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善行把蕭瑀請進客房,燒上茶水,二人對坐攀談。說了幾句寒暄話,蕭瑀問道:“聽說夏王出兵神速,兩個月就滅了宇文化及,人心大悅。但有一事,還請大人相助。”
齊善行笑道:“蕭尚書客氣,有話儘管將來。”
蕭瑀沉思少許,說道:“江都兵變,隋朝後宮女子皆落入宇文化及之手,其中便有下官的親姐姐蕭珺。”
“哦?”齊善行問道:“莫非是指蕭娘娘?”
“正是。”蕭瑀道。
齊善行拽了拽下巴上一撮小鬍子,這才明白蕭瑀來意,心中暗想剿滅宇文化及,並未聽說俘獲蕭皇后,便心存疑惑問道:“蕭尚書之意,莫非要在下幫忙尋找蕭娘娘?”
蕭瑀道:“實不相瞞,二姐受宇文化及之輩淫辱,我等痛心疾首。如今唐主、夏王聯手討伐劉武周,故而藉此機會,請大人幫忙,不知意下如何?”
齊善行眼珠一轉,假意笑道:“這有何難?好說,好說。”只見茶水煮沸,齊善行提起茶壺倒茶品茗,與蕭瑀又是一番詳談。
蕭瑀將尋找二姐蕭珺之事,拜託給齊善行,還送上不少寶貝。齊善行一看蕭瑀禮物厚重,樂得心花怒放。等到次日,齊善行便匆匆趕回夏國都城永年。
夏王竇建德定都永年(今河北邯鄲南部),大帥王伏寶從聊城俘獲的兵將、甲仗、後宮、金銀珠寶也統統運回永年。大隊車馬前行,當初宇文化及爲宮娥美女搶掠的牛車,如今再次用來運載美人,蕭珺也與其它女子同乘牛車,穿的也是粗布衣裳,再無獨坐御輦的往日風華。
牛車緩緩前行,遠遠望去,已隱隱望見都城永年的城頭。眼看到了可以歇腳,只覺得越走越慢,最終停滯不前,車上的宮女也不知出了什麼事,都伸着脖子往前張望。只見一羣兵士圍着一輛牛車觀看,有個夏兵喊道:“這老頭兒不行了,有沒有認識他的?”
一聽是個被俘獲的老頭,宮女全都沒了好心心,只有蕭珺下了牛車,走過去問道:“待我去看,興許認識。”
蕭珺來到近前,細細一看,竟是老臣趙才。本來已經奄奄一息,一看蕭珺來到,趙才硬撐着睜了睜眼,張口想說話,已難以發聲。蕭珺說道:“淪落至此,但講無妨。”便把耳朵俯身趙才嘴邊,這才微微聽見趙才說道:“老臣將死,心中頓悟,再難也要活着。”
說罷,只見趙才腦袋一歪,嚥氣而亡。都已身爲俘虜,蕭珺不敢直呼愛卿,只是哭訴道:“趙大人,趙大人……”旁邊幾個兵卒支開蕭珺,用一張破草蓆,捲了趙才,草草掩埋。
好不容易押解到了永年,趙才病死他鄉,流亡至今,也只想能保一命。夏國兵士把俘獲的衆人,全都驅趕進城。俘獲的兵將押往城西,俘獲的後宮女子一概押往城東。
永年城東有一處大院落,上千名宮人被趕到院中,只聽一聲尖細嗓子喊道:“王妃娘娘駕到!”在場的夏國文官武將,紛紛跪倒參拜,蕭珺也跟着被俘的宮人一起跪倒拜見。
只見一頂橘紅緞轎子擡到院子中央,從轎中走下一人,身着素布的吉祥繡鳥袍,髮髻高盤,不帶頭飾,身爲王妃到是着裝簡樸。再看相貌,卻長的十分醜陋,真可謂:
短眉眼小蒜頭鼻,臉坑不平蛤蟆皮。
雙肩抗頭短無頸,耳畔還有一胎記。
這個王妃正是竇建德原配妻子曹休花,現在是夏王妃,竇建德早年家貧,只能取了一房醜妻,夫妻到也恩愛。曹王妃出身貧寒,也不識字,但內心正統,注重貞節,一心效仿大隋獨孤皇后,只准一夫一妻,倡行勤儉持家。今日來到大院之內,曹王妃偏觀這些隋宮宮娥,一個個長得年輕美貌,如花似玉,果然宮中女子不同於民間。
掃視羣芳,曹王妃忍不住說道:“聽聞楊廣無道,竟養了如此多的妃嬪,難怪紅顏禍水。”一聽曹氏所言,嚇得這些宮娥誰也不敢擡頭,就曹王妃心生嫉妒,變本加厲的迫害。
曹王妃訓又斥道:“自古忠臣保一主,烈女嫁一夫。你等本是隋宮的妃嬪,竟然不自愛惜,又做了宇文化及的妃子,貞潔何在?操守何在?哼!”
曹王妃看着這些個宮娥美人,不屑一顧,甩袖離去身邊跟隨的有個女官年近六十歲的婆子,是宮廷的女總管,名叫高氏。高氏趕忙跟上幾步,問道:“王妃娘娘,像這羣宮娥,應當如何處置?”
“什麼宮娥?分明是蕩女淫婦!”曹王妃嘆道:“本當千刀萬剮,但哀家也是好生之人,就命這些宮室靜修庵出家爲尼,不要再禍患人間了。”
高總管領旨剛轉身,“慢着,”曹王妃道:“大王整日忙於國事,也不能沒個使喚僕人。年輕妖豔的必然迷惑大王,若有五十歲以上的婆子,送去給大王洗腳。”
“老奴明白。”高總管道。
高總管回到院中,高聲問道:“你等聽着,誰是年滿五十歲的,給我站出來。”
前文說過,宇文化及爲殺牛煮湯,節省牛車,把年老的宮人都已全部趕走。而這些被俘宮娥,一路遭罪,還指望賣弄年輕,再到宮裡陪王伴駕,無人應聲,只有蕭珺從人羣中緩緩走出。高總管上下打量一番,問道:“你這婆子,多大年紀?”
蕭珺道:“奴婢今年五十有三。”
高總管一揮手,命人將其帶走。再看這些年輕貌美的宮娥,高總管說道:“曹王妃有旨,你等淫婦,禍亂滔天,全趕入靜修庵出家爲尼,修得善果!”衆宮娥恍然大悟,哭天喊地,怨聲載道,押解的夏朝兵士,連驅帶趕,把上千名美貌宮女,押解到寺庵出家。真可謂:
美如天宮下凡間,醜女哪能不嫉仙?
莫說無人懂惜玉,自古薄命皆紅顏。
蕭珺被高總管帶着上了一架馬車,一路前行,便遙遙望見夏王行宮。行宮取名萬春宮,進了宮裡裝飾素樸,宮人個個身着素衣。來到一處小閣院,高總管帶進一間浴房,對蕭珺說道:“看你走路舉止也是在宮裡呆過,做婆子的規矩我不多說了,趕緊洗洗灰塵,換了衣裳,給你安排差事。”
“是。”蕭珺半蹲行了個萬福,脫去身上粗衣,進了木盆洗浴。
高總管在外屋擺放了梳子、銅鏡,坐在一旁等候。少時,蕭珺更衣而出,高管家細細一打量:“哎吆吆,還是個俊俏的婆子。”蕭珺面帶羞澀,唯唯諾諾,高管家圍着蕭珺看了一圈,笑着讚道:“這個姊妹兒,長得真是標誌,隋宮的婆子都是萬里挑一的。”
這話直接誇的臉上,蕭珺只是低頭不語,高管家招了招手,蕭珺跟着就去了內宮。高管家隨走隨問:“你姓氏名誰,哪裡人氏?”
“奴婢蕭氏,江南人氏。”蕭珺道。
高管家不禁感嘆:“怪不得這把年紀,還長得如此細膩。”
跟着高管家,來到內宮勤政殿,夏王竇建德正無事玩弄古琴,隨手撥弄琴絃,發出陣陣樂音。高氏隔着門簾奏道:“啓稟夏王,王妃娘娘爲大王選了洗腳的婆子,現已帶到。”
竇建德也不理會,擦拭着古琴說道:“孤王素來勤儉,把規矩全都教了。”
“遵旨。”
高氏帶着蕭珺來到,偏閣房中,對蕭珺說道:“夏王素來勤儉,最厭惡奢華,伺候在大王身邊的人,不得浪費糧食,不得穿戴金銀,不得貪吃酒肉,不得收取外人饋贈,不寫淫詩豔詞,更不能私通姦情。若有一條犯戒,曹王妃可決不輕饒!”
蕭珺躬身答道:“總管放心,奴婢記下了。”
高氏拿起桌案上的一張字據,指給蕭珺:“這便是夏王起居時辰,幾時更衣,幾時用膳,幾時沐浴,幾時洗腳、幾時刷屎尿盆子,都寫的明白,你要牢記於心,不可怠慢。”
“總管放心,奴婢記下。”
高氏又道:“夏王平日在後宮,政務繁忙時就在勤政殿的睡房歇息,不進女色,不食葷腥,這些習慣都要記着。但凡在勤政殿歇息時,就由你伺候,莫讓王妃操心。”
“總管放心,奴婢記下。”高管家看蕭珺到是個一點就通的規矩人,把雜事都交給了蕭珺,自己也放心離開勤政殿。
等蕭珺收拾了住處,眼看到了夏王竇建德洗腳的時辰,趕忙燒了熱水,端着木盆來到勤政殿。
竇建德見端來洗腳水,趿拉着布鞋坐到牀邊,蕭珺跪在面前,低頭洗腳。竇建德看着婆子舉止拘謹,不言不語,索性問道:“聽說你是隋宮的婆子,以前在宮裡都伺候什麼差事?”
“奴婢……”蕭珺低着一頭,一時答不上來,心想自己是皇后,哪裡伺候過別人。
竇建德有些疑惑,說道:“爲何不答,你擡起頭來。”
“我……”蕭珺嚇得有些顫抖,又不敢不擡頭,微微揚起頭來。
竇建德不看便罷,這番自己觀瞧,“啊!你不是蕭皇后麼?”想當初長城口逃兵被抓之日,馬到崮行刺御駕之時,兩次見過蕭皇后尊容,記憶猶新,今日兩人四目相對,各自都是一驚。
蕭珺嚇得趕緊低下腦袋,膝蓋往後挪了一下,叩首在地:“奴婢蕭珺,罪該萬死,驚了夏王聖駕。”
竇建德雙腳伸出,把木盆蹬開一邊,又趿拉上布鞋,伸手扶起蕭珺:“蕭娘娘快快請起,孤王豈能受此大禮。”
“奴婢不敢,奴婢九死一生才得以在宮裡做個婆子……”蕭珺緊緊叩首,不敢起身。竇建德這才用力拉起蕭珺:“娘娘不必害怕,你是孤王的救命恩人,我豈能怠慢?”
蕭珺這才唯唯諾諾站到一旁,竇建德雙手扶着蕭珺坐到一旁,看着蕭珺驚慌失措的臉龐,竇建德安慰道:“當年孤王做了東征高句麗的逃兵,魚俱瓚要挖孤王雙目,若不是娘娘善心相救,懲辦魚俱瓚,孤王豈能有今天?”
蕭珺道:“陳年往事,不值一提。”
竇建德又道:“馬到崮孤王率嘍囉本欲刺殺御駕,勿驚了娘娘的鳳輦,孤王不忍動手,就是爲報長城口搭救之恩。”
蕭珺低頭吟道:“大王放還我一命,奴婢感激不盡。”
“娘娘不必拘禮,今日得見,乃是天緣巧合,實屬幸事。”竇建德頓感冷清的宮闈,平添幾分情趣,問道:“娘娘以往在宮中,最喜做何事?”
“不過撫琴、吟詩而已。”蕭珺道。
“好!”竇建德道:“今晚孤王興致正濃,請娘娘撫琴一曲,吟詞唱之,爲孤王助興。”竇建德話說這份上,蕭珺推脫不過,只得端開洗腳盆,轉身坐到琴旁,問道:“不知大王,要奴婢唱什麼?”
竇建德道:“娘娘心中想什麼,儘可唱來,不必忌諱。”蕭珺撫琴撥絃,佳音悠揚,委委唱道:
我當皇后君爲俘,君稱夏王我爲僕。
仰天問,與君訴,月夜淚,亡國奴。
死去多少無辜,空盼功名利祿。
回首帝王皇圖,慨嘆罪惡難恕。
蕭珺唱罷,含恨而泣,竇建德觸景生情,也感慨萬千,走到近前,蹲下身來,一手攬住蕭珺,抱入懷中,一手拭去美人淚水,二人惺惺相惜,共賞星月。
夜幕垂深,竇建德抱起佳人,放於榻上,扯開衣襟,蕭珺捂住胸口勸道:“大王不可動手,若被王妃知道,奴婢恐無活路。”
“孤王既能定得宮規,亦能廢除宮規,何必在意!”
“大王……”蕭珺還想推脫,奈何竇建德乃習武之人,猛扯衣帶,蕭珺哪裡抵擋得住,只見紅帷落下,又成一段風流佳話。這纔是:
男人戒色乃謠傳,只是未遇真紅顏。
坐懷不亂原虛構,世人皆知性本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