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可以說自己是一個明君,說大唐治下和平久安。
但那何嘗不是掩耳盜鈴,自己欺騙自己。
李世民的性子不允許他做一個安居皇城的皇帝,既然發現問題,那就去解決。
見到李世民沉默下來,李淵也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此事已經昭示天下,君無戲言,無論李世民在如何後悔,都不會收回這句話。
“對了,最近兒好像沒再來過我這兒了,許久沒見,還是有些想念的。”李淵語氣中多了一絲惘然,”只可惜那孩子大婚當日,我因病纏身,倒是沒能前往,終究是有些遺憾啊。”
李世民如實說道:兒那孩子去了雍州。”
“啪嗒
李淵剛拿捏起果脯的手沒來由一抖,叫那果脯都掉落在案牘上。
“什麼時候的事?你爲何沒有阻攔?!”
“你不是也知道如今雍州瘟疫肆虐,你竟讓設兒這孩子前往那是非之地!”
李世民早就猜到李淵會有如此反應,當即說道:“父皇莫要着急,溼兒已接種那牛痘疫苗,並不會感染天花。”
“而且設兒此次是揹着我偷跑出去的,也是心繫百姓,想要爲天下人做點事。”
李淵自然知曉牛痘疫苗的事,尤其是剛知道時,更是對秦壽讚不絕口。
“我倒不是擔心天花一事,而是在擔心雍州現在太亂了,我怕出了什麼岔子。”
“到那時,就算你是大唐皇帝,也難以挽回!”
經過李世民好一陣勸說,外加答應李淵再派出一隊人馬去保衛秦壽的安危。李淵這才消了幾分火氣。
在走出大慶宮後,李世民擡頭看了看天空,喃喃道:“算算時間,溼兒現在應該已經快到雍州了吧。”
在從長安出發後的第五日,經歷了長途跋涉後,秦壽這對人馬終於抵達了雍州。
在這一路上,秦壽見到了太多慘狀。
到處都瀰漫着死亡的氣息,尤其是在靠近雍州城的村落,更是人煙稀少,甚至有幾個村莊已經徹底空了。
在經過山間時,甚至還有一堆山賊突然冒出來,結果被千牛衛盡數打殺。
“人間悲劇。”
第五日的清晨,隊伍在雍州城門外停下,秦壽擡頭看着緊閉的城門,幽幽嘆了口氣。
起初,在遇到逃竄的流民,秦壽還能給予一些糧食,但隨着越來越接近雍州,隊伍自己的糧食都有些岌岌可危,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些慘狀。
時至今日,秦壽終於真切地感受到,什麼叫做: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作爲最底層,百姓纔是一切災難首當其衝的受害者。
“公子,賞我一口飯吧。”
便在秦壽擡頭看向城門時,一不過六七歲的男童,衣衫破爛,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腳趾凍得發紫,甚至生了許多暗瘡。
“攔住!”千牛衛王京景一聲令下,兵士手中長槍瞬間落下,交錯擋在男童面前。
聽到這話,秦壽頓時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剛要開口訓斥,卻只見那男童臉上佈滿皰疹、膿皰。
是天花。
剛到嘴邊的話,被秦壽嚥了下去。
說到底,王京景也不過是在執行自己的職責,這一路上向隊伍乞求糧食的難民不在少數,王京景也是於心不忍,甚至從自己的口糧中摳出一些,接濟他們。
而之所以攔住男童,也是隻因爲他患了天花。
“公子。”男童的眼中露出絕望,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我孃親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我求求你,只要給我一口吃的,我想讓我孃親走之前,能夠吃上一口飯。”
豆大的淚珠滴落在黃土地上,悄悄地浸染下去。
秦壽看着男童,瞳仁顫了又顫,許久後,他擡起腳步,一步步走向男童。
“很痛吧?”
看着男童臉上的膿包,秦壽聲音有些顫抖。
男童在聽到秦壽的聲音後,擡起了頭,而後輕輕搖了搖,”我娘說了,這叫解脫包,只會疼一陣子,忍過去就好了。”
“以後就不會再疼了。”
以後就不會再疼了。
不知爲何,秦壽的心突然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玻璃紮了上去,叫他一時間呼吸緊促起來。
是啊,只會疼一陣子,以後都不會再痛了。
冰冷的屍體,怎麼會感受到疼痛。
男童的孃親騙了他,並沒有告訴他,這種病叫做天花。
而一旁舉着長槍的兵士在聽到男童的話後,亦是側過臉去,不忍再看向年幼的孩子。
他們都接種過牛痘疫苗,所以並不需要擔心天花傳染。
王三從行囊中取出乾糧,走到秦壽身邊,將乾糧遞給了秦壽。
秦壽接過後,又將乾糧遞到男童面前,柔聲道:“你出來多久了。”
“好多天了。”男童接過乾糧後,如視珍寶。”在爹爹長了解脫包之後,爹爹就帶着我們出城了。”
“說是城外空氣好,病好的快。”
“我爹爹的病已經好了,都進城好多天了。”
“進城好多天了啊。”秦壽眼眶微紅,他顫抖着手想要去撫摸一下男童的腦袋,卻又縮了回來。
好在男童一直在看着手中的乾糧,並未在意這些,”對呀,就是不知道爲什麼,孃親的病還沒好。”
如此說着,男童的語氣低了下來。
秦壽咬了咬牙,又讓王三取了些乾糧過來,交給男童,儘量用柔和的語氣說道:“快回去吧,讓你孃親吃上一口飽飯。”
男童在接過之後,將乾糧包裹在衣服中,歡喜的點了點頭,道:“謝謝公子!”
說罷,男童便飛快地跑開了。
男童帶着乾糧跑了許久,一路上有流民想要搶劫,但都在看到男童的膿包後,嚇得逃竄。
穿過樹林,轉了幾個彎。
男童在一處根本算不上屋子,而是草木堆砌的窩棚前停了下來。
不知爲何,男童卻在草木搭建的棚子前停了下來,沒有進去。
而是小心翼翼地將乾糧拿了出來,一口接着一口,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乾糧很乾,許是吃的太急了,男童被噎到,拼命地錘了捶胸口,嚥了下去。
不多時,整整三個饅頭便落進了腹中,男童將衣物沾染的殘渣用手掌接着,抖落下來,又塞進嘴裡。
做完這一切,男童罕見地打了個飽嗝,而後擡起手臂抹了抹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