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我要節制兵馬,自己的兵馬
營州。 治所柳城,營州都督府。
“唉……那位被貶的薛將軍,行至何處了?”
營州都督張儉悶悶不樂。
他是太上皇的從外孫,多少也算個外戚,一直在營州自得其樂。
只是朝堂的袞袞諸公,好像把營州當成了垃圾桶。
隨便哪個失勢的倒黴蛋都往這兒丟。
這就給當地脆弱的官場生態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而讓他更不爽的是,那位不說大名鼎鼎、也算臭名昭著的李明殿下,居然要來搶垃圾桶……不對,營州的主導權了!
還自封爲,什麼“遼東節度使”。
冰酥山吃多了,腦子凍住了是吧?
遼東的勢力,可比九成宮那二百突厥蠻子棘手多了!
“按路程算,薛萬徹將軍應該到平州地界了。”副將薛仁貴不用看地圖,張口就來。
薛仁貴雖是北魏河東王薛安都的後代,但家境到他這一代已經中落了,他從小兵起家,憑戰功一步一步爬到了遊騎將軍。
因此,對全靠父皇恩澤“空降”的某位節度使殿下完全沒有好感。
傳令兵來報:
“報!平州有使者前來!”
“哦?”張儉與薛仁貴互視一眼。
薛萬徹將軍趕路還挺急啊。
“有請。”
可一件來者,二人就傻眼了。
來者一身文官的圓領紅袍,身上卻沾滿泥土,喘著大氣,似乎非常緊急。
“這位郎官是……”
“在下原右監門衛將軍,韋待價!”韋待價來不及喝口水,當堂抱拳。
次日,他與侯君集便兵分二路。
侯君集坐鎮平州,以吏部尚書的身份,暫替畏罪自殺的劉歆,發動全州府搜尋李明。
而他則直奔營州搬救兵。
“原來是韋使君!”
張儉也收到過朝廷關於遼東節度使一行的通報,知道韋待價就是來佔他雀巢的那隻鳩,態度不免生硬。
“請問使君所爲何事……”
“皇十四子、遼東節度使李明殿下被平州山賊所擄,請營州都督發兵救援!”
韋待價的一句話,讓張儉幾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對李明不爽歸不爽,但這小子如果沒了,那也夠頭疼的。
張儉不假思索道:
“本帥這就派柳城的衙役,前往盧龍縣協助搜尋。”
韋待價一步上前,幾乎與張儉臉貼臉:
“在下說的,是發兵!”
薛仁貴握著拳頭,蹭地竄過來。
張儉擺擺手示意手下冷靜,寸步不讓地回答:
“天下兵馬是陛下的,不是殿下的。跨州動兵,須有虎符。
“韋使君也爲過將,這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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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待價怒目圓睜。
…………
侯君集深刻體會到了“政令不出州府”的痛苦。
以吏部尚書之尊,掛著代行刺史之名,卻調動不了手下的官吏。
連讓全城張貼李明等四個小孩兒的尋人啓事,也特麼能一直推諉著不辦!
平州府裡有三類人:
一類是劉歆的老手下,死板至極。
一類是慕容燕的人,雖然剿匪賣力,但對侯的指令陽奉陰違,事事嚮慕容燕彙報,根本無法信任。
第三類人數最多,是上述兩者的共同體——既是二五仔,又摸魚。
“劉歆這一上吊倒是輕巧,把爛攤子全丟給我們……”
侯君集心煩意亂。
距離出事已經過去五天了。
如果李明殿下真有個三長兩短,那他也別當官了。
一頭扎進燕山落草爲寇算了。
“送給陛下的急信,過兩天就要到了吧。”
侯君集下意識地摸摸臉頰,九成宮那天臉接陛下一拳,好像現在還隱隱作痛。
當陛下知道他倆把李明搞丟了,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
“報。”小吏前來通傳:
“城門攔下了一個人。”
侯君集眼睛一眯:
“這種小事也向本官彙報?”
小吏嚇得臉色煞白,哆哆嗦嗦道:
“那那那人通關文憑不全,還態度蠻橫,說他叫薛薛薛萬徹……”
“那傢伙來了?”侯君集驚喜道:
“快放他進來!”
小吏面露難色:“可城門官說,手續不全,除非刺史親自……”
“唉你們這羣死板的夯貨……”見慣大風浪的侯君集也有些破防了:
“我去,我去!”
在這四周都沒好人的環境,能多一個幫手是一個。
他雷厲風行,三步並作兩步離開州府,跨上馬,向城門疾馳而去。
…………
“嘖嘖,在城裡還騎得這麼快,這平州真是法外之地啊……”
李明望著州府外揚起的一路塵土,不禁連連搖頭。
爲了給寨子“搞”點官糧,他和房遺則他們三個,以及吳大娘,潛回了盧龍縣。
搞糧食,他是專業的。
因爲房玄齡準備的資料,詳細記錄了平州各常平倉的位置。
常平倉用於平抑當地糧價,低吸高拋,只是平州的常平倉完全成爲了擺設。
並不面向市場,只是根據慣例,來回在盧龍縣、臨渝縣之間倒騰糧食而已。
好像設置的意義不是平抑物價,而是爲了找個理由僱傭一幫文吏,並每月定期產生一堆毫無意義的帳冊表格。
這就有空子可鑽了。
今天正是運糧的日子。
赤巾軍在半路設伏,把催糧的臨渝小吏劫了。
不搶財,不劫人,只是搶走了他的公文。
小吏看著山賊們興高采烈的背影發愣。
這每個月的例行公事,狗都不看,大字不識的山賊搶走有什麼用?
用處可大了。
李明在公文中記載的臨渝糧倉方位上,添上幾筆,便替他們送回了盧龍。
“衙門每個月都要往臨渝的糧倉輸糧,地址變了他們會送嗎?”吳大娘覺得這辦法不太靠譜。
“放心。”李明對平州官吏十分有信心:
“按照盧龍縣死板迂腐的尿性,公文地址在渤海里他們也會送過去。”
他一邊說著,順便瞅一眼州府。
在府門口看見一個熟人。
正是在慕容府那一天晚上,追在他屁股後面的那個家丁。
那廝現在換了一身唐軍的行頭,堂而皇之地穿著唐甲。
一行人立刻噤聲,低頭匆匆來到市場外。
“將修改過的帳冊放到小吏的桌上,就等著這羣死板的官吏將糧食送到家門口吧。”
長孫延反覆交代:
“平準署在二樓,左邊第五個房間。”
爲了辦證,他把監市的結構摸得門清。
“我知道了,不必重複這麼多遍。”
吳大娘對這鬼主意半信半疑。
但還是依計行事,假裝路人,閒晃到監市門口,一閃身就不見了。
唯一外人走了,只剩他們四個孩子守在外邊。
尉遲循毓問:
“如何?州府安全嗎?”
他們這次湊齊四人的原因之一,就是探探縣城的情況。
如果安全,就直接在縣衙搖人,護送出平州地界。
不過現在看來……
李明嘆了口氣:
“已經被慕容燕滲透成篩子了。” 房遺則哀嘆:
“難道得當一輩子山匪?”
“我們是義軍,不是山匪。而且當義軍有什麼不好?自由自在。”
吳大娘突然出現,把四個人嚇了一跳。
“咳咳。”李明乾咳一聲:“這麼快?”
吳大娘有些疑惑:
“你們不覺得縣裡的氛圍很奇怪嗎?”
“怎麼了?”
“總感覺街上太安靜了,不論縣衙還是監市,守衛都消失了大半,連城門衛也少了幾個人。”
李明四人面面相覷。
論對官軍的警惕性,還是山匪更專業。
“守衛少還不好?拿糧更方便啊。”尉遲循毓沒心沒肺地搓著手。
“呵,也對。”吳大娘乾笑一聲,卻始終無法心安,時不時回頭望望衙門。
“我總覺得,他們好像在……”
“在幹什麼?”
“沒什麼……走吧,我們先到地方。”
…………
盧龍縣郊。
州府的運糧隊趕著一隊騾馬,在山道里打轉。
“臨渝縣的常平倉,是往這兒走的嗎?”押運的守衛有些納悶。
這條路他每個月都要折返一次,但今天感覺好像不太對啊。
領頭的轉運倉曹不耐煩地拍拍手裡的公文:
“臨渝那邊的請示就是這麼寫的,興許他們新建了糧倉呢。
“出城十里上山,左轉左轉再左轉,照走便是。”
左轉左轉再左轉,這好像是個圈啊……守衛不敢多嘴,跟著糧隊一起轉圈。
轉著轉著,山林裡殺出一票人馬。
“山賊?!”衆人立刻緊張。
可這夥山賊好生奇怪,臉上一個個掛著彆扭的笑容。
“嘿,嘿嘿~”打頭的是個扎紅頭巾的小娘子,強撐著咧開嘴:
“我們是臨渝縣的,糧我們替你們送回去。”
倉曹有些爲難:“可是……”
“這是公文!”吳大娘立刻把蓋著臨渝縣印的文件遞了過去。
倉曹展開看了一眼,眉頭立刻就放鬆了:
“我們只認公文不認人,既然手續齊全,那就有勞各位了。
“記得下個月把騾子車子還我們。”
說完,揪著懵懵懂懂的守衛轉頭就走。
等走出了山賊們的視野,守衛終於忍不住了:
“那些人,真的是臨渝縣的皁隸?怎麼不穿他們的制服啊?”
倉曹瞥了他一眼:
“一個月一貫錢,你玩兒什麼命啊?”
“啊?”守衛大開眼界。
自己的修行還是淺了啊……
…………
“居然……這麼輕易地到手了?”
隨行的赤巾軍都傻了眼。
白拿這麼多糧食,夠全村吃好久!
官府甚至還貼心地附贈了騾子!
不打一架,就這麼拿回去了?
他們忽然覺得心裡不踏實,有種不幹活白拿錢的感覺。
“你……”吳大娘不知該說什麼,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真聰明……”
“小事小事。”李明表示基操勿六。
大家都當過基層小公務員,運糧小吏的心態他摸得門清。
這裡是深山老林,不是官軍方便支援的官道。
被山賊劫,反抗可能會死,不反抗更得背鍋。
但如果只是被僞造公文,冒領了糧食。
那頂多算審覈不嚴,扣半年俸祿。
山賊都這麼給面子了,倉曹沒理由不默契一把。
平州的官員只是蠢,又不是傻,小命攸關的事兒還是拎得清的。
吳大娘嘴角抽搐,莫名有種“還好這小傢伙是和我們一邊,就算是混球也是我們的混球”的慶幸感。
“別發呆了,運回寨子吧,大家都快餓過頭了。”
…………
然而臨近張家村,氣氛變得有些詭異。
“小心點,不太對勁。”吳大娘小聲說。
這次,連李明他們也覺出了古怪。
現在日頭還高,怎麼山中沒有鳥獸的叫聲?
“你,去村裡探探情況。”
吳大娘打發走了一個山賊。
過了沒一會兒,傳來那人淒厲的嚎叫。
“頭領!”
所有人心一沉,抄起手中的武器跑了過去。
一到村口,見到了無比悽慘的景象。
墳包似的矮房子,被薰得漆黑,牆角處還殘存著火苗。
房子之間,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大小不一的人形黑炭。
不是黑炭,那是人!
是張家村的村民,連同留守在此的赤巾軍。
一塊母親形狀的黑炭動了動,鑽出來一個小孩兒。
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吳大娘一行,已經忘記了哭泣。
“這……這是……”吳大娘麻木地喃喃著。
“惡!”長孫延吐了,把胃裡的酸水都吐了出來。
其他人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李明凝重地看著這副慘景。
“屠村……”
盧龍縣裡,果然還是發生了什麼。
結合慕容府家丁穿著唐軍的制服,以及城中唐軍莫名其妙的調動。
他有了一個最壞的猜測——
官軍與慕容燕合流了。
借劉歆之死,慕容燕控制了州府。
而慕容燕的下一步,無比明確。
從將張家村燒成白地就能看出來——
將他們這幾個知道秘密的小孩兒,連同嘯聚山林的山賊,全部一網打盡!
土皇帝想要控制整個平州的角角落落!
“怎麼辦,怎麼辦……惡……”
嗅著焦糊味的空氣,李明也忍不住連連作嘔。
但現在不是手足無措的時候。
他強迫自己冷靜思考。
自己的現狀極爲糟糕。
能打的兩個幫手生死不明,而自己被困在了平州,出不去。
而土皇帝慕容燕,正在調動整個平州的力量,要將他掃滅!
一個人,怎麼能對抗全州之力呢……
李明大腦飛轉,完全鎮定了下來,冷靜地掃了一眼四周。
赤巾賊們無不驚詫悲痛。
但他們眼中,分明燃燒著仇恨的火焰。
仇恨,是最好的種子。
“不對,我不是一個人,慕容燕也並沒有掌控全平州的力量。
“以暴才能制暴,我需要一支自己的兵馬。
“完全聽令於我的,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