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照下城頭,走街串巷的吆喝隱隱約約傳過來,閔府側院門扇輕輕打開一條縫隙,兩道貓着的身影探頭朝外瞅了瞅,其中一個身形稍小的壓着小步溜出來,看着街道兩頭,向後招了招手。
“小姐,快點出來,丁叔他們沒在這邊巡視。”
後方門扇,閔月柔閃身出來,朝丫鬟噓了一聲,拉着就往外沿着這條行人少來的側街一頭,跑去曲池坊的方向。
夕陽西下,長街各色旗幡飄動,街邊的小販準備收攤離開,挽着丈夫的女子催促着快些回家給孩子煮飯,推車的老漢帶着吱嘎吱嘎的木頭摩擦獨有的呻吟匆匆過去,彤紅的霞光裡,閔月柔拉着丫鬟兔鈴快步穿過這條街口,後者氣喘吁吁的跟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的叫道:
“小姐,跑.....跑.....慢點,陸.....公.....陸國師.....常駐長安.....又不是見不到。”
“誰....誰想見他了......難得出門,想去芙蓉池看看晚霞......”
前面的女子緩了口氣,降下速度,也是有些氣喘的回頭看着跌跌撞撞跟上來的小丫鬟,擡手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
“叫你平日少吃一些,才過兩條街就跑不動了。”
見丫鬟跟上來,閔月柔也不跑了,叉着腰繼續往前走,兔鈴揉着腦門,看着自家的背影,撇了撇嘴,嘀咕道:“平日都不去,夫人一走開,就偷跑.......”
“你說什麼?”前面,閔月柔微微側臉。
小丫鬟連忙停下腳步,驚慌的連連擺手。
“小姐,兔鈴說王嬸讓平日讓我多吃點,她說還在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將來才長得好看,身材纔好,未來姑爺也纔會瞧得上,纔會被收成妾室......將來兔鈴要是再有一個子嗣,就有了依靠.....”
話匣子一打開,像是收不住了,翹着食指放脣角,一邊跟着,一邊說道:
“有了依靠,就不用讓小姐操心了。”
“人老珠黃了,就靠着孩子活,不過兔鈴還是會從早到晚服侍小姐......”
“到時候小姐不要嫌棄兔鈴笨手笨腳纔是真的。”
“唔,真要有了孩子,要取什麼名字呢?”
......
閔月柔翻了翻白眼,捂去額頭,不想多說話了,喋喋不休的小丫鬟瞥了眼小姐,嘴角偷偷勾起笑,得意的捏起小拳頭在腿側揚了揚,腳步輕快的跟上去,時不時一蹦一跳,給小姐哼幾聲小曲兒。
曲池坊緊挨芙蓉池,陸良生封爲國師,時間上其實還是比較緊迫,歷朝歷代國師很少有皇帝冊封,就算有,也並不甚詳細,自然很多事情就還未確切安排下來,調配的人手幾乎也就沒有。
主僕穿過坊間,還未靠近就能聞到風帶着湖水的涼意撲在臉上,走過一家吵鬧打架的宅院,二女好奇的停下聽了聽,大抵也是女子偷晴,被尾隨跟來的丈夫抓了一個正遭,打了起來。
“那女的就該沉河,不要臉!”
“別忘了,還有個男的.....要沉也要兩個一起沉。”
閔月柔像是青天大老爺做了一個決斷,隨後,叫上還想再看會兒的兔鈴走了,拿着一包鹽炒豆的小丫鬟‘哦’了一聲,重新包好零食貼身揣好,三步一回頭的又看了幾眼,正回過頭,陡然‘哎喲’輕叫,撞在前面小姐後背上。
“小姐,好端端停下做什麼,兔鈴門牙差點折了。”
閔月柔練過武藝,也在外面闖蕩過許久,要比尋常女子強上許多,僅僅只是感覺後背有些疼罷了,她朝前面揚了揚下巴。
“看那邊。”
兔鈴捂着嘴湊上來,就見小姐看去的方向,通往芙蓉池的路上,四個皮膚有些黑黑的書生,鬼鬼祟祟的聚在一堆,不時偏頭偷瞄遠處的道觀。
“現在就過去吧......”
另外三個點點頭,又搖搖頭,嘀嘀咕咕跟着說起。
“怕是不好吧,我等讀書人,怎麼能做這種自甘墮落之事。”
“......可也比被閔老頭罵來的好。”
“那誰去?”
“那要不一起?”
“就空着手去?”
“廢話,咱們有錢嗎?國師,他差那點錢嗎?”
做爲四人年齡最長的王風摩挲了一下下巴,向來老持穩重,看去另外三個書生。
“未免唐突,爲兄覺得,還是先看看國師是否在觀裡,省得跑一趟,沒見着人,怪丟臉的。”
四人嘀嘀咕咕一陣,絲毫沒有察覺到遠處有兩個女子在看他們,轉過身看了眼通往萬壽觀的道路上沒人,提着袍擺發足狂奔,一頭扎去湖邊石欄外的蘆葦叢裡,窸窸窣窣一陣響動,各自蹲在地上舉着數根蘆葦遮擋身前,撅着屁股沿着湖邊朝山門正前面慢慢挪動起來,絲毫沒有察覺到後方的湖面‘咕嚕’冒起幾個大水泡,有水浪推了過來。
“四個活寶......”
閔月柔看着他們環抱着雙臂,忍不住嘀咕罵了一聲,一側的兔鈴捂着嘴跟着偷笑的時候,遠處沐在霞光裡的萬壽觀裡,煉丹的大鼎架在廣場上,下面燃起大火,咕嚕嚕的湯水沸騰,不少肉、菜在裡面翻滾,隨後被人撈出放去碗裡。
陸盼抖了抖銅勺,端起碗裡厚厚疊了一堆的鴨肉、蔬菜,大口大口的往嘴裡塞,惹得蛤蟆道人站在凳上,瞪大了眼睛,拉蹼去扯旁邊的徒弟。
“良生,快給爲師撈一些過來,要肉的,算了算了,爲師自己來!”
說着兩腿一曲,剛要蹦起就被陸良生按了下去。
“師父別急,我這就給你盛過來,你要上去,就是加菜了。”
起身拿過銅勺從鼎裡舀了幾坨大肉,蛤蟆道人雙蹼捧着精緻的紅公雞碗,看着裡面香噴噴的鴨肉,這才滿足的重新坐回去,使勁吹拂幾下,一口吞進嘴裡,燙的在嘴裡左挪右移。
那邊,陸良生放下銅勺,端起酒杯與旁邊的左正陽,還有燕赤霞兩人碰了碰。
“讓兩位道友千里迢迢趕來,多有些不好意思,良生先敬二位一杯!”
擡起寬袖遮着杯盞,仰頭一口飲盡,左、燕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舉起酒杯:“其實,陸道友封國師那天,我倆就在了,不過在城中游蕩幾日,看看長安風華”
言罷,也是一口飲盡。
兩人過來時,陸良生也將事情跟他倆說明了,三人年歲相差許多,可有着幾次過命的情誼在裡面,自然不會推託。
燕赤霞想來嫉惡如仇,當場一掌就把面前的小桌給拍的稀爛。
“那人既然曉得天地大劫,可又擄了鎮海大師,這趟還真的過去,擇日不如撞日,乾脆現在就走。”
左正陽端着酒杯,思慮了一陣,頗爲同意燕赤霞的決定。
“此事宜早不宜遲,既然關乎天地劫數,總要弄清楚。”
陸良生皺起眉頭,看去老孫,他也點了點頭,至於棲幽,拿着一隻鴨腳噘的滋滋有味,她倒是無所謂。
五色莊的位置,朱二孃也知曉,既然這邊人都齊了......呃,還差一個老朱,無妨,他應該也在西北,到時過去再叫他也不遲。
打定主意,陸良生也不再猶豫,看去那邊的八條壯漢:“盼叔,你們留在這裡,若是陛下遣人來找,就說我出去幾日就回。”
八人也都不蠢,一根筋的跟上去,只會添亂,陸盼拍響胸脯:“良生,放心吧,這地兒咱八個鐵定給你看好。”
陸良生點點頭,拱手道謝一番,偏頭看去隨安,他是要去的,至於那個烏蠻人舍龍,雖然也是修行中人,可與他並沒什麼交情,不便叫上對方。
“舍龍,隨安要隨我去一趟西北,這幾日你若喜歡這裡,就住下來,若想念家鄉,隨時都可離去。”
大鼎另一邊,換了身行頭的舍龍,除了皮膚黝黑,倒也與中原人無疑,已經習慣了這邊禮節,連忙起身拱手回道:
“國.....國師,舍龍出來,是爲尋求幫助立國,國師有事需要幫助,我也願意出分力,之後,不知能否讓我見上一見大隋皇帝。”
道人吐出骨頭,嘿笑出聲:“你這蠻人倒是直接,不過本道喜歡!”
前途未卜,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陸良生當然樂意對方能伸出援手,就算當做互利,正好途中也想了解一下苗疆巫蠱之術,與中原法術體系有哪些不同。
將觀中一切安排妥當。
不久,陸良生伸手,將抱着碗的師父塞去書架,牽過老驢走去山門,身後,負劍匣的燕赤霞、背插長刀獨臂的左正陽、一身道袍的孫迎仙、提着一柄青劍,着青衫衣袍的李隨安、披頭散髮,着武人裝束的烏蠻舍龍,以及身形胖大的和尚法淨......一一跟在後面排開,看着晚風拂過的林野,有說有笑的大步走去高聳的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