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醒了,李靖整個人輕鬆不少,阿史那社爾因爲在救治李昊的過程中功勳卓著,在主帳邊上得到了一個單間,儘管門口依舊有人看守,但相比以前待遇得到了明顯的提高。
突厥俘虜也難得的吃了頓飽飯,其中個別表現優異者,還得到了飼養員的職務,每天負責餵養牲畜,自己得到了短暫的自由不說,大唐的軍卒也得到了暫時的輕鬆。
李昊依舊還是老樣子,每天笑的沒心沒肺,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份笑容裡的牽強。
蘇烈這幾天沒什麼事,偶爾便會到李昊的帳中坐坐,一來的確是閒的有些無聊,二來也想開導開導這位小老弟。
這一日,閒來無事的‘蘇大媽’提着二斤葡萄釀來到了李昊的帳中,一進門便笑着舉起手中的小酒罈:“德謇,看爲兄給你帶什麼來了。”
李昊目光掠過老蘇手裡的酒罈以及另一隻空着的手,撇嘴道:“有酒無菜,我說老蘇,你探望病人一直都這麼沒誠意的麼?”
蘇烈:“……”
軍中禁止飲酒你小子不知道麼,老子爲了這一小壇酒不知費了多少力氣,結果你小子不光連個謝字都不說,還特麼跟老子要菜。
李昊也沒想到蘇烈這麼實在,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訕訕一笑:“呵呵……,開個玩笑,蘇兄別介意哈!”
蘇烈大感無奈,提着酒罈來到李昊側坐下:“你啊,什麼時候能正經一點,都多大人了。”
“人這一輩子本就活的不容易,若是自己再不找點樂子,豈不是無趣的很。”李昊不以爲意的擺擺手,忽然瞥見鐵柱兀自站在那裡,不由瞪了他一眼:“愣着幹什麼,還不去弄點下酒來,給你一刻鐘,晚了這酒就沒你份了。”
鐵柱自打離開長安那天開始到現在已經數月不知酒味,嘴裡早已經淡出鳥來,聞言哪還管李昊態度如何,嗷的一嗓子,以跟他體型完全不符的速度竄了出去。
鐵柱走後,李昊輕飄飄從蘇烈手中接過酒罈,找來兩隻海碗分別倒了淺淺一層,餘下的放到一邊:“定方兄,小弟敬你。”
蘇烈看着那淺淺的一層酒,心中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將碗拿了起來:“飲勝。”
“飲勝。”
淺淺一層酒,連潤喉都不夠,兩人假模假式的喝了,李昊開口道:“說來,這次我能夠回來,還要謝謝定方兄,若不是你帶着重新鼓起士氣,怕是咱們這些人已經在草原上被突厥人給滅了。”
蘇烈笑着答道:“德謇說的哪裡話,真要說謝也是我謝你,這次若不是你出謀劃策,我們怎麼可能以如此小的損失大破頡利十萬鐵騎,這可是大功一件,將來回到長安論功行賞的時候,爲兄少是要借你不少光呢。”
“哈哈哈……”李昊哈哈大笑,半晌方道:“若是這麼說的話,你老蘇可是太吝嗇了,佔我這麼大便宜,卻拿了二斤葡萄釀來。”
“呃……”蘇烈啞然,不是說這小子聰明麼,怎麼會沒聽說我這話裡有話呢。
正想解釋一下,鐵柱與席君買從外面撞了進來,兩人各提着一個大食盒:“少爺,您要的肉來了。”
李昊看着兩隻食盒中裝着的差不多一整隻還冒着熱氣的烤羊,從裡面拿出兩盤切好的烤肉,對兩個目光一直在酒罈上打轉的饞鬼擺擺手:“餘下的賞你們了,酒在這裡,拿去分了吧。”
“嘿嘿……,謝謝少爺。”鐵柱半點都不客氣,直接將酒拿了起來,待發現裡面酒水幾乎根本沒有動過,咧開大嘴,笑的像個二百斤的孩子,拉着席君買,將兩隻食盒一提轉身就走。
鐵柱與席君買這兩個臭味相投的莽夫,自那日破營一戰便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彼此引爲知己,看他們相攜而去的背影,李昊暗暗猜測這兩貨是不是拜天地……呃不是,拜把子去了。
見自己好不容易搞來的二斤好酒就這麼被李昊送人了,蘇烈終於知道爲什麼剛剛他只給自己倒那麼一點點了,搖搖頭嘆道:“你這也太慣着他們了,當心以後沒辦法收拾。”
“他們從跟着我那天,便等於把命交到了我的手裡,和命相比一點酒算得了什麼。”李昊意味深長的笑笑,忽的嘆了口氣,突兀道:“這次打完仗,我想辭去武職,專心幹我的太子侍讀。”
“什麼?你……”
“定方兄不必勸我,這件事我已經考慮很長時間了。”李昊擺手止住蘇烈,正色道:“我的性格過於衝動,並不適合做將軍,與其將來讓更多人因爲我的一個命令而戰死沙場,不如現在就退出的好。”
見李昊態度堅決,蘇烈知道自己無力改變他的想法,只能惋惜的點點頭:“衛公知道麼?”
“以後我會慢慢找個時間跟老頭子說清楚。”李昊淡定的語氣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
水師在百濟那一戰因爲武器之利,並沒有受到什麼實際損失,這給李昊造成了一種敵人很弱小,自己很強大的錯覺。
而這一次的破營之戰,突厥人雖然是被動應戰,但其頑強的戰法依舊給先鋒軍造成了很大的損失,也將李昊那虛僞的強大夢徹底打破了,讓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並不擅長大兵團作戰,也不擅長冷兵器作戰。
……
長安,東宮,明德殿。
一份來自前線的八百里加急戰報,在長孫無忌、魏徵等人手中迅速傳閱,衆人觀之變色。
李昊、蘇烈貿然出擊,率六千騎兵突襲頡利大營的消息像一個大麻雷子丟進平靜的池水,震的整個朝堂一片混亂。
陳叔達在戰報傳閱完畢之後首先發言:“陛下,李德謇此子膽子也太大了,六千騎兵在沒有任何後援的情況下突襲頡利大營,這,這是拿士卒的命不當命啊。”
留守的代兵部尚書候君集也是愁容滿面:“士卒的損失倒是沒什麼,關鍵是若他們敗了,必然引起士氣低落,頡利很可能挾大勝之威發起反擊,到時候此消彼漲,只怕雲州五萬大軍危矣,李德謇此子罪無可恕。”
“也沒這麼嚴重吧,萬一勝了呢!”有人提出反對意見,着重強調道:“頡利雖在磧口屯兵十萬,但我軍勝在出其不意,或許真有可能舉破之。”
看在說話之人是個純粹文官的份上,候君集沒有說話,但在持消極態度的陳叔達卻忍不住開口道:“萬一勝了?那是十萬大軍,不是一萬,駐紮在那裡是多大一片你知不知道,六千人想要殺進去,找到頡利的位置又有多難?再說頡利又不是傻子,十萬大軍駐紮磧口他能不派出偵騎?六千人的隊伍如何瞞得過偵騎四出的突厥人。”
“都別吵了。”李二懊惱的敲了敲桌子:“現在不是討論對錯的時候,關鍵是接下來的戰事該當如何。”
“陛下,臣以爲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調動柴紹的東路軍回防,確保雲州後路不失。”長孫無忌出班奏道,顯然這頭老狐狸也不看好李昊突襲的計劃。
魏徵看了長孫無忌一眼:“陛下不可,柴駙馬的東路軍旨在震懾突利小可汗,若突然撤兵,難保突利不會有什麼想法。”
長孫無忌反口問道:“那你說該當如何?”
“一鼓作氣,不如命令六路大軍齊攻突厥,若先鋒軍敗,可堵住頡利後路,讓其無力南下;若先鋒軍勝,正好合力掩殺。”
“勝?拿什麼勝?舌頭麼?!”
說着說着,大殿上又吵了起來,而高高在上的李二卻有些走神。
憑心而論,他並不怎麼看來李昊這次突襲頡利大營的舉動,倒不是說他不信任這個不到二十的少年郎,實在是這種投機的行爲變數太大。
要知道,這次北伐大唐足足出兵二十萬,有這二十萬大軍在,有傾巢而出的十六衛大將軍在,李二有充足的信心與頡利堂堂來一場決戰,以堂堂之師將之擊敗。
或許是自己太過寵信這小子了吧,給他一種就算犯了錯也無所謂的錯覺,李二想着想着有些走神,李昊那嬉皮笑臉的樣子浮現在眼前,讓他恨不能上去狠狠抽他一頓。
對,就是這樣,等這仗打完了,非得好好抽這小子一頓不可,否則他就不長記性。
“報……,啓奏陛下,漠北大捷,雲州軍大破頡利,陣斬三萬,俘獲無數。”
嗯?幻聽了?爲何殿上如此安靜?
走神中的李二目光重新聚焦,發現大殿中央似乎多了一個背插紅翎的人,原本還在爭論不休的衆人全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怎麼回事?”回過神的李二沉聲問道。
“啓奏陛下,雲州先鋒軍襲營成功,陣斬三萬,俘敵萬餘,繳獲戰馬三萬兩千餘,牛五萬四千頭,羊十萬餘口,金銀不計其數。”
這回李二總算是聽清楚了,表情由原來的木然慢慢轉爲驚喜:“李德謇那小子打贏了?”
“是的陛下。”紅翎信使盡管已經疲累欲死,但依舊打起精神重重一點頭。
“轟……”原本安靜的朝堂一下子就炸了,反應過來的衆臣皆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語氣討論着這次的戰果。
如此小概率的事件都能發生,老天爺也太照顧那小子了吧?
長孫無忌多少還能保持冷靜,敏銳的發現了事中的蹊蹺,來到信使面前沉聲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爲何消息來的如此之快?”
是啊,長孫無忌這一問立刻引起了衆人的注意,全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信使身上。
之前的戰報纔剛到長安不到十二個時辰,就算先鋒軍打仗不需要時間,可行軍總需要時間吧,定襄到磧口那可是四百里,總不能他們是飛過去的吧。
信使被一羣大佬盯的渾身發毛,低下頭吱唔道:“呃……,是,是李大總管擔心之前的戰報讓陛下擔心,特地讓小人加快速度,沒,沒想到還是沒追上。”
原來是這樣,這樣的解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長孫無忌點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立刻問道:“既然大勝,那頡利呢?”
“逃,逃竄無蹤。”
逃了?這個李德謇到底是怎麼辦事的,怎麼能讓頡利逃掉。
李二莫名有些失落,這次北伐的目標就是頡利,結果竟然被他給逃了,草原那麼大,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回來。
強壓下心中那份鬱悶,李二問道:“我軍損失如何?”
“先鋒軍共計折損四千五百餘人,戰馬三千兩百餘匹,先鋒官李德謇重傷昏迷。”
信使之前報出來的戰損,李二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畢竟頡利十萬大軍擺在那裡,若是六千先鋒軍全都完好無損那纔是咄咄怪事。
但李二千算萬算沒算到李昊會出問題,當聽信使說到‘重傷昏迷’四個字之後,偉大的皇帝陛下猛的站了起來:“你說什麼,李德謇怎麼了!”
信使並不清楚李昊具體是怎麼一回事,只能跟據自己知道的如實說道:“回陛下,先鋒官帶兵追擊頡利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昏迷了,小人離開磧口的時候依舊未醒。”
李二的表情瞬間變的猙獰起來,揮着拳頭吼道:“蘇烈呢!尉遲敬德呢!他們是幹什麼吃的,不知道李德謇還是個孩子麼,讓他上戰場,他們腦子裡裝的都是屎麼!”
不知不覺間李二眼前又浮現出李昊那天奮力將自己掀下馬背的模樣,浮現出他滿身是血,表情猙獰衝出那間小店撲向刺客救出長孫皇后的模樣,浮現出他嬉皮笑臉給自己問安的模樣。
多好的一個孩子啊,他應該是想要替朕復仇吧,否則怎麼可能帶着六千人就敢去追殺頡利。
李二的暴走再次刷新了朝臣印象中李昊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甚至包括長孫無忌在內,所有人都在考慮一個問題:李靖家的小子怕不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吧?陛下怎麼可能如此緊張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