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堂地牢中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將鄭東霆和連青顏從沉睡中驚醒。二人互望一眼,似乎都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是我師弟帶人來救我?”鄭東霆用肩膀抵住身後的牆壁,將身子緩緩從地上直起來,喃喃地說。
“也許是我義妹。”連青顏靠在和鄭東霆牢房相接的欄杆上,沉思着說。
“義妹?你是說千里朝雲魚邀霞?”鄭東霆好奇地問道。
“她是一個。”連青顏微微一笑。
鄭東霆頓時雙目放光地說,“說正經的,那魚邀霞姑娘不錯,大方得體,知書識禮,又聰明又能幹,和你湊作一對兒倒也不錯。”
“我和她?!”連青顏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我看她是欣賞你,那一晚你使出夜落星河劍,她甚至爲你的劍法而落淚,算是你的知音人,和你倒挺配。”
“她爲我的劍法流淚?”鄭東霆渾身一振,連連搖頭,“這麼多愁善感的姑娘可不適合我。”
“是嗎?那我倒要問問什麼姑娘才合你的眼緣?”連青顏聽到這裡沒來由的一陣好奇。
“你知道的,是男人就喜歡的那種。就像三國時期蜀國猛將張飛的妻子那一類的。”鄭東霆偏了偏頭,隨口道。
連青顏聽到這裡下巴差點脫臼:“聽說張飛的妻子是他從市集上一把搶過來的。”
“不錯啊,人夠隨和,隨遇而安。這樣的姑娘做老婆,我隨時再娶十一二個妾室她都不會管我。”鄭東霆聳了聳肩膀。
“你原來是個臭男人。”連青顏呸了一聲,搖頭道。
“別談我了,接着談談你的義妹,不是還有一個嗎?”鄭東霆對於連青顏的唾罵毫不在乎,興致勃勃地繼續問道。
連青顏將頭往牆上一靠,有氣無力地說:“還有一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和她走在一起的。五年前我遊俠洛陽,正好撞到一位十幾歲的姑娘被幾個來路不明的惡人追殺。這些人武功不俗,頗費了我一番功夫才把她救出虎口,從此和她結識。五年後我和她重新相見,她那時候已經是個頗爲了得的秘密組織領袖,叫做什麼好漢幫的,說是要和我聯手行俠天下,濟世救人。我有感於她豪氣驚人,於是和她八拜爲交,但是她卻不肯告訴我她的全名,說是女人有點秘密纔有魅力。”
“好漢幫!原來你的另一個義妹就是好漢幫的主事!”鄭東霆一雙環眼頓時瞪圓了,下意識地叫道。
“怎麼,鄭兄,你也認識她?”連青顏驚道。
“當初她曾經想要招募我和師弟入幫,說是要一起行俠仗義,還說好漢幫就是一個好漢三個幫之意。原來,連兄你就是那個好漢!”鄭東霆笑道。
“我?”連青顏皺眉問道。
鄭東霆說到這裡,已經開始美不可支地搖頭晃腦,“哈,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鄭兄此言何解?”連青顏莫名其妙地問道。
“哇,連兄,你這樣還不明白可有些惺惺作態了。你難道還看不出來,這位姑娘對你已經情根深種。”鄭東霆嬉皮笑臉地說。
“你說什麼?”連青顏瞪圓了眼睛驚道。
“她喜歡你!還不是一般的喜歡。”鄭東霆說到這裡,已經忍不住嘿嘿嘻笑起來,“了不起啊,連兄,年少風流,這將會是流傳千古的武林佳話。”
就在這時,一羣勁裝疾服的刑堂高手手提鬼頭刀,從地牢通道的正門蜂擁而來,領頭的巨漢一揮鋼刀大吼道:“關夫人吩咐若是有人闖堂立刻格殺連青顏,鄭東霆,不留活口!大家一齊上,將他們剁成肉泥!”
“是!”這羣勁裝高手同聲大喝,一時之間地牢大門被人一腳踹爛,洶涌如潮的刀光將連青顏,鄭東霆團團圍住。
“哇!月俠你們都敢殺,關中刑堂這麼黑暗啊!”鄭東霆雙腿一振站起身來,就準備和這幫殺手拼命。
就在這時,一個大漢衝進門來驚叫道:“門將大人!敵人從後面殺過來了!”
被稱爲門將的巨漢首領獰笑一聲:“來得太晚了,殺!”說着手起刀落,對準鄭東霆的脖頸子砍去。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他腳下的地板突然噗地一聲破裂開來,他魁梧的身子哧溜一聲被拖進了裂開的破洞之中,接着又被拋了出來。這個時候,他的已經四肢僵硬,彷彿死了一兩個時辰的屍體,只多了一口氣。
緊接着,一個圓滾滾的胖子猶如一個皮球般從地洞中彈出來,一對肥胖的手指前戳後點,左衝右撞,東來西去,南北亂晃,不到片刻工夫,衝勁地牢的大漢全都化爲了一動不動的塑像,人人保持着齜牙咧嘴的醜陋樣子,或高舉鋼刀,或作勢閃避,或橫刀護體,或想奪路而逃,就彷彿中了神話傳說中的定身法。
“師弟!”鄭東霆看到臉色蒼白的祖悲秋精神一振,驚喜地說,“你的點穴定身術大進了!”
“師兄,我……我來救你了!”祖悲秋看到鄭東霆安然無恙,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在鄭東霆身邊的地牢之中,那些衝進牢房的大漢全都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每人身上捱了數十枚的竹枝箭,傷亡累及。連青顏身上的枷鎖已經被從地道中衝出來的李無雙解開。
“連公子!”衆人的首領羅剎沉聲道:“關夫人已經決意不讓你們活過今夜五更,這裡不再安全,立刻和我們走!”
“但是如果我們就這樣破獄而出,是否會令我們在公審大會上處於劣勢。”連青顏憂慮地說。
“放心,連公子,主事大人已經有了全盤計劃,到時候你就看好吧。”軒轅光此刻也將鄭東霆身上枷鎖撬開,聞聲回道。
連青顏看了鄭東霆傷痕累累的身子,微微一點頭,毅然和衆人鑽入了地道。祖悲秋,軒轅光一左一右扶住鄭東霆,跟在他身後一頭鑽入地洞。當所有人從地洞中消失之時,地洞中突然涌出一股黃色的泥土,瞬間將地洞掩蓋得不露一絲痕跡。當後援的刑堂堂衆再度殺入囚牢中時,只能看到滿屋子倒地昏迷的和一動不動的大漢,還有空空如也的牢房。
公審大會之日終於在萬衆矚目中來臨。這一日丑時剛過,關中刑堂的核心建築正氣廳中已經鐘鼓齊鳴,上百名渾身披掛的關中掌刑官手持松油火把在四個堂口整齊排列,將東南西北通往正氣堂的大道照得宛若白晝。
南山鎮中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天山派諸弟子聽到這一陣喧譁聲,紛紛穿衣出門,向着關中刑堂的方向望去。
此刻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整座終南山籠罩在一片幽冥夜色之中,伸手不見五指。但是在遠方的刑堂正氣廳房檐之下卻點起了數百盞油燈,配合上百杆松油火把,紅澄澄的光亮將終南東麓的天空都染成了紅色。數十杆颯颯飄舞的刑堂旗標高懸空中,每一杆旗標中都繡着斗大的關字。
在這一片橘紅色的火光照耀下,漫山遍野數千個疾馳的身影此起彼落,高縱低走,宛若一片片狂風中飄舞的落葉,朝着關中刑堂涌去。
“刑堂出事了?”洛秋彤看到這番情景,不由自主地問道。
“不錯,這鐘鼓之音是武林盟主召集武林大會的信號,若非出了十萬火急的事件,關中刑堂絕不敢善用此法來召集七大派人士。”馮百歲沉聲道。
“一定是連大俠和鄭捕頭出事了!”風橫江憂心忡忡地說。
“還等什麼!我們應該立刻去看看怎麼回事!”天山小師妹容可盈道。
“我去找悲秋!”洛秋彤轉回身,朝着祖悲秋的房間走去,卻被小師妹容可盈一把拉住。
“洛師姐,你不用去找他啦。”容可盈小聲對洛秋彤道,“我碰巧看見祖公子昨夜初更就悄悄出門了,而且到現在都沒有回過客棧。”
“當真!?”洛秋彤不可思議地問道。因爲在她印象中的祖悲秋是一個足不願出戶,又格外怕黑的人。當年在益州祖園,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都不敢在黃昏時分出去走走,更何況如今是在離家萬里的關中。
“千真萬確。祖公子一定是去救他的師兄鄭大哥去了。”容可盈說到這裡,一張小臉興奮得通紅,“他是鄭大哥的師弟,說不定也有過人的本領。我猜這次關中刑堂召集武林大會就是因爲鄭大哥和連師兄已經被救出來了。”
“噓!”洛秋彤連忙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低聲道,“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否則悲秋會更加危險。”
“知道啦。”容可盈咯咯一笑,小聲說,“我會保住這個秘密。”
就在這時,天山派長老斷樓劍焦聖樓,落日鷹熊振坤已經並肩站在了南山鎮的街道上,同時擡眼朝着關中刑堂方向望去。
“哼!關中刑堂搞什麼東西,深更半夜,搞得四鄰不寧,一點武林盟主的氣度都沒有。”焦聖樓冷冷地說。
“走吧。”熊振坤簡短地說。
“好,就去看看有什麼值得把我們半夜叫起來的原因。”焦聖樓說到這裡,轉頭看了一眼在道旁垂首肅立的天山派諸弟子,煩躁地說,“還愣着幹什麼?跟我們一起去正氣廳,走走走!”說罷一拍熊振坤的肩膀,二人雙雙躍起七八丈,彷彿一陣狂風般朝着前方飈去。
天山派諸弟子連忙施展輕功緊緊跟在兩位師叔伯的身後,朝正氣廳奔去。
空關中刑堂正氣廳乃是公審武林要犯的重地,自然而然包含着驚人的煞氣。廳門分爲南北兩座,都是極具氣勢的鳥頭門,廳堂佔地廣闊,方圓二十餘丈,廳中依照八卦方位設立八面座席,以供七派八家主腦列席而坐。整座大廳不設窗戶,僅憑六十四盞油燈分立廳堂角落,將大廳照得通明。這密不透風的設計維護了公審的保密性,也給外人以森嚴莫測的印象,有威懾之意。
此刻正氣廳南北大門洞開,七大派八大家的與會者彷彿潮水一般從兩座門外涌入廳堂,朝着八面座席走去。這正氣廳乃是從初唐時期就已經修建的建築,那個時候武林中佔主導勢力的乃是當時的八大世家。這八卦席也是專門爲他們設立的。後來七大派的勢力日漸鼎盛,而昔日的武林舊八大家勢力漸漸沒落,取而代之的是新興的八大家。這些武林世家大半和七大派的淵源極深,所以武林勢力也漸漸由七大派八大家平分秋色。如今,新任的關中掌門更是廣邀武林新興的五大幫派勢力與會,這列席的順序更加混亂不堪,所以大家也不再執著何派應該坐何地,八面座席都被七派八家五幫雜坐成一團,就彷彿洛陽擂畔羣雄雜坐的場景一樣。
儘管八面座席座位甚多,但是這一次與會的武林主腦實在太多,那些跟着派中首領前來聽審的普通弟子已經找不到可以一座的席位,只能站在大廳四面的角落之中,踮起腳尖朝着大廳中欣看去。就算是這樣,片刻工夫整個正氣廳已人滿爲患,各派高手匯聚成了黑壓壓的一片攢動人頭,站在廳尾的武林中人別說是大廳中心,就算是本派的首腦都看不見,只能看到一片晃動的後腦勺。
洛秋彤等人算是來得早的,幸運地搶到了一個距離八面座席稍近的地方,透過天山派兩位長老的背影,可以隱約看到大廳中心的景象。只見此刻廳中筆直站着一位風華絕代的中年美婦,看她雍容華貴的氣質和泰然自若的風度,他們確定這個人就是傳說中那個繼承了丈夫衣鉢的新刑堂堂主關夫人。在她身邊是關中劍派刑堂副堂主有着雙鋒之名的黎赤城,還有數位刑堂各壇香主。在大廳正中的空地四面分別站着十六位黑衣掌刑官,每人背上揹着四尺關中闊劍。
“看不見連師兄和鄭捕頭!”洛秋彤沉聲道。
“他們果然被救走了!?”容可盈點起腳尖興奮地朝廳內看去。
“這便如何是好?”馮百歲大驚,“如果他們擅自越獄,恐怕加在他們身上的刑法只會越來越重。”
“總比瞪眼看着自己被廢了武功好……”風橫江聳了聳肩膀,小聲道。
就在這時,天山派長老焦聖樓已經不耐煩地聳然站起,對關夫人高聲道:“關夫人,公審本定在今日午時。況且今日之會並非武林大會,只是一個例行公事的七派公審,爲何要鳴警世鑼,擊聚英鼓?”
“焦長老請了!”關夫人向焦聖樓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禮,“今日之所以鳴警世鑼,擊聚英鼓,並非爲了召集各位來公審連青顏和鄭東霆,而是爲了召集各位來共商討伐他們的對策。”
“討伐他們的對策?”焦聖樓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短鬚,“連師侄雖然武功絕頂,但是畢竟是我天山派的末輩弟子,而那鄭東霆更是一介鼠輩,何用勞動七派八家五幫數千高手,更何況他們已經收押在貴堂地牢,只等判決,還討伐什麼?”
關夫人的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似乎在感慨焦聖樓直到此刻仍然看不透事情關鍵的愚魯。
“關夫人,莫非……”越女宮天女殿主墓容妍聳身而起,“連青顏和鄭東霆已破獄而逃?”
“正是!”關夫人點頭道,“昨日三更時分,一批神秘人突然衝入我刑堂地牢,殺傷我數百刑堂子弟,將鄭東霆,連青眼從他們的牢房中救走,如今他們的下落仍未查明。”
“什麼?!”七派八家的首腦同時站起身,個個神情大變。
關中劍派雖然這些年來沒有出多少驚世駭俗的高手,但是他們訓練派中弟子的手段卻在七派之中稱冠。關中刑堂的高手更是經過數代關中教官的千錘百煉,個個都是內外兼修的好手,一個人也許不成氣候,但是數人聯手足以抵擋當世一流高手。刑堂地牢更是江湖閻羅殿,不但機關衆多,防衛森嚴,而且地形複雜多變,易進難出。若是有什麼勢力可以在銅牆鐵壁的刑堂地牢來去自如,則這樣的力量足以將任何門派的防衛視如無物。
“阿彌陀佛……”少林寺藏經閣主事天嵐禪師雙手合十,滿臉焦慮地宣了一聲佛號,“關中刑堂防衛嚴密,他們卻來去自如,賊子武功之高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莫非竟是鄭東霆授業師父牧天侯做的好事?”
“牧天侯!?”衆人聽到天嵐禪師的話,心裡都是咯噔一跳。
“那狗賊竟然重出江湖!”焦聖樓雙目閃爍殺機,扶住腰畔虎豹雙劍狠狠地說,“這一番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各位,莫要爲牧天侯擔心。”關夫人朗聲道,“這幾日我審訊鄭東霆,得知牧天侯已經病死益州,再也無法爲害武林。動手救人的另有其人。”
“到底是誰如此膽大妄爲,竟敢劫走七派八家公審的囚徒,不知道關夫人是否已經有了線索?”慕容妍皺緊眉頭,冷冷地問道。
“這幫賊子若是能夠在關中刑堂行走自如,天下雖大,卻沒有任何地方能夠擋住他們,這樣一股力量突然崛起江湖,委實令人擔憂。”天嵐禪師憂慮地說。
“哼!連師侄的事留到公審時候搞清楚當然沒錯,那個鄭東霆擺明了就是破戒動武,使用的還是天山派劍法,應該一早就將他廢了武功,還等到公審做什麼?”焦聖樓不滿地說。
“焦師兄,天山派豈能厚此薄彼?”熊振坤冷然道,“自當一視同仁放到公審大會處置。”
“人都沒了,還公審什麼?”焦聖樓焦躁地微微一跺腳,拂袖道。一時之間,七派首腦,八家主事,五大幫龍頭議論紛紛,會場上一陣混亂。
“大家不必驚慌!”關夫人手一揚,朗聲道,“其實是誰私放連鄭二人,在下已經查明,今日召集大家到此,就是爲了聯合所有武林同道的力量,共同討伐這無法無天的狂徒。”
“竟已查明?是誰!?”焦聖樓,天嵐禪師和慕容妍同聲問道。
正氣廳中沸水一般的議論聲此刻突然沉寂了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朝關夫人望去。
“放走他們的乃是我關中劍派的新任掌門梅清漣!”關夫人雙手一擡,朗聲道。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老謀深算的紛紛謹慎地合上了嘴,這件事竟然牽涉到關中掌門,說明關中劍派的內亂已經迫在眉睫,若是不小心夾在當中,說不定左右不討好。喜好惹是生非的一見到刑堂堂主居然找起了關中掌門的麻煩,一下子炸了鍋,紛紛表明立場,隨時準備大打出手。那些來這裡純粹是爲了看熱鬧的,此刻更是興致勃勃地議論起來。正氣廳內喧囂之聲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