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亮燦燦的晴天,在鬼奴們辛勤搭建的鋪面裡,卻陰暗如洞穴,還需要個把蠟燭作爲輔助照明。鄭東霆以一種大馬金刀的姿態斜坐在鋪面的窗前,一隻右臂懶洋洋地搭在窗臺前,另一隻手抓着一隻芭蕉扇,有氣無力地扇着涼風。祖悲秋雙手揣在袖口,四平八穩地守在窗臺前,靜靜等待着上門的客人。鋪面門口高懸着兩道旗幡,山風一吹,旗幡招展,上面的大字赫然映入眼簾:“天下百門無上秘籍盡集於此”“聖手門徒傳道解惑指點迷津”。
“唉——”鄭東霆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一邊咋吧着嘴,一邊含糊地問道,“半天沒人來啊。”
祖悲秋轉過頭來,將臉對着師兄,他雙眼上那兩塊醒目的青腫觸目驚心地涌入鄭東霆的眼簾:“剛好在飯口上,都去吃飯了。待會兒就都跑這兒來了,你看好吧,師兄。”
“噗!”看着師弟臉上這兩塊淤腫,鄭東霆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了師兄,你已經笑了我一夜了。秋彤雖然在我面門上打了兩拳,但是不知爲什麼,我總感到她還是對我有情的。”祖悲秋嚴肅地說。
“當然當然,她至少沒有刺你兩個透明窟窿。你昨天是怎麼想的?難道你忘了洛秋彤是男裝打扮嗎?”鄭東霆失笑道。
“師兄你是說如果秋彤是女裝,她就不會打我嗎?”祖悲秋忙問道。
“當然不是。只是,現在升魔臺上所有人都以爲我有一個龍陽斷袖的師弟,這豈非荒唐。”鄭東霆聳了聳肩膀。
“我只是想學學你的樣子。你經常和我說你是南五道風月場的常客,我以爲能從你身上學點本事。誰知道你出的都是昏招。”祖悲秋不無埋怨地說。
“我出的怎是昏招,你也看到了,昨天在臺上,青顏和我有多麼纏綿!”鄭東霆不甘心地反問道。
“那昨天夜裡她給你的四個耳光又是什麼?”祖悲秋立刻反脣相譏。
“那隻不過是做做樣子,維持一下她做女人的尊嚴。”鄭東霆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青腫的臉頰,“你不知道她下手有多輕,情侶之間這樣纔有情趣!”
“師兄,你嘴角……”祖悲秋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牙血流出來了。”
鄭東霆連忙用袖子抹了抹嘴脣,用力嘬了嘬嘴,吸出牙血,混着一口血痰,吐在鋪面之外。
“呼,好吧。我承認,我看不懂青顏的心,她昨天明明已經對我……到了晚上就一下子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實在是弄不懂女人……”看到已經無法掩飾,鄭東霆無奈地垂下頭,頹喪地說。
“也許是因爲我們昨天打亂了她們利用五曜星魂陣換回天山秘籍的計劃?”祖悲秋小心翼翼地問道。
“哼,那個簡直是自殺的方法。你就看臺下多少人對他們眼紅吧。如果他們真的把所有秘籍都拿到手,光天書會的主事和那個十二門將就夠他們喝一壺的。不要說還有暗中窺伺的魔教。”鄭東霆說到這裡,轉過身,用力一拍師弟的肩膀,“昨天你把秘籍都押在了我身上,我今天也會押在你身上。你想出來的方法纔是真正天才的主意。今天就讓我們好好和崑崙魔教鬥一次法,讓青顏和洛秋彤看看我們師兄弟的本事。”
“嗯!”祖悲秋用力點了點頭,“如果我們能夠成功,連姑娘和秋彤定會對我們回心轉意。”
就在他們談話的時候,一身金光的金和尚無空,抱着洗髓伐毛二經,興奮得臉膛通紅,將整個身子堵住了他們鋪面的窗口。
“客官想要換點兒什麼?”祖悲秋轉過身來,保持着他那雙手插袖的生意人姿勢,滿臉微笑地問道。
“我想練先天內功,但是不敢練少林一脈內功,又不敢輕易嘗試別家的心法,每天都苦惱得無法入睡。不知道兩位聖手門徒能不能給我指點一二。”金和尚齜着牙,患得患失地小聲問道。
“師兄……”顯然祖悲秋對於內功的精要不是特別熟悉,只得求助地望向鄭東霆。
鄭東霆懶洋洋地躬身站起,從鋪位的桌面上抓起一本聖手小無相功的秘籍,隨手丟到窗臺上,又轟地一聲坐倒在竹椅上。
“聖手小無相功心法換洗髓,伐毛經書兩本,多謝惠顧。”祖悲秋將小無相功心法推到金和尚面前,接着袍袖一捲,將洗髓伐毛經收回鋪中。
金和尚激動地翻動着小無相功心法的書頁,忍不住喜極而涕,他仰天怪叫三聲,一個漂亮的後空翻,長嘯而去。
“第一筆生意,師兄!”祖悲秋轉過身來,揮拳作了個興奮的手勢,“開張大吉。”
“很好,打開局面了。看到金和尚那樂不可支的樣子,我猜升魔臺的魔頭們就該知道是選我們這個鋪面,還是去選魔教神功了。”鄭東霆連連點頭。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彷彿幽靈一般在他們鋪面的窗口冒出來。祖鄭二人定睛望去,卻是令他們心生寒意的川中高手唐萬里。唐萬里那一雙冷漠無情的綠豆眼中此刻充滿了憧憬和渴望,彷彿換了一個人。他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獨創的春暖花開心法,將整個身子都鑽入了鋪面的窗戶中。
“客官你想要點什麼?”祖悲秋微笑着問道。
“我……我……我想要……”唐萬里死死盯着鄭東霆和祖悲秋,躊躇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怯生生地說,“我想要……發財。”
“啊?”鄭東霆和祖悲秋同時驚呼了起來。
“你們也看見了,當初在安息客棧,爲了擺平龍神幫,我一出手就是上千的夜花釘,這就是數百兩的銀子。我也……”唐萬里說到這裡,謹慎地朝周圍看了一眼,“我也不好意思回頭去撿,畢竟要考慮到江湖形象。”
“噢——”鄭祖二人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我唐門眼看就要建幫立寨,招募幫衆,開堂布道,都需要錢。我雖有幾分身家,如今也花得差不多了。”唐萬里說到這裡,面上露出幾分難色。
“貴門如今有多少人衆了?”鄭東霆聽到自己好奇地問道。
“目前只有我一個人,但是我對自己將要創立的門派很有信心,一定能夠威震江湖。”唐萬里沉聲道,“我今天來,是想問你們,有什麼可以賺大錢的武功嗎?”
“唐先生,這裡有一款武功能夠滿足你的要求。”這一次祖悲秋不用鄭東霆的提示,已經從櫃上取出一本秘籍,遞到唐萬里手中。唐萬里接過秘籍,迫不及待地往封皮上一看,不禁大怒:“明玉訣?越女宮的功夫?你讓我學女人的功夫?”
“學第一重就可以了,唐先生!”祖悲秋連忙將胖手伸到封頁前將書打開,指着頁面道,“你請看,練會第一重神功,可以指凝寒氣,陰寒徹骨,化水爲冰。”
“就算如此,對我有何用處?”唐萬里皺眉問道。
“唐先生,你來自川中吧?”祖悲秋眉花眼笑地問道。
“噢!噢——!”唐萬里恍然大悟,“製冰!在川中!無本萬利的大生意啊!”他一把搶過明玉訣,揣在懷裡,將手中的春暖花開譜往臺上一丟,手舞足蹈而去。
金和尚,唐萬里之後,升魔臺上只要有幾分眼力的魔頭都知道了鄭東霆和祖悲秋鋪裡藏有好貨。開鋪日只有一天,光陰難得。幾乎所有人都放棄了在自己的鋪位裡守株待兔的主意,三五成羣地抱着秘籍,涌到聖手門徒的鋪位之前。一時之間,鋪面之前人滿爲患,衆魔頭你推我搡,連打帶吵,爭奪着鋪位寶貴的窗口位置。鄭東霆和祖悲秋只能略去了客套話,儘可能快地處理着羣魔頭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武功需求。
越女宮小劍神依靠移魂大法生生弄傻了七八個擋在眼前的魔頭,掙扎着來到鋪位窗口,將手中的移魂秘術透過一片揮舞的手臂,艱難地塞到祖悲秋的手中,接着擡起手掌,用修長的手指做了個拿來的手勢。鄭東霆想也不想,將早就準備好的一本十分不捨劍秘籍塞到她的手中。“下一個!”祖悲秋的尖銳而歡快的聲音幾乎刺破了衆人的耳膜。
年幫幫魁,挑燈槍公羊舉緊緊攥着年幫密典——龍蛇火訣,擠開萬頭攢動的人羣,硬生生撞開幾個虎背熊腰的魔頭,搶到了窗臺前,還沒來得及做何表示,一本蕭門天轉七煞槍秘籍已經打着轉狠狠撞在了他的臉上,接着一隻大手在他胸前一抓,將他手中的龍蛇火訣收入了鋪中。
“下一個!”
聖手門徒們的生意越做越紅火,數不清的武林秘籍在鋪面中熱火朝天地交換出去。本來這場熱鬧還會維持很久,但是一個人的出現卻讓它提早結束。
“先生想要換點兒什麼?”祖悲秋萬年不變的和藹嗓音再次迴盪在朝陽廣場。在他面前,一臉陰寒的鬼王宋無期抱劍在胸,木無表情地佇立。在他周圍濺滿了鮮血,無數殘肢斷體鋪滿了地面,本來人滿爲患的鋪面因爲他的出現人影皆無。
鄭東霆朗聲道:“宋先生,你不說話我師兄弟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來幫你啊。”
鬼王宋無期宛若標槍般站立,對二人的話充耳不聞,隔了良久,才終於將懷中的海南亂披風劍訣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臺上,接着用一雙略帶企盼的目光望向鄭東霆。
“宋先生,我知道了!”祖悲秋看到海南劍訣,似乎明白了些什麼,“貴派劍法以猛厲狠絕爲主,但是卻不夠大氣十足,我這裡有青鳳堂主昔日縱橫天下的疾風十三刺……”
“嗯?哼!”宋無期狠狠瞪了祖悲秋一眼,冷冷搖了搖頭。
“那麼宋先生對刀法有興趣?塞外名門的斷空斬心法和貴派的劍訣有異曲同工……”祖悲秋的話還沒說完,宋無期已經開始搖頭。
“宋先生想對貴派的劍法作些花樣變化?浣花劍派的風舞花林……也不行?”祖悲秋求助地望向鄭東霆,不知如何是好。
“劍絕天下又有何用?到後來還不是一個人獨對孤燈……”鬼王宋無期說到這裡,一張青臉已經脹得通紅,雙眼狠狠盯着鄭祖二人,彷彿從心底裡期待他們能夠領悟他的意思。
“呃,嗯……”祖悲秋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只是徒勞地做着最後的努力,“要不……你是想要火龍點燈槍?”
鄭東霆一把將祖悲秋推到了牆角,整個人霸住了正中間的窗口,用輕柔和藹的口氣說道:“宋掌門,做男人……不容易啊。”
聽到他的話,宋無期雙眼一紅,嘴角微微一抖,忍不住點了點頭。
“海南心法劍走偏鋒,陰柔過度……傷身啊。”鄭東霆看到自己將頭傾出窗口,湊到宋無期的耳邊低語道。
聽到這話,宋無期再也保持不了自己冷峻陰森的姿態,他伸出雙手,緊緊抓住鄭東霆的手掌,用力搖了搖,輕輕偏了偏頭,用衣袖飛快地擦了擦眼睛。
“啪”地一聲,鄭東霆將一本薄薄的秘籍端端正正拍到了宋無期的面前,伸手作了個請閱的手勢。宋無期伸出顫抖的手,撫摸着封頁,喃喃地念着:“八荒六合,唯我獨尊……”他茫然擡起頭:“這是……”
“呃,對不起,名字太長,頁面太小了。”鄭東霆伸出大手將封頁翻開,賠笑道,“後面還有。”
宋無期接着讀下去:“帝……帝王神功!”讀到這裡,他昏暗的雙眼同時精光大作。
“是要這個吧?”鄭東霆合上書頁,微微一笑。
宋無期一把將這本秘籍揣到懷中,朝四周看了一眼,確定沒人看到才長長舒了一口氣,隨即將海南亂披風劍訣推到鄭東霆面前,轉身大步而去。
送走了宋無期,鄭東霆和祖悲秋同時鬆了口氣,以爲這一天的交易已經成功完成,但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掌突兀地出現在了店鋪的窗臺上。
這是一張浸透血的手掌。整隻手掌顏色呈現着黑褐色的色彩,極像一隻被從人體上割下來並風乾了良久的手掌。但是他們知道這不是一隻斷掌,它是一隻活人的手掌,一個他們認識的活人。這隻手掌艱難地抓住檯面,手背上青筋暴露,似乎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祖悲秋來到窗前探頭一看,嚇得尖叫一聲,忙不迭地伸出手,將來人從窗口底下拉了上來。這個人伏在窗臺上喘息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才擡起頭來。
“那個天竺和尚!”鄭東霆驚叫了起來,“他不是死了嗎?”
祖悲秋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輕,他支支吾吾地問道:“大師,你……昨天不是已經……你怎麼會還沒有那個……?”
“麻……麻煩兩位施主,我……我用這本瑜迦術換少林……洗髓……伐……伐毛……”天竺和尚對二人的驚訝充耳不聞,只是一股勁兒地顫聲說道。
“怎麼大師,終於明白少林武功厲害了?”鄭東霆探身上前,幫着祖悲秋將他扶住,半開玩笑地說。
“不,不不,瑜伽術博大精深……你,你看我……我捱了這麼重的一刀,一天……一天過後,傷口已經開始……開始癒合。”天竺和尚輕輕甩開鄭祖二人扶他的手,顫巍巍地將胸口的僧衣,奮力挺起胸膛。他的動作稍稍大了一點,血肉模糊的傷口頓時崩裂,一彪鮮血噗地射了出來,澆了鄭東霆和祖悲秋一臉。
“唉……呀!”祖悲秋慘呼一聲仰天栽倒。鄭東霆一個箭步從窗口飛身而出,左手一把扶住天竺和尚倒地的身子,右手探入懷中,抓出隨身攜帶的金創藥,張口咬開塞子,擡手將裡面的藥粉像倒水一樣倒在天竺和尚的胸前。
“當我求你了大師,就你這身子骨,跑到天書大會來不是找死嗎?”鄭東霆一邊替他敷藥,一邊小聲道。
“洗……洗髓,伐……伐毛經是我天竺僧人渴望已久的經典,我……我身負大寶蓮寺的重任,一定要到中原求到它們。少林寺的人不肯給,我……我只好求助天書大會。”天竺和尚一邊說一邊咳嗽,將一股又一股血沫子噴到鄭東霆的臉上。
“大師……你給我們的秘籍上都是梵文,我們看不懂啊。”好不容易把臉擦乾淨了的祖悲秋重新從地上爬起來,揚了揚手中的瑜伽術秘籍,尖聲道。
“我……我大寶蓮寺……和玄奘法,法師交情非淺,兩位……兩位可請他老人家……翻譯。”天竺和尚說到這裡,已經耗盡精神,只能躺在地上喘着粗氣。
“玄奘法師……圓寂很久了……”祖悲秋撓着頭說道。
“唉!”看着天竺和尚的慘狀,夢中的鄭東霆長長嘆了一口氣,轉身衝回鋪面,抓起剛從金和尚手裡得來的洗髓伐毛經,塞到他懷中,“大師,這兩本經書非同小可,你小心保管,趕緊回去養傷吧。”
天竺和尚似乎沒想到他如此仗義,激動得一把抓住他的雙手,用力搖了搖:“多謝施主,多謝施主!願佛祖保佑你們。”
“還是求佛祖多保佑保佑你吧。快回去,快回去。”鄭東霆一臉晦氣,幫助天竺僧人從地上掙扎着站起來。
“兩位施主,莫要小看瑜伽術,瑜伽術博大精深……”天竺和尚被白白給了兩本經書,似乎特別過意不去,不住回頭囑咐道。
“知道了,知道了,趕快回去養傷吧。”鄭東霆忙不迭送走了天竺和尚,一個箭步重新跳回鋪內。
“師兄……那可是少林密寶,真的給他?”祖悲秋仍然有些猶豫。
“誰也不容易啊。”鄭東霆拿起檯面上的瑜伽術秘籍,一把撕下秘籍的封面,狠狠地擦拭着剛纔濺到臉膛上的污血。
夕陽的餘暉潑灑在聖手門徒鋪位前的廣場上,琉璃般華美的光華令鄭東霆和祖悲秋神清氣爽。這一天他們交換了百餘本秘籍,幾乎所有來到升魔台山的魔頭,只要沒有缺胳膊斷腿,都和他們有過生意交往。聖手門徒的威名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顯赫榮光。
夕陽西下之際本是收鋪之時,但是,他們還有最後一撥顧客需要應付。
七個老人並排站立在鋪面的窗前。在這之前,鄭東霆確信自己見過很多很多老人,但是這些老人和這七個人比起來只能算是乳臭未乾的少年。這七個人就彷彿從盤古開天地就已經在人間存活一般,鬚髮盡白如三冬瑞雪,臉上的皮膚就彷彿翻了面的橘子皮,老人斑星羅棋佈,深深的皺紋蜘蛛網一般掛滿了臉龐的每個角落。他心裡很清楚,這七個老人在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各俱姿態,相貌迥然不同,而且現在看起來,他們的樣子也都是不盡相同的,但是鄭東霆卻死活也分不清他們誰是誰。
“幾位老人家,你們想要換點兒什麼?”祖悲秋萬年不變的和煦嗓音再次響起。鄭東霆不禁思忖,這個師弟果然是天生的生意人。
七老之中領頭的老人顫巍巍走到窗前,用手扶住窗臺,一雙鬼火森森的眼睛冷冷盯住祖悲秋:“兩位好本事啊。”
祖悲秋神色詭異地看了鄭東霆一眼,這一眼中似乎蘊含着很多關鍵的信息。鄭東霆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朝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胸有成竹。
“我不太明白你老人家在說什麼。”祖悲秋微笑着回話道。
“你當然明白我在說什麼!”這位老人陰森森地說。
“別廢話,要換什麼,直說!”鄭東霆充滿了火氣地大聲道,似乎對於面前的這七個人印象極差。
他的話音剛落,只聽得當啷一聲,一個扁平的黑色箱子已經毫無先兆地擺在了櫃檯上。黑箱頂部的蓋子彷彿書頁般朝兩旁掀開,露出裡面重重疊疊,擺放整齊的上百本外包黑色絲綢的精裝秘籍。鄭東霆探頭湊近了一點,朝箱中望去,不由得暗暗在心中倒吸了一口涼氣:“魔教一百零八密典!”
他下意識地用一種從來沒有嘗試過的冷峻聲音沉聲道:“哼,魔教密典,害人害己,此事就算江湖中人不清楚,我身爲聖手門徒,豈會不知?你把這害人的東西送到眼前,莫非當我們是白癡不成?”
“師兄,說得好。”祖悲秋有點被這七個老人的威勢嚇住,側身躲到鄭東霆的身後,不失時機地爲他吶喊助威。
“一百零八密典,換你鋪中所有的秘籍,今天你換也得換,不換也得換!”那領頭的老人森然道,“我崑崙七老出手,向不空回。你敢阻我魔教辦事,莫不是活膩了?”
“江湖中你們魔教稱雄,我鄭東霆給你們寫個服字,但是在今日的升魔臺上,是我聖手門徒稱王稱霸,何時輪到你們這些老不死的魔教餘孽放肆!”鄭東霆氣勢如虹地用力一拍桌案,發出悠長清脆的一聲巨響。
隨着這響聲,四面八方緩緩走來數十個面露兇光的魔頭,無形之中將那魔教七老圍在當中。那其中有金和尚,唐萬里,有公羊舉,宋無期,甚至連太行山的魔頭們也在其中。
“各位,魔教密典講究由魔入道,是侵略性極大的功法,妄加修煉,必會魔火燒心,喪失本性,除非投入魔教,做他們一輩子的奴隸,否則將會走火入魔,不是癲狂,就是喪命。太行獅王段騰的自殺就是明證。他們帶這一百零八密典到天書大會,其居心之叵測,各位難道還有什麼懷疑嗎?”祖悲秋趁着衆魔頭暫時鎮住了崑崙七老,立刻連珠炮一般大聲叫了起來。他的語流如此快速流暢,顯然這番話早就已經詳加演練,就等這個千載難逢的時機說出來。
“哼,聖手門徒的話,怎到我們不信!”陰沉着臉的宋無期冷冰冰地說,渾身的殺氣已經遠遠罩向崑崙七老,“我和魔教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想不到你們的主意竟然打到我的頭上!好膽!”
“他奶奶的,讓我做魔教的狗,還不如在少林寺裡作火工,你們發的好夢。”金和尚肆無忌憚地放着狠話。
“我唐萬里絕不會屈居人下!今天要好好教訓一下你們這些一肚子壞水的魔教教徒。”唐萬里憤怒地喝道。
“該死!”公羊舉,姬放歌等人個個咬牙切齒,似乎此刻已經對魔教也無半點好感。
“崑崙魔教受死!”一個陰戾尖銳的聲音倏然響起,這個聲音既讓人熟悉,又讓人毛骨悚然,在鄭東霆和祖悲秋心中,一股極度的不妥之感油然而生。店鋪門前的崑崙七老突然被一片青白色的淒厲劍光所籠罩。在鄭祖二人眼中,那是一片從地獄之底往生的烈焰,一個重新回返心頭的噩夢,一場早就應該結束的悲劇。現在,一切又要重新開始。
劍光起處,人頭飛滾,聲名顯赫的崑崙七老目瞪口呆地在這猙獰劍光中灰飛煙滅,殘缺不全的屍體滾落一地。劍光斂去,清脆的利劍回鞘聲響起,使劍者此刻已經昂然立在鄭東霆面前。一身黑衣,臉蒙黑布,正是那神秘莫測的天書大會接引使。他的出手,令升魔臺上的衆人轟然叫好,彷彿一下子就將鄭東霆和祖悲秋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人氣盡數攬到的身上。接引使的眼中露出無法掩飾的得意之色,但是卻拼盡全力壓抑住,轉過身朝身後深深一揖:“夫人,主事,崑崙七老擾亂會場,已被屬下誅殺。”
“嗯,下去吧,順便叫孩兒們打掃一下,屍體拿去喂鷹。”一個冷酷而尖細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那是一個身材修長的女子。她的體形比普通女子要強壯健美得多,有一股龍蟠虎踞的風範,如果不是因爲剛纔那冰冷而尖細的嗓音,鄭東霆幾乎要誤以爲她是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她用一枚漆黑的絲巾將自己的臉膛緊密地包裹住,只留下一雙凌厲的眼睛冷峻地注視着衆人。那雙眼睛是鄭祖二人從未見過的美眸:極大極明亮,宛若夜空中最燦爛的北極星,睫毛極長,眼珠黑白分明,黑如最深的夜色,白如最珍貴的美玉。這樣美麗的眼睛本該讓人激賞,但是此刻看起來卻讓人望而生畏。她的眼神中浸透着狂野的慾望,不容置疑的權威,和令人無法釋懷的冷漠。彷彿她只要擡擡手指,就可以讓成千上萬的人爲她拼命,也可以讓任何人立刻屍橫就地。這令人對她只有敬畏而無任何激情。
這個令人顫慄的女人也穿着一身的黑衣,青巾蒙面,在一臉恭順的牧忘川攙扶下,緩緩來到鄭祖二人的鋪面之前。她那黑白分明的明媚眼眸在二人的臉上輕輕一轉,溫然一笑:“天侯的傳人果然名不虛傳。”
鄭東霆和祖悲秋二人似乎被她妖媚動人的眼波融化了,紛紛露出凝神聆聽的乖孩子模樣。
“請問這位是……”祖悲秋恭恭敬敬地作揖拱手,用詢問的眼光望向一旁的牧忘川。
牧忘川連忙一擡手,滿面春風地朗聲說道:“大師兄,二師兄,讓我來介紹,這位就是家母,家母孃家姓葉,單名一個婷字。家母的麾下都稱她爲葉夫人。這個天書大會,雖然是我自己異想天開的主意,但卻是她老人家殫精竭智,悉心籌劃舉辦的。”
“噢……!”圍觀的衆魔頭恍然大悟地紛紛點頭。
“原來我等今日有幸共聚一堂,都是葉夫人的功勞,失敬失敬!”
“能到天書會大開眼界,他日突飛猛進,都拜葉夫人所賜,多謝了!”
“希望天書會一年一屆,今年我等還沒過癮呢!”
這些魔頭不知是迷醉於葉婷明眸流轉的動人神采,還是感慨於自己獲益良多不虛此行,紛紛開口客套。
“哎,各位太客氣了。”葉婷雙手一擡,微微一笑,“這屆天書大會本想爲各位突破各自武功的界限出一把力。誰知道魔教中人從中作梗,想要混水摸魚。如今得天侯兩位得意弟子相助,我們終於可以破除崑崙魔徒的陰謀。”說到這裡,她轉過頭來,頗含深意地望向面對她的祖鄭二人,用一種詭異的語調柔聲道:“各位今後無論有何境遇,統統都要多謝這兩位聖手門徒。”
“那是當然!”
“不謝聖手門徒,我們又會去謝誰?”
“他日這兩位的大名,咱們是要時時念起的。”
葉婷,等一下,葉婷!天山女俠葉婷?鄭東霆自從看到這個黑巾蒙面的神秘葉夫人就覺得她的眼神極爲熟悉,似乎經常聽師父在酒醉之時反覆提到。聽到這個名字,他突然想起了這個人。二十多年前牧天侯潛入天山盜取天山劍訣,邂逅當時豔名冠絕西域的快劍紅花葉婷。牧天侯在她手中騙得夜落星河劍劍譜,對她始亂終棄,不顧而去。難道那個時候,葉婷已經懷有身孕?那麼牧忘川的年紀應該有二十多歲,不該似現下這般二十出頭的青蔥模樣。或者他比別的人長得年少些?
葉婷輕移蓮步,在牧忘川的隨侍下來到鄭祖二人鋪面窗口前,沉聲問道:“不知道你們二人做不做我的生意?”
“既然開門做生意,自然童叟無欺,葉夫人想要換點兒什麼,儘管說。”祖悲秋仍然保持着一貫的生意人微笑。
“不知如何才能換到你們手中的……”葉婷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輕輕閉了閉眼睛,盡力斂去眼中炙熱的渴望,平靜地問道,“傾城劍譜。”
祖悲秋轉頭望着鄭東霆,眼神充滿了神秘,令他感到分外陌生。
“師兄!”鄭東霆的耳邊忽然傳來祖悲秋嚇人的尖銳聲音,那是他剛剛融會貫通的傳音入密,“三師弟不是葉夫人的兒子!”
“嗯?你憑什麼知道?爲什麼?”鄭東霆忍不住問道。
“你忘了,師父的眼睛是黑色的,葉夫人的眼睛也是。但是三師弟的眼睛有一隻是灰色的。”祖悲秋連忙解釋道。
“啊!”鄭東霆此刻終於算清楚了,“灰色的眼睛,那是南宮芸眼睛的特質,牧忘川根本是那個傳說中她懷的孩子。這樣時間剛好對上。”
面對着這個神秘莫測的女人,鄭東霆大是爲難:“師父當年的舊相好,誰都不好惹。南宮芸,魚蘭蘭,個個都是女魔頭。這個葉婷既然敢在這裡辦天書大會,估計早已經叛出了天山。天山掌門連紫傑嘴裡所說的叛徒,十成就是她。難怪三師弟牧忘川在慶典上曾經說過這次天書大會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天山秘籍。現在我和師弟就在她的掌握之中,絕對不能和她過不去。既然這樣,我何不……”
想到這裡,鄭東霆腦中靈光一閃,開口揚聲道:“傾城劍譜天下無雙,要換傾城劍,便要天山七十二劍訣同時呈上。”說完這句話,他膽戰心驚地望向葉婷變幻莫測的眼神。
葉婷眼中完全沒有不豫之色,彷彿這樣做交易乃是天經地義。她含笑一擺手,兩個鬼奴擡着一箱沉重的秘籍放到二人面前,接着打開箱蓋,露出裡面密密麻麻的天山秘籍手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