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穆瞧了一眼蕭逸哲的方向,沉着臉拉着暮雲往回山洞的方向走去。暮雲不住的回頭,還是隨着薛穆離開了。
“說吧,到底怎麼了?”暮雲賭氣坐在一邊,背對着薛穆。
薛穆知道暮雲的脾氣,已經被她撞見了,沒有當場上前去過問還得虧她心情好,這會子是絕對敷衍不過去的,便據實說道:“你要做好心理好準備,皇上打算近期奪權。”
“什麼?”暮雲先是詫異,這話在心裡過了一遍,便明白過來,原來心裡早已經有這樣的感覺,只是一時之間對於平靜生活就這樣被打破,接受起來有些倉促。
“暮雲,你可要理解皇上的苦衷,多年來皇上對太后諸多越距之事全都強作隱忍,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夠真正掌握實權,造福百姓,可結果你也看到了,太后步步緊逼,根本不給皇上一丁點希望,明明是親生母子,卻硬是要致他於死地……終究老天有眼,皇上大難不死,此仇不報枉爲人。”
暮雲呆住,在宮中之時,對蕭逸哲的雄心壯志也有過諸多感慨,這樣一個決心有所作爲的皇帝,偏偏處處受制於一個手段殘忍且滿腹私心的太后,原就是委屈了。後來發生的事情確實讓人心裡更加憤慨,正如那句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鼾睡,政權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暮雲覺得自己這陣子來在他們的保護之下過得太舒心了,忘了這裡仍然是京郊附近,太后不會容許他們過太久的逍遙日子。
只是……
薛穆已經轉到暮雲面前,打量她的神色,生怕她的脾氣又發作起來,自己招架不住。
暮雲淡淡道:“我只想他親口跟我說。”
薛穆急了,說:“皇上就是因爲怕你跟着擔憂才選擇不告訴你,你這樣不是枉費皇上的一片苦心?”
暮雲擡眸,一雙清澈的眸子望着薛穆,重複了剛剛那句話,“我只想他親口跟我說。”
薛穆悵然,暮雲的要求他拒絕不了,半響,他才嘆氣道:“好吧,我會去說和,只是一點,你如今傷勢還沒有好全,皇上是三令五申叫我不要告訴你任何事情,我如今已經是抗旨,若你不想我受罰,接下來得聽我的安排。”
雖然現在的境況就相當於是光桿司令,薛穆對蕭逸哲的敬畏卻是一點未減,說不上來是愚忠還是信仰,暮雲只覺得這個人能稱得上是患難知交,想想覺得有理,便點點頭。
薛穆拎起放在角落的野雞,說:“我要好好想想,先出去了,你也休息一下吧。”
蕭逸哲回來的時候,暮雲還做在那個地方,一動未動,蕭逸哲慢慢走來她都渾然未覺,直到站在他的面前,暮雲才反應過來,咧嘴笑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蕭逸哲伸手將她扶起,兩人走到牀榻邊的石凳旁坐下,一方小桌角上立着一塊破碎的銅鏡,這是薛穆有天出門時在外面撿到的,暮雲看着歡喜,就擺在了房間裡面,雖然有些破損,還不影響暮雲每日對鏡梳妝。
“你在想什麼呢?我進來你都不知道。”
暮雲的笑容有些勉強,靠在他的肩膀上,說:“沒什麼。”
蕭逸哲的笑容仍如往常那般柔和,輕撫暮雲背上的青絲,笑道:“是不是還爲着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氣?”說着側身輕輕捧起她的臉龐,經過這陣子的靜養,臉色也逐漸白裡透紅,膚色嬌嫩,望着她這容貌姣好的摸樣,只越看越覺得愛。
他繼續說:“昨晚我感覺你翻來覆去的,也是因爲我實在太困,纔沒有起身哄你,現在跟你道歉,你別怪我了。”
暮雲鼻子一酸,倒靠在蕭逸哲的懷裡,慢悠悠的說:“我怎麼會怪你?今後無論你做什麼事情,我都不會怪你了,我相信你做的任何決定一定都是對的。”
感覺到蕭逸哲身體明顯一陣,許久才聽頭頂上他溫柔的聲音傳來,“謝謝你如此信我,你的心意我定永生永世珍之愛之,絕不負你。”
暮雲抿嘴微笑,加緊了抱緊蕭逸哲的力度,只要有這一刻的溫馨時刻,就是心滿意足了。
姚俊臣垂頭喪氣的回到丞相府,管家見了,幾乎都快要認不出來了,衣衫襤褸,滿臉鬍渣和酒氣的男人,哪裡一點像玉樹臨風的姚俊臣呢?
門口小廝也刻意爲難着,姚俊臣也沒一句解釋,硬是往府裡面闖,要不是鬧出動靜來才被管家認出,還指不定要在馬路上鬧出多大笑話來。
姚獻聽聞姚俊臣回來,先是心裡有氣不願意過來相見,又聽管家如何描述姚俊臣如今的慘況,終究是心有不捨,虎着臉到了姚俊臣的院子。
此刻的姚俊臣已經由下人梳洗乾淨,換上了一身白灰色的綢衫,這樣的顏色他平常是不願意穿的,房間裡面但凡有些色彩的也都被移了出去,說是看着心煩。
望着兒子如今消瘦憔悴的摸樣,姚獻首先就心軟下來,嘴上卻還是硬氣的呵斥道:“你看你如今像個什麼樣子,我還能夠指望你去打天下嗎?”
姚俊臣撥弄着酒葫蘆,雙眼發紅盯着青白瓷色的杯子,口中唸唸有詞道:“葡萄美酒夜光杯,可惜身旁缺了美人,乏味了。”
姚獻聽了勃然大怒,走上前來抓住酒杯狠狠往地上砸去,驚得房間內的下人都大氣不敢出一聲,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禍上身。
“你看你如今像什麼樣子,不過是一個女人,值得嗎!”
姚俊臣眼皮都不擡,姚獻的發怒對自己沒有造成一點干擾,濃密的睫毛下蘊藏着的是淡淡憂傷,他說:“爹,她死了,是我害死她的。”
姚獻有一絲錯愕,準備好的訓話也因姚俊臣這句反應而停滯,他不禁問道:“你說的是誰?”
姚俊臣突然仰頭笑了,笑容淒涼,他提高了音量,大聲叫道:“我說的是暮雲!暮雲她死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印象中姚俊臣一直都是孝順乖巧,又極重感情,可從來沒有對自己這樣疾言厲色過,現見到他如此,心裡也上了怒意,臉上青筋暴起,大喝道:“你放肆!不過是一個女人,死了就死了!”
門口傳來一聲異樣,姚俊臣扭頭過去,是一個穿着華貴的婦人癱坐在地上,神情哀傷,扶着門纔沒有全身栽倒下去。這婦人看上去三十多歲,從未見過卻似曾相識。此刻她滿臉噙着淚,喃喃問道:“敢問公子剛剛說的可是暮雲?暮雲她如今怎麼了?”
姚俊臣突然像是明白過來,站起身走上前去,蹲坐在那婦人旁邊細看,問:“你也認得暮雲?”
那婦人卻伸手在空中懸浮,無助的望着姚俊臣,說:“暮雲她如今怎麼了?求公子定要告知奴家。”
看這婦人的容貌年齡,和對暮雲的關切程度,姚俊臣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便垂着臉,蹙眉說道:“夫人,我對不起你,是我沒有保護好暮雲,讓她葬身崖底。”
“什麼!”婦人驚訝,眼中已經迅速涌上淚水,雙手抓緊姚俊臣的衣襟,戰戰兢兢的問:“公子說的可都是真的?我的暮雲她……”
後面的話卻再也說不下去,姚俊臣被勾起了悲傷,連日來被酒精麻痹的感情瞬間爆發出來,他跪在了地上,強忍着淚,一臉誠懇的朝婦人,聲音哽咽着說:“暮雲是我害死的,你殺了我爲她報仇吧。”
婦人只顧自己傷心流淚,倒沒有留意到姚俊臣說的是什麼,姚獻卻在一旁聽不下去,快步上前提起姚俊臣的衣領,大聲喝道:“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我養你二十多年,你卻爲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爹爹!”
姚俊臣卻一副任你揉搓就是不理睬的摸樣,只定定的看着已經痛哭流涕的婦人,很想再對她說點什麼,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姚獻見姚俊臣這樣,一種從未有過的挫敗感涌上心頭,終究是胳膊拗不過大腿,父親爭不過兒子,他也服軟下來,放低了聲音對姚俊臣說:“兒子,你要振作起來,不遠的將來爹還需要你爲爹去打仗,我們姚家的興旺還需要你支撐下去啊!”
姚俊臣雙眼無神的搖搖頭,只說:“只怕爹要另請賢能了,暮雲死了,如今我只恨不能跟隨她而去。今後活着也如同行屍走肉。”
姚俊臣是姚獻唯一嫡子,一脈相承,身份貴重,姚俊臣任何時候都沒有忘記這肩上的責任和使命。姚獻心中觸動,一時之間沒有接口上來。
婦人突然發了瘋一樣的抓住姚獻的衣襬吼叫着:“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女兒!”
姚獻見了,像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放開姚俊臣,轉而蹲下對那婦人說:“你這是幹什麼,你平時不是很溫良賢淑的嗎?這是跟着發什麼瘋!”
婦人知道沒有辦法改變什麼,也囁嚅着說不出其他,只是不斷的重複那句“你還我女兒!”
姚俊臣見了心酸,只說:“有些情感,爹爹怕是永遠都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