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東霆和祖悲秋在接受了連青顏的保護之後,就在他的引領下躲入了天山派設在揚州遠郊一處環境清幽的莊戶之中。這是天山劍派爲了保護被黑道追殺的白道俠義世家子弟,江湖巨案關鍵證人和身受重傷,仇家衆多武林名宿的隱秘之地。江湖上稱這種地方爲隱宅。這種地方機密非常,除非是江湖上身份顯赫的世家弟子和前輩名流纔有機會居住。如今憑鄭東霆和祖悲秋低微的身份,居然有幸能夠享受這種江湖中第一流的服務,這令在江湖打滾了近十年的鄭東霆受寵若驚,對連青顏感恩不已。但是祖悲秋卻是倍感受罪的一個。
隱宅與世隔絕,整日吃的都是粗茶淡飯,用於進餐的鍋碗瓢盆大多骯髒不堪。起居飲食的地方塵土飛揚,這令祖悲秋每一日都過得生不如死。
“師弟,每到吃飯之時,你就愁眉不展,彷彿剛死了爹孃,真是喪氣。住在這裡不到十天,我看你已經瘦了兩圈,再不吃飯,終有一天活活餓死。”鄭東霆惡狠狠地瞪着端着手裡的粗米飯彷彿老僧入定一般的祖悲秋。
“師兄,這青菜淡而無味,豆腐卻放了一整塊鹽巴進去。飯裡帶着餿味,顯然是兩天前的舊飯。這樣的伙食,叫我如何吃得下去。更不要提碗筷污跡縱橫,飯桌上青蠅繚繞。”祖悲秋愁眉苦臉地說。
“師弟,如今你我二人被整個江湖追殺。多吃一口飯,逃命之時就多一份力氣。”鄭東霆苦口婆心地說道。
“與其生吃這樣的飯菜,我倒寧願一死了之。”祖悲秋垂頭喪氣地嘆息一聲。
“他奶奶的。我忍了你十天,實在忍不住了!”鄭東霆用力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可知道我們能夠在天山派隱宅居住是多大的榮幸?放眼江湖,有這份榮耀的傢伙不過十數個,現在還活着的不到十個。你個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死胖子,居然還挑這挑那,若是被連大俠知道,還不把他活活氣死!給我張嘴!”鄭東霆健腕一擡,一把抓住祖悲秋的下頜,將他的嘴大大張開,接着擡手端起桌上的青菜豆腐就往他的嘴中灌去。
祖悲秋連忙伸出兩隻胖手,想要拍打眼前的飯菜,卻看到鄭東霆身子猛然站起,左腿一招披掛鞭,狠狠砸在桌上,同時將他的兩隻手壓在下面。祖悲秋沒有了抵抗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鄭東霆將整盤整盤的餿飯剩菜惡狠狠地倒入他的口中,還拿出兩把筷子用力在他喉嚨中上下亂捅,直到這些飯菜都順順利利塞入了他的嘴中,他才罷休。
當鄭東霆撤下左腿之後,祖悲秋連忙跪倒在地,用力生嘔着,可惜這些飯菜已經大半進入了自己的腸胃,一時半會兒是嘔不出來了。
“師兄,你……嘔。”祖悲秋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到一旁的茶桌上爲自己倒了一盅熱茶,大口大口飲了下去,將嘴中粗茶淡飯的味道消了消,不由得微微一怔。
“怎麼是不是肚中有一種暖意?”鄭東霆冷笑道。
“正是,此刻我只感到渾身舒泰,彷彿浸在溫水池中一樣舒適,難道天山派的這些飯菜中,真的有靈丹妙藥?”祖悲秋略有喜色地問道。
“什麼靈丹妙藥?!暴發戶的兒子,這就是酒足飯飽的感覺。我們普通老百姓每天這樣的感覺都要有兩三次。也就是你們這些沒有吃過苦,捱過餓的富家子弟從來沒嘗過這個滋味。”鄭東霆走到他的身邊,搶過他手中的茶壺,爲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進,“這些天你飯沒吃三兩口,還不知道身子已經餓壞了吧?”
“這些天腹痛隱隱,頭昏眼花,原來是這個原因。唉,現在稍微舒服了一些。”祖悲秋撫摸着自己的肚子,臉上露出滿足的神色。
“就是,什麼飯菜太鹹太淡,吃到嘴裡,化糞拉出,有何區別。”鄭東霆狠狠看了桌面上空空如也的碗盤,暗恨自己剛纔出手過重,沒給自己留下今日的口糧。
就在這時,一道青影彷彿一陣清風突然從隱宅庭院中徑直飄到了房中。卻是連青顏手提一枚青黃相間的飯籃從外面回來了。
“連大俠!”鄭東霆和祖悲秋看到他立刻一起恭聲道。
“哎,鄭兄,祖兄,你我相交數日,已經熟絡,一口一個連大俠反倒叫得我生分了。”連青顏朗笑着將手中的飯籃擺到桌上,“這些日子我在江南道打探洛家血案的疑兇,雖然沒有獲得什麼進展,但是在太湖魚家卻討到一席上宴。”說着,他將飯籃的蓋子輕輕打開,頓時一股甜美的清香繚繞在整個隱宅客廳之中。
“好香!”多日未見珍饈美味的鄭東霆和祖悲秋同時由衷讚歎一聲。
“茭白蝦仁,清蒸元菜,魚翅蟹粉,荷葉冬筍湯,藕粉火腿餃,再加上一壺剛好可以映襯蟹粉香味的花雕酒。”連青顏手腳利落地將這些美味酒菜擺在桌上,“這些日子,兄弟我只能給你們帶些粗茶淡飯。鄭兄久歷江湖,倒無所謂,祖兄富貴出身,這些日子已經清減良多,青顏實感罪過。來,今日我們酒盡杯乾,好好享受一番。”
祖悲秋興奮地連連點頭,接過連青顏遞給他的花雕酒,迫不及待地一飲而盡,忽然一愣。
看着他臉上的古怪表情,連青顏詢問地看了鄭東霆一眼,鄭東霆滿臉無辜地雙手一攤,表示並不知情。就在這時,祖悲秋忽然滿臉通紅地打了長長地一個飽嗝,滿嘴菜味頓時涌了出來。就算是連青顏也不由得一捂鼻子。
“嘿嘿,連大俠,呃,不,連兄,”鄭東霆擡起屁股挪了挪椅子,湊到了連青顏的身邊,右手爲他斟了一杯花雕,左手懶洋洋地一擡,親熱地搭上了連青顏的肩膀,“我師弟雖然出身於大富之家,但是卻並不嬌生慣養。這些日子茶飯不思,清減良多乃是因爲既思妻情切,又擔驚受怕,並不是因爲貪圖什麼美酒佳餚。今日經過我的開導,他已經想通了很多,食慾大開,酒足飯飽。所以,這頓酒菜嘛,就讓你我二人好好享用吧。”
祖悲秋無奈地看了看眼前美酒佳餚,望洋興嘆地長長嘆了一口氣,從懷中拿出鄭東霆給他的輕功秘籍,朝連青顏恭敬地一禮,轉身到隔壁房間練功去了。
連青顏看了看鄭東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微微一皺眉,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令這隻手掌順着肩側滑開,“祖兄又去練功了?像他這樣勤於修煉,便是現在名門大派的子弟也多有不及。”
“嘿嘿,這個胖子十年未見嬌妻,如今終於可以修得本門上乘輕功,今後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江湖尋妻,此刻便是在睡夢之中也在勤修苦練,勇猛精進呢。”鄭東霆並未發覺連青顏此時的靦腆,豪邁地擡起酒杯,道,“連兄請。”
“鄭兄請。”連青顏一仰頭,將杯中花雕一飲而盡,一朵淡淡的紅暈輕盈地浮上他淡金色的臉頰。鄭東霆無意中將此景看在眼裡,不由得微微一怔。
連青顏下意識地將手中酒杯在臉前一擋,淡然一笑:“青顏不勝酒力,倒讓鄭兄見笑了。”
“哎,哪裡。連兄在外爲我等兄弟奔波多日,定然餓壞了。空腹喝酒,難免上頭。來,先喝些荷葉冬筍湯,暖暖肚子。”鄭東霆殷勤地將席上淺綠色的冬筍湯推到連青顏的面前,手上暗運內功,將這盆本已有些暖意的湯水加上了一份火力,令這清湯頓時汩汩翻騰起來。
看到鄭東霆無意中露了這一手,連青顏不禁雙目圓睜:“鄭兄,好精純的內功,實令青顏刮目相看。”
“哎,不敢,獻醜。”鄭東霆似乎對於連青顏的讚賞並不在乎,只是勉強笑了笑,舉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鄭兄,憑你的風骨,你的武功,放到江湖上本該大放異彩,爲何這十年來只混了個江湖捕頭的虛銜,落得時時要看人眼色的田地。”連青顏溫聲問道。
“家門不幸啊。”連青顏的話一時之間說到了鄭東霆的心坎中去,令他感慨萬千,“我本是山西白馬堡的二公子,雖然是二孃所生,卻自來就有神童之名。當年大娘爲了替自己的兒子爭那白馬堡少主之位,嚴令我不得修習武功。孃親因爲此事憂鬱而死,當時我只有五歲。爲了替孃親爭一口氣,我當夜懇求一個忠僕帶我離家出走,趕赴長安投奔關中劍派。誰知半路上碰到了我的師父……”
“江湖敗類牧天侯,嘶……”連青顏聽到這裡,皺緊眉頭輕輕吸了一口涼氣,似乎預見到了鄭東霆接下來的悲慘境遇。
“師父雖然惡名滿江湖,但是一身衣着打扮卻彷彿一個活神仙。不但忠僕被他迷惑,我也被他露的一手絕代輕功所折服,甘心情願拜在他的門下,學武十年,誰知道……”說到這裡,鄭東霆狠狠一拳砸在桌上,仰頭又盡一杯酒。
“他將他偷學的諸路武功全都教給你了?”連青顏臉上露出不忍卒睹的神色。
“每項武功不但讓我牢牢記住,還要深深刻入腦中,今後一舉手一擡足都不得忘記。等到我身入江湖,各門各派的名帖紛紛遞到白馬堡。聲稱若是我膽敢施展本派武功行走江湖,立刻要將我廢去武功。我不得不當街立誓,終身不施展這些功夫。但是就算這樣,我也無法在白馬堡呆下去,大娘迫不及待地把我趕出了門戶。從此我鄭東霆變成了江湖上的無主孤魂,什麼建功立業,行俠仗義,都不用去想了,能夠保住性命,飲些花酒,掙些賞銀,已經算是賺到。”說到這裡,鄭東霆苦笑一聲,探手就要繼續去抓酒壺。
“哎,”看着他一臉頹唐的模樣,連青顏心中一熱,忍不住伸出手按在他的手掌之上,“鄭兄,如今江湖上風聲鶴唳,所有人都要拿你師兄弟的性命,這個時候千萬要振作,不要爲昔日過往傷了活下去的志氣。”
鄭東霆感到按在自己手背上的連青顏手掌細膩光滑,便似塗了牛奶一般,不由得微微一怔。連青顏陡然收回手去,隨手將手掌搭在臉龐,遮住面頰,輕輕咳嗽一聲:“鄭兄有沒有想過另闢蹊徑,再投名師,重新學藝?”
鄭東霆下意識地撓了撓自己的手背,想要將剛纔那種古怪的感覺一把抹掉:“難啊。我現在滿腦子各門各派的功夫,就彷彿一張已經畫滿龜鶴延年的畫紙,再想在上面添點東西都沒有地方。”
“唉,牧天侯真是誤人子弟。”連青顏心中不禁爲鄭東霆坎坷的命運感懷起來。
“是啊,師父從來沒有好帶攜,如今連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我還必須去爲他報仇,尋找真兇。”鄭東霆嘆息一聲。
“牧先生去世了?!”連青顏吃驚地問道。
“被一位善用右手劍的神秘人用左手亂披風劍法殺死的。”
“但是天下會使亂披風劍法的都是左手劍客!”
“所以纔是個奇案。唉,老實說,現在江湖上真能有這麼強武功的人根本找不出來。”
“呼!”連青顏聽到這裡,長長呼了一口氣,擡手飲了一杯酒,忽然咯咯笑了起來。
“嗯?”看到他眉開眼笑的模樣,鄭東霆忽然感到眼前的天山月俠似乎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妖冶魅力,令他心頭一顫,彷彿被人在心口打了一拳般難受。他連忙咳嗽一聲,戲道:“什麼事兒讓你笑得跟朵花似的?”
“不不,鄭兄莫要誤會。”連青顏一邊笑一邊下意識地用右手背抵在面頰,不讓鄭東霆看到他笑逐顏開的樣子,“我只是在想,鄭兄你雖然一生不幸,但是境遇之奇卻也是天下少有。從好的方面想一想,這也算是個優點。以後花樓酒肆中坐對嬌姬美妓,這些都算是頂級的談資,可以讓你迷住不少嚮往江湖風物的少女。”
“哦,是嗎。”鄭東霆愣了愣,苦笑了一聲,“這些我真都沒有想過。我的身世便是我的師弟都沒有和他說起過。卻不知誰家的女子會喜歡我這些倒黴往事。”
“鄭兄既然立志要娶十二房妻妾,女人心事也該瞭解些。要知道天煞孤星最吸引女孩子。”連青顏悠然再盡一杯美酒,舉杯向鄭東霆致敬,一張臉已經紅霞滿天。
“連兄所言,深得我心。”鄭東霆笑了笑,舉杯陪飲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