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散了之後,蘇遊便帶着小九去西市逛了半圈,經過一番調查才知道早在後漢時代聰明的嶺南人就已經掌握了用甘蔗製造蔗糖的技術,並將之取名爲“石蜜”,不過,直到現在“石蜜”還是個稀罕物,也不知是因爲利潤太少還是成本太高,反正如今大隋朝製作石蜜的多半屬於家庭作坊,產量甚至連玻璃都不如。
蔗糖如今還屬於奢侈品,多由絲綢之路從西域天竺進口,這種名爲“半塘”的東西甚至比蜂蜜還貴上十倍。但在穿越者蘇遊眼中,這黃裡透黑的東西實在是粗製濫造,一千四百年後,這樣的蔗糖已經很少見了,畢竟,製造白糖和冰糖只是多了一兩道並不複雜的工藝。
至於甘蔗,如今正是成熟季節,所以市場裡面也能輕易買到,蘇遊只花了幾粒銀豆子就買了一大捆。他買完甘蔗後,先讓店鋪的夥計送到市集門口的馬車上,再隨意買了些年貨,這才返身回來。
不料剛出得市集東門,卻見自己馬車附近站着幾個人在說話,其中一個卻是多時不見的侯君集,中間的人作道士打扮,最左的那個卻是白衣秀士,三人走在一起真是不倫不類。
“君集,這麼巧啊?”蘇遊整理了下衣衫,還是上前打了招呼。
“橫波兄,好久不見啊。來,君集給你引薦兩位朋友,這位是河東王績,表字無功,橫波一定聽說過王白牛吧?”
王白牛,就是指王通。因他當年獻策不被文帝所納,回鄉後隱居於龍門山白牛溪旁,故而人們提起他的時候,多以王白牛稱之。
蘇遊點點頭,聽他如此說,哪還不知道王績便是王通的弟弟?加之他以前是瀏覽過《唐才子傳》的,裡面第一位人物便是這王績,不過,這貨好像除了喝酒之外似乎並沒留下什麼令他想得起來的詩篇佳句,倒是他的晚輩王勃以一篇《滕王閣序》成爲了初唐四傑,卻不知他們是不是祖孫?蘇遊想起王績還是因爲他寫了篇《五斗先生傳》,沒錯,就是這破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仿照《五柳先生傳》寫的,只是,前者寫的是酒,後者寫的是米罷了。
“無功,久仰久仰,當日楊公所言的‘神仙童子’,果然名不虛傳。”蘇遊還是趕緊施禮,楊素當衆讚美過王績這事,還是讓人津津樂道的,同樣被楊素誇爲神仙童子的還有李靖李密和顏師古,後面三人現在都混得不太好,或許是神仙很難適應凡人是生活吧。
王績聽蘇遊這麼一說,也是狂喜,只是又嘆道,“只可惜楊公已經仙遊,無緣與之再唔,甚憾啊甚憾。”
“這位是鉅鹿……”侯君集接着又給蘇遊介紹起那個道士來,“魏徵,魏玄成。”
“原來是玄成。”蘇遊當然聽說過魏徵,如果按照正常歷史的發展,這位仁兄先後參加過瓦崗山王世充等五個反抗勢力,最後投降李唐委身在李建成帳下,而太子不很在意他的意見以致有玄武門之變,最後李世民不計前嫌收下了他,而後,魏徵在諫議大夫這個工作崗位上幹得一絲不苟,贏得了身前身後名。
不過,魏徵的性格顯然不適合現在的官場,或許出家求道躲避現實才是更聰明的選擇吧?蘇遊爲魏徵的身世感嘆,又想起了一個有關於他的小故事,“蘇遊亦聽過玄成的故事,卻不知是真是假。”
“先生博聞強識,定然是真的。”小九不失時機地插了句嘴,幾人卻沒在意這個不懂事的下人,一齊向蘇遊點頭,顯然也想聽聽魏徵的故事。
“世傳孔北海讓梨事,然,分梨最均者,莫若玄成也。”蘇遊先用孔融讓梨事做了鋪墊,又繼續說道,“玄成少時,有公正平和之盛名,一日,有僧攜二梨而來,問,‘你能把這兩個梨公平地分給家人食用嗎?’,玄成不語,將梨剁成泥,放入鍋中煮成了一鍋湯。”
魏徵聽蘇遊說起自己的故事,只微笑不語,真的是一個合格的聽衆,而王績聽說,已經大呼“善哉”了,侯君集以及小九等人亦是點頭不已。
“說了這麼多,你卻忘了介紹自己。”
“在下蘇遊,表字橫波。”
“橫波是楚人?”魏徵客氣地拱手作禮,王績卻問了句。
蘇遊有些疑惑他爲何有此一問,繼而想到了李白的詩句“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不過,顯然不適合吟出來,要不自己就變成了“嫉人有笑人無”的刻薄之輩了。
“無功怎知?”蘇遊還是有疑問代替了默認,畢竟,南海之地在古代亦是楚國故地。
“豈不聞三閭大夫有歌曰:‘靦鱉炮羔,有拓漿兮’。”王績哈哈一笑,指着馬車上面的甘蔗笑道。
這句話出自《招魂》,看名字就不合年味,不過,此處的“柘漿”便是甘蔗汁。此時他故意用屈原的典故,而不是顧愷之,既是表現了自己的才華,亦是稱讚了蘇遊的優雅。如果用後者的話,顯然有效顰之味,所以效法古人還是模仿時尚,在文人眼中還是有所差別的。只是,爲何到了他自己身上,還能寫出以《五斗先生傳》爲名的文章呢?
蘇遊微微一笑,並不過多解釋甘蔗的用途,只是道,“這會去太白樓有些遲了,不如一起到舍下小聚一番,如何?”其他三人都不是拘泥的人,況且王績本是嗜酒如命,大家又都屬於寒門階級,自然沒有過多的假意,只是馬車實在坐不下這許多人,於是蘇遊又讓小九快去僱了一輛,衆人聊着天,太陽便也慢慢地下山了。
蘇遊是個食不厭精的人,生活穩定以後,也常常自己下廚,但家中的菜宥多半還是青荇親自捉刀。青荇的廚藝得自蘇遊親傳,如今在這大隋的廚藝界估計也能排上些名次,雖然一些名貴的大菜做得少,但家常小菜還是色香俱全令人回味的。
馮凌波見蘇遊帶回了朋友,自然也是賣力招呼,畢竟蘇遊帶朋友回家喝酒還是頭一次。於是王績很快便在蘇遊的招呼聲中嚐到了美食,看到了美人,又喝到了美酒。
幾杯醉生夢死下肚,王績話便多了起來,並且開始吟詩做賦,或感嘆身世,或非議官場,這也是文人的通病了,所以蘇遊並不在意,倒是魏徵看着放浪形骸的王績,就像看到了年輕的自己一般,對於社會的不公自然感同身受,而後,酒亦越喝越多。
喝了大約有一個多時辰,侯君集便起身告辭離去了,魏徵與他原本就好,自然也隨他而去;卻留下半醉的王績,尤在那拉着蘇遊不放,一定要聽他念詩,後者也不好推辭,只好強撐着精神不時爲他鼓掌叫好。
後來實在出於無奈,也做了幾首詩出來,王績聽着不斷稱善,又舉酒相慶,這才醉了過去。蘇遊趕緊讓馮凌波與青荇把他扶到客房,這才起身去洗澡,誰知洗完澡卻來了精神,於是又點起了燈,回想着做蔗糖的程序,磨了墨一一落於紙上。
蘇遊寫完後去看王績時,卻見他早已睡得迷迷糊糊,被子已經有一角觸到了地上,還好屋子裡因爲有了爐子而不顯寒冷。蘇游進來幫他蓋好被子,卻爲王績與魏徵的前途操起了心,儘管晚飯時候聽他們說起將來打算時並沒有片言之語希望留在東都之意。
一時又想起了魏徵的感嘆,遂不由得一陣苦笑。
“東都像個淘金場,個個覺得自己是龍胎鳳種,太鬧了。”
誠如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