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蛟龍入水
碼頭的方向,火光沖天。
雖然看不到現場的情況,但呂忠肅卻已猜了個十之七八,此時的他,頹然地坐倒在地,他的心中只是不斷地重複着兩個字,——“完了”。
蘇遊站在呂忠肅的身邊,難以置信地看着碼頭方向傳來的沖天火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纔好。
呂忠肅艱難地站了起來,神色堅定地說道,“不行,我要去那看看,我跟張家船行的人沒完。”
呂笙卻一下抱住了他,帶着哭腔叫了一聲“父親”。
蘇遊拍了拍呂忠肅的肩膀,悽然笑道,“事已至此,去又何用?況且燒船的人並不一定就是船行的人乾的。”
“可那是我半生的心血!無論是誰做的,我都跟他沒完。”呂忠肅怒氣衝衝地掙脫了蘇遊的手,有些踉蹌地往門口走去。
三個月前,呂忠肅的船在這個碼頭被張家船行的人全部鑿沉;三個月後的今天,還是在這個碼頭,他的船再次遭遇**。——不管是誰,結果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再次一無所有了。
年輕人猶可東山再起,但他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怎能再一再二?
呂忠肅虎目中的淚水已經悄然滑落到臉頰上,淚水流過他有些乾裂的皮膚滲進肉中,竟有一種火辣辣的痛。
呂忠肅毅然決然地拉開了房門,但門外卻站了幾十個一直追隨着他的兄弟。
“老大......”他們的呼聲中都帶着哭腔,正是兔死狐悲之狀,何嘗不是哀兵必神之時?
呂忠肅大手一揮,雖然他身材短小,卻一下爆發出了無限的戰意,“走,咱們去救船去。”
“呂老大,聽我一言如何?”蘇遊再次拉住了呂忠肅,沉聲喊道。
呂忠肅卻頭也不回地應道,“若是勸我別去碼頭的話,最好就爛在你的肚子裡?”
“這大半夜的,你們爬城牆出去?即便你們到得碼頭,又能救回那些被燒掉的船?”蘇遊問完這兩個問題,便把抓住呂忠肅的手放了下來,又保證道,“但我卻可以讓你重新擁有一個船隊。”
呂忠肅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衝動,蘇遊的兩個問題問得他終於回過了頭來,隨即死死地盯着蘇遊問道,“你憑什麼能還我一個船隊?”
“就憑我在縣衙時說過你們是我的人。”蘇遊斬釘截鐵地說完這話後,又舉起了手中的劍道,“若那還不夠的話,還有我手中的劍。”
呂忠肅身後的幾十號人聽了蘇遊的話都有些不解,他們對蘇遊是官府衆人倒是沒什麼懷疑的,卻也沒想到他身居高位,不過,他們現在多半還是這心理,“憑他的劍?他是劍仙不成?”
若他們知道蘇遊手中的是天子劍的話,或許他們不會懷疑蘇遊,比如此刻的呂忠肅。
呂忠肅聽了蘇遊的話後,卻是眼前一亮,蘇遊這三品大員的船誰敢燒?
如果蘇游出手的話,或許張家船行什麼的也只能低頭認慫吧?
“那我便再信你一次。”呂忠肅點了點頭,低聲地對蘇遊說完這話後便又轉過身來,對那些滿臉不解的兄弟們沉聲道,“咱們此時也沒法出城,這事明天再說吧,也累了大半天了,諸位先回去休息吧。”
憑着往日的威望,羣情的憤怒頓時被呂忠肅壓了下來,他們雖有不解,他們雖有不甘,卻還是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間。
蘇遊看着呂忠肅,輕笑道,“還好你們船上的貨在樑郡都卸了下來,要不張信這回可要大出血了。”
呂忠肅自然聽出了蘇遊話中之意,不管怎麼說,蘇遊的船在彭城轄制內出了事,這事總還是要落到張信頭上的。——無論這事是張氏船隊做的,還是官府做的,結果都是一樣。
呂忠肅由此猜出了蘇遊的思路,心情也放鬆了不少,臉上還難得出現了些笑容,“到時候張信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蘇遊看着呂忠肅寬懷,點頭道,“好了,前輩回去休息吧,咱們明天去彭城找張信!”
明天很快變成了今天。
十二月二十的天氣,又是晴朗的天。
蘇遊等人一大早便出了城門,到得碼頭時,果然發現呂忠肅的二十多條船早被燒得一條都不剩了。
呂忠肅父子以及身後的一百多人看着船被燒光後的廢墟,心中都是異常地難受,畢竟這些船都是他們親手打造的;打造這些船隻雖然只用三個月,卻承載着他們畢生的希望。
蘇遊自能理解他們的心情,想要安慰他們,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正在尷尬之季,卻聽王伯當趕回來報告道,“先生,剛纔靠岸的幾條船答應載咱們到彭城去,只是他們的都是貨船。”
蘇遊點了點頭,笑道,“咱們沒坐過貨船?多給他們船費,讓他們撐得快一些。”
王伯當應諾而去,盞茶功夫之後,衆人開始井然有序地上船。
蘇遊僱的幾艘船往彭城進發之時,正是彭城碼頭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候,千餘名勞工不停地來回搬運糧食上船,翟讓和其他普通勞工一樣,也同樣要參與搬運糧食掙錢。
翟讓正用毛巾擦汗之際,卻聞得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後便見塵土飛揚。
看着近千的軍馬承扇形把碼頭包圍了起來,翟讓有些不解地想道,“這些官軍一大早的來這碼頭幹嘛呢?”
翟讓正在愣神之際,卻聽一個與自己要好的小兄弟急聲道,“翟大哥,你快走!他們肯定是來抓我們的!”
翟讓吃了一驚,隨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當然也想到了禍從口出這個道理了,其實當初那些憤怒的夥伴們殺完人的時候他也想過殺了縣令滅口的,但他畢竟還是心太軟了。
“我若走了,你們怎麼辦?”翟讓隨即又想到了自己逃跑的後果,逃跑的心思也一時搖擺起來。
“法不責衆,但你是頭領啊,他們只要抓不着你又能對我們如何?我們死不承認也就罷了!”那小兄弟也是情急,一腳便把翟讓踹入了河中。
翟讓剛纔還是大汗淋漓,入得水中後差點就被凍得抽起筋來,可他也知踹自己那兄弟是好意,於是直往河中潛去。
此時碼頭上的千多官兵已經對勞工們形成了合圍,當先一員武將長刀一揮,下令道,“賊首翟讓何在?”
勞工們都是一臉茫然,場中一時安靜下來,都是無聲地搖頭。
領頭武將顯然也想過翟讓不會輕易就擒,不然也不會帶這麼人來了,於是接着喊道,“統統抱頭跪下,敢違抗抓捕者格殺勿論!”
面對近千的官軍,手無寸鐵的勞工與他們雖然人數相當,終是因爲少了一個靈魂人物而陷入了死寂。
領頭武將顯然也陷入了兩難之中,抓不到翟讓怎麼收兵?若是就這麼放了這些人話,又該如何交代?
翟讓第一次冒出水面的時候,正是領頭武將出言要搜捕他的時候,他當然聽不到武將的喝問;那時候他極度害怕自己一冒頭就會被人發現,可他腦袋露出水面的時候才發現周圍全是各種被火燒過的木板?
翟讓沒有心思去細想這些大大小小被燒過的木板殘骸從何而來,他只想儘快地游到對岸,然後找個草叢還是什麼的躲起來纔好。
當翟讓第三次露出水面時,卻看到眼前有一艘貨船衝了過來,他剛想再次入水時,卻發現自己後背的衣服已經被人溝住了。
“官軍連水上也都布控了?”翟讓心中只有這悲哀的念頭,想要脫鉤而去時,卻早被抓上了船來。
翟讓情知難逃一死,索性就此裝死。
翟讓躺在地上,感覺有個人圍着自己走了半圈,又莫名地說道,“這是個死人?難道是昨天咱們船上還有人?”
“翟讓?”一個翟讓有些熟悉的聲音驚叫了起來,這使得他慢慢張開了眼睛;出現在翟讓眼前的人正是呂忠肅,而這艘船正是蘇遊僱來的船之一。
翟讓看到眼前之人是故人而非官軍時,身上終於發抖起來,口中也顫聲道,“呂叔?”
蘇遊看着翟讓,不由得點了點頭,這翟讓真不簡單啊,明明冷得就要真暈死過去了,卻還能憑毅力忍住身上的感覺。
呂忠肅趕緊幫翟讓脫下溼衣服,又命人去拿攤子,隨後才指着蘇遊道,“這是當朝御史大夫,蘇御史。”
“罪民翟讓見過蘇御史,既然蘇御史已經抓住了罪民,請務必要放過那些無辜的人。”
“誰說我是要抓你的?你以爲我是和碼頭上那些人一夥的?”蘇遊問完這話,又下令道,“呂前輩你先幫這廝喬裝改扮一下,不要讓人認出他來;其他人等,隨本官下船。”
就是幾句話的功夫,蘇遊的船已經靠近了碼頭。
蘇遊正要跨下船時,碼頭上的幾個守衛官兵卻跑過來大聲道,“彭城郡都尉宋將軍在此辦案,閒雜人等此刻請勿上岸。”
閒雜人等?
蘇遊尚未答話,呂忠肅已經高聲喝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當朝御史大夫兼東南經略使,還不叫你們的長官趕緊滾過來迎接?”
幾個小兵冷不防被呂忠肅罵了個狗血淋頭,看呂忠肅的氣勢,又不似做僞。
再看蘇遊時,蘇遊拿出了腰牌晃了一下,之後又舉起了劍,冷聲道,“這是天子劍,可先斬後奏。”
幾個小兵哪還再敢懷疑?於是蘇遊的人陸陸續續地下了碼頭。
彭城郡都尉宋將軍,也就是剛纔那個官軍頭領,此時也屁顛屁顛地一路小跑而來,臉上盡是戰戰兢兢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