危的太行羣盜看到他如此驍勇,頓時心生希望,暗暗爲他叫好。
鄭東霆掙扎着擡起頭來,看了花青出手的數招,頓時大叫不好。華青出招太急太快,彷彿一個急於炫耀的暴發戶想要將自己的財富一口氣示於人前,看上去珠光寶氣,實際上暴露了自己的膚淺。對付十二魔使這樣的絕代高手,沒有人有把握在一出手的十幾招之間分出勝負,必須先經過試探,摸清底細,然後佯攻分其心神,迂迴亂其心志,最後纔是攻堅——破敵制勝。花青一上來就是攻堅破陣,想要畢其功於一役,正好落入了對方攻守的節奏之中,除非武功相差甚遠,或者攻其不備,否則極難取勝,反會自陷絕境。
激戰進行了三十餘招,那大郎憑藉一把笨拙的短柄關刀,大開大闔,以拙御巧,將花青綿密如雨的攻勢都輕鬆地擋在了外門,顯得舉重若輕,遊刃有餘。衆人心中爲花青暗暗叫好的心勁兒頓時沉了下來,不少眼力高明的名家都發現了花青此刻的尷尬。
“原來如此……”鄭東霆用心看了一會兒,發現華青的腳步開始變得輕浮有餘,沉穩不足,這是內力不濟的徵兆。“難怪他如此急於決勝,那顆藥丸的功效並未解盡體內的醉魂丹之毒,只是暫時祭起了七八成真氣,若是不能速戰速決,內力就會枯竭。”
他擡眼朝其它十一魔使和弓天影望去,只見他們臉上都是一派篤定之色,顯然深知解藥的特性,對於下場比試的大郎十分放心。
“該死!這些陰險小人,徒具上乘功夫,卻沒有半分武德,若論人品竟然比那些橫行無忌的太行刀客還要不堪。”鄭東霆想到這裡,心中不禁生起一股壓抑不住的憤怒。
正在他思慮萬千之際,高據看臺最上層的魔教教主督紅花突然開口道:“大郎,他的刀法如何?”
“以快制敵,以奇取勝,壓腕振刀以斂刀風,乃是夜間奇襲的絕佳刀法,不愧爲夜刀之名。”大郎一邊信手揮灑關刀刀芒,將滿空黑霧般的刀光掃到外門,一邊朗聲道。
“嗯……”督紅花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都記下來了嗎?”
“都記下來了!”在看臺上的十一魔使紛紛說道。
“出手吧!”督紅花冷然道。她的話音剛落,那大郎手中的關刀突然爆出一團精光閃爍的厲芒,勢如破竹地朝着花青的天靈頂劈去。這一刀猶如一艘乘風破浪的戰船迎頭劈開汪洋大海的波濤,將花青佈下滿空刀陣一口氣破得一乾二淨,在一片金鐵相擊的嗶剝聲中直入中庭。
“斬魔刀!”看過祖悲秋默寫出來的秘籍,鄭東霆頓時看出這路刀法的由來。這正是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青鳳堂雷煞炮刀羅一嘯斬魔刀中的一式——驅魔。這羅一嘯的刀法擁有一刀如炮的美名,威猛剛烈到了極點,正是剋制偏重陰柔變化夜刀刀法的不二法門。
面對這猶如山崩地裂般的一刀,夜刀花青氣勢盡消,避無可避,只能咬牙橫刀招架。只聽得當地一聲巨響,他的身子宛若飄落的樹葉一口氣橫飄出的七八丈,手中的戳鐵刀無助地飛入空中,一蓬鮮血從他的口鼻之中狂涌而出,在空中爆出了一朵蒼涼的血花。他艱難地仰起頭,眯着眼睛望着高高的天空,右手顫抖地伸向頭頂,似乎試圖想接住自己飛落空中的成名兵刃,又似乎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化爲飛鳥,飛入那無憂無慮的青天。
一陣尖銳的破風聲乍然響起,一身黑衣的大郎單手持刀以自己的右腳腳跟爲軸心,身子宛若風車一般輕盈地轉了一圈,一抹清澈如洗的明亮刀光在空中劃出一道精奧優雅的弧線,與花青的軀體倏然交錯。
血肉分離的悶響傳遍了朝陽廣場,花青高舉向空中的那隻手臂風箏一般飄飛了出去,打了幾個荒誕的旋轉,啪地一聲落在太行羣盜的面前。輕柔的竹哨嘯風聲在花青脖頸間響起,鮮血宛如噴泉一般從他的右邊咽喉處噴涌而出,他那蠟黃的臉上露出一絲遺憾之色,苦笑一聲,頹然墜倒在地,緩緩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花當家!”黨三刀和莫相見雙目盡赤,同聲嘶吼了起來。
“花兄弟!”姬放歌狠狠咬緊牙關,雙拳用力砸在地上,鮮血瞬間淹沒了他的手掌。
隨着花青的倒地,大郎一擡手將短柄關刀丟到兵器架上,在十一魔使和弓天影的交口稱讚中施施然走回了看臺的座位。
“督紅花!”鄭東霆看到這裡再也忍受不住滿腔怒火,擡起頭來厲聲喝道,“你們好歹身負絕代武功,用這般下作的手法屠殺江湖同道,你們不慚愧嗎?嗚……嗚……!”他剛說的一句,已經被身後兩個鬼奴狠狠摁在地上,將他的嘴貼在石板地上,再也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
“十二郎,你去!”彷彿根本沒有聽到鄭東霆的怒吼一般,督紅花懶洋洋地開口道。
那十二郎輕輕一個騰躍,猶如一朵流雲飄落塵埃,輕靈地落到弓天影身邊。他身材勻稱頎長,看起來比大郎瘦小些,但是肌肉堅實,步伐輕盈有致,一身武學絕不比大郎遜色。他輕輕一拍石箱,一枚紙鬮猶如一隻白蛾從箱口飛了出來。他擡手一揮袍袖,輕輕拍於其上,紙鬮嘶地一聲飛入弓天影的手中。弓天影朝他點了點頭,擡手打開紙鬮,大聲說出了一個鄭東霆並不熟知的名字。
鄭東霆想要擡眼看看是那個魔頭將要遭劫,但是身後兩個鬼奴似乎下定決心不讓他出頭,狠狠按着他不放。他暗暗運轉內息,發現那半粒解藥已經起了功效,身上的功力正在慢慢凝聚。但是因爲藥力實在不夠,現在的內力還無法支撐他進行激烈的戰鬥。他心裡暗暗思忖是否現在就掙脫兩個鬼奴的束縛,拉着連青顏,洛秋彤和祖悲秋逃走。但是一個人如何帶三個人走,他卻一時沒什麼主意。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響起牧忘川激動的聲音:“大師兄,你的功力現在應該恢復了三成。待會兒我就拼死去偷那一盤解藥,說什麼也要把這些藥發給大家。你趁着混亂帶着兩位嫂嫂和二師兄先逃吧。”
“你瘋了!”鄭東霆嚇得心神大亂,連忙用剛剛凝聚的三分內力傳音道。
“這些是我一個個發函邀請來的壯士,都是因爲尊重父親的威名而來,若讓他們死在老賤人的手上,他日九泉之下,讓我如何面對家尊。”牧忘川說到這裡,聲音裡混有一陣強烈的顫抖。
“你莫要衝動,只弓天影一人你就不是對手,更何況還有十一位觀戰的魔使相助,三招之內你就會被撕成碎片。”鄭東霆焦急地繼續勸道。
“大義當前,我牧忘川雖百死而不悔!”牧忘川傳來的聲音裡滿是慷慨激昂。
“你確定你真是師父的兒子嗎?”鄭東霆忍不住開口道,“咱們做事也要講個方式方法吧?你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捻幾顆銀釘?若是白白上去送死,我怕九泉之下,師父真的不會認你這個兒子。”
“那大師兄,該怎麼辦?看着這些英雄好漢一個個像狗一樣被屠殺,我情何以堪啊?”牧忘川慘痛地說道。
“莫急,待我再恢復幾成功力,到時候你我師兄弟齊心合力,做事便多一成把握……”鄭東霆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轟地一聲落在距他四尺遠的地方,滿空飛濺的鮮血噴了他一臉。按着他不放的鬼奴似乎也受不了這濃厚的血腥氣,齊齊退後,用袖子擦了擦身上的血跡。鄭東霆趁着這個機會,探頭往前一看,卻發現場中戰死的乃是當日帶領衆塞外好漢加入天書大會的那個帶鷹胡人。可憐,到現在他都不知道這人的姓名到底是什麼。
“督——紅——花!你草菅人命,不怕被天收嗎?”鄭東霆只感到一股連自己也無法忍受的悲愴,席捲全身上下,沉鬱的憤懣幾乎要將他的心臟壓碎,他忍不住擡起頭大喝道。
“咯咯咯!”看着鄭東霆悲憤欲絕的樣子,督紅花忽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怎麼,心痛嗎?這些都是和你一樣想要獨步江湖,橫行無忌之人。他們不在乎江湖規矩,不在乎他人的生死悲歡,不在乎自己會讓多少人心碎。他們只要逍遙自在就好了。江湖中,這樣的人太多了,多到殺不盡,殺不絕。不過今日之後,所有的江湖人都要聽我一個人的號令,想要逍遙自在,就會被我斬盡殺絕!”
鄭東霆用手遮着額頭,想要看清此刻督紅花瘋狂大笑的樣子,但是從南天傳來陽光太過耀眼,他什麼都看不清。但是他感覺到,督紅花似乎並不是在和他說話。
“我……我不是師父!”他怔仲了半晌,衝口而出。
“拿下他!”弓天影突然大喝一聲。鄭東霆身後的鬼奴立刻衝上前,重新將他按倒,以頭觸地。
“師父去世一年了,她仍然這麼恨他,莫非正因爲她仍然在愛着師父,所以才能夠恨得如此瘋狂,如此刻骨。”鄭東霆想到這裡,冷汗一滴滴從額頭上滑下,拼命轉過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連青顏。連青顏此刻的臉上滿是憐憫,似乎在爲督紅花和場上枉死的魔頭們感到悲傷。
“這真是一筆永遠算不清的糊塗賬!”鄭東霆心裡暗暗苦嘆一聲。
“下一個,二郎!”督紅花在發泄完自己複雜的心情之後,情緒顯得更加暴躁,連聲音也失去了應有的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