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錯嗎?”
“知道了。”
“那你錯在哪兒了?”
“我錯在不該讓人從上陽宮拿酒,還吃獨食,沒有把元宵第一時間進獻給奶奶。”
“朕會缺你那一口吃的?你想要酒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但凡這上陽宮裡有的人和物,你只要看上了就隨便拿。這裡,就是你的家。但,你爲何要點明內衛的身份!”
看李餘這混小子還在那裝傻充愣,天后的火氣就大。
小王八羔子,就你能是吧?
把內衛的暗探給揪出來,對你有什麼好處?
滿朝文武、王公宗親,誰家裡沒兩個密探都不好意思出門跟別人打招呼!你連被派密探監視的資格都沒有,說明你混的得有多慘,多麼的無足輕重?
一見面,說話都這個樣式兒的:“今兒個您密了嗎?”
“密了密了,密了好幾個呢!”
“奶奶,您消消氣。”李餘很狗腿地走過去,捶背揉肩,“這不是孫兒還小,不懂得體諒大人的一番苦心嘛!消消氣,消消氣!要不然您打我兩下……您肯定捨不得;罵我兩句,豈不是把您老人家也給繞進去了。”
“我還拿你沒轍了是吧?”
天后很愜意地享受着天倫之樂,嘴上卻還是不依不饒:“等局勢穩定下來,我也給你找個差事做做,免得一天天的胡作非爲。”
“我幹什麼就胡作非爲了,八叔纔是最愛胡來的好不好?”
李餘見當狗腿子還得捱罵,也就不當了,隨手拉個胡凳一坐,豬八戒撂挑子,不伺候了。
“站起來!你當這是你家啊?”
“說話不算話,死了變……”李餘嘟囔了一句,嘿嘿,沒敢說囫圇了,因爲怕死。
天后大怒:“我打死你個小王八蛋……”
隨即,天后忽然笑了,表情卻有些落寞:“好孫子,奶奶知道你是故意逗奶奶,好讓奶奶心裡不那麼難受。但,世事無常半點不由人啊。”
您還“不由人”,這天下的事情都被您管完了,人間幾乎都快容不下您了吧?
想想我親愛的七叔,還有那被趕鴨子上架的八叔,他們纔有資格感慨“三分天註定,七分媽安排”吧?
寂靜了一會兒,天后忽然說道:“李餘,你不會記恨奶奶吧?”
“什麼?”
“記恨奶奶沒有讓你參加這件大事,記恨奶奶對你這個運籌帷幄之中的高人沒有重用,甚至都沒給你相應的權力。”
“我知道,這是奶奶對我的愛護,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記恨?”
再光明的地方,都有太陽照不到的陰暗,也就需要有人在陰暗中幹些陰暗事,俗稱黑手套,就像內衛,還有那些沒名堂的人,乾的就是這些活兒。
而李餘,對這些事一向是敬而遠之的。
別說天后沒讓他參加,就是讓他去,求着他去,他也不去!
擁立之功,說起來是個天大的榮耀,但就八叔李旦那塊料,人間,不值得啊!
“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天后很是欣慰地拍拍李餘的手,“隨奶奶走走,奶奶心裡悶得慌。”
走了沒幾步,李餘問道:“奶奶您這麼做,就不擔心會引起局勢混亂嗎?”
“混亂了纔好啊!”天后指着上陽宮裡的小湖,“只有水乾了,才能清理湖底的淤泥,不是嗎?”
…… ……
今天是正月十六,本來應該是個極其重要的日子。
新皇李顯的第一次大朝會,應該在今天舉行,並正式頒佈詔令改元“嗣聖”,大赦天下,以示新皇新氣象恩澤萬民。
只可惜,新皇已經成了舊皇,既定的流程已經沒辦法繼續下去。
那麼,大家接下來該怎麼辦?
是上班還是下班,是繼續堅守崗位還是提前溜,還是另投明主——這個還是算了,全天下都找不到比大唐薪資待遇更好的公司。
皇帝,呃不,太后,您倒是說句話啊!
也不是沒有聰明人,已經很篤定李旦就是下一任皇帝,就想提前來拉拉關係混個臉熟。不求能就此飛黃騰達,只願新新皇能知道,自己是心向朝廷的,跟上一任不是一夥的。
只可惜,向來親善的豫王殿下,居然給所有人來了個閉門羹。不管你是一起扛過槍還是一起捧過場,還是一起同過窗的,一概不見!
也是,豫王殿下現在的身份比較微妙,見了衆人都不知道該以什麼禮節相待。不見好,還是不見的好啊!
只是,我們該投靠誰,咳咳,該怎麼爲大唐做貢獻?
比起那些亂糟糟找門路,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官員們,宮中更亂,也更慘。
有趁機偷竊的,有趁火打劫的,有妄想着和對食的宮女雙宿雙飛的,還有對大唐不滿藉機泄憤生事的。
幾處煙火,幾處打砸。
這些人,在前來善後的姬無斷眼裡,都是死人。
根本就不用多說一個字,直接以作亂論處,格殺勿論!
而那些從李顯還只是個王爺的時候就伺候着的太監、宮女、嬤嬤們,卻被集中到一起,等待命運的裁決。
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昨天你還意氣風發,今天說不定就要成爲刀下鬼,誰知道呢?
雖然天后沒明說,但一個廢帝,如何還能享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扈從無數的生活?那麼這些人,大概也就沒什麼存在的價值了。
“哎,這不對!這不對啊!”
姬無斷卻沒有滿世界扒拉自己的那個非親兄弟姬無舍,可是任他在羈押的人羣中仔細踅摸了好幾遍,也沒見着人。
“漏了?侍衛們偷偷把人給放跑了?”
姬無斷看似自言自語,實則有怪罪的意思,侍衛首領急忙接上話:“哪能呢姬總管,誰敢在您老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活兒呀?沒有,絕對沒有!”
都知道這位姬總管和聖人,咳咳,曾經的聖人的總管有過節,誰也不敢拿自己的腦袋開玩笑。
量侍衛們也不敢徇私,姬無斷只能無奈地說道:“沒有就沒有吧,咱家回頭找人問問,興許她知道。”
雖然有些不能報那一箭之仇的遺憾,但姬無斷管不着內衛那一攤子,而姬無舍一介閹人也算不上什麼重要人物,內衛給忽視了也有可能。
這個仇,大概只能以後再報了。
侍衛首領問道:“這些人,是否需要押入大牢,仔細拷問一番?”
姬無斷一陣不耐煩:“咱家沒有時間一一甄別,都殺了吧!”
“是!”
刀光掠起,數百人頭落地。
至於其中有多少人罪不至死,多少人是真正的無辜,又有誰會在意呢?
也不是,至少此時洛河之上,一條畫舫中的一位獨臂人,正在注視着紫微城,久久佇立。似乎能看見煉獄般的慘狀,能聽見那些枉死人的哭嚎。
旁邊一個五十來歲的華服老人,悠然自得地飲了杯酒:“不過是個腌臢污穢之地而已,有何可留戀的?此去,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