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啊啊——”
看着縮在肚皮下一團的小鴨,淺黃絨毛還沾着粘稠蛋清,蛤蟆道人皮都在瞬間收緊,墊起腳蹼整個身子都跳了起來,遠遠跑去一邊。
縮在地上的小鴨‘唧’的歪了歪腦袋,站起小身子,下面兩隻纖細小腳噠噠的踩着光潔地板又朝蛤蟆靠了過去,縮在旁邊闔上小眼又縮去地上。
“嘿嘿,老蛤蟆,這是把你當娘了呢。”
難得看到蛤蟆道人被噁心到,孫迎仙笑的咧開嘴,拿着勺子揚了揚:“快些吃了啊,再小也是肉啊。”
看着伏在師父身邊剛出殼的小黃鴨,陸良生也跟着笑了笑,難怪那幾只野鴨那般兇悍,一直追着師父不放,原來都快孵出小東西了。
這樣也好,有個可愛的小東西纏着師父,說不得讓他老人家會越來越有善心,師父過往的兇悍,不管當日鎮海和尚說得收他爲徒時是想吃他修補傷勢,至少現在這麼些年裡,很少顯露了,說明師父並不是一開始就十惡不赦之人。
看着手裡的青菜,嘴角依舊掛着笑,有時候想想,如果是自己喜愛的女子,或者親人被殺,或許......也是會發瘋的吧。
摘完菜,交給老孫,陸良生走出煉丹室,去樓上叫上陸盼等人吃飯,這處閣樓不過只是紫山觀三棟之一,陳設奢華,八人選的眼睛都花了,見侄子上來叫他們,這才臨時先選了幾間。
吃完飯,陸良生來到外面,既然有了此處廟觀新的名字,原來的紫山觀三字就不能留了,縱身一躍,腳尖點過水麪,拔出月朧劍將上面刻着的字跡削去。
至於重新再刻也要等到大祭那天才行,插劍回鞘,正要離開,耳中隱約聽到外面一連串腳步聲。
身形一晃,已來到下方的山門。
‘怎麼有士兵過來。’
外面,一條‘火龍’筆直延伸過來,舉着火把的百餘名士卒分成兩列,腰間的兵器隨着跑動碰撞着,踏着轟轟的腳步聲齊齊跑來。
火光照耀間當先爲首一人,甲冑鋥亮,面容菱角分明,下頷短鬚威嚴。
口中‘籲’了一聲,見到站在山門青衫白袍,單負一手的身影,急忙翻身跳下馬,拖着披風,臉上有着欣喜的神色,快步上前拱起手。
“陸先生,可還記得我?”
修行中人,目力極好,黑夜裡仍舊是能視物,何況還有延綿燃燒的火把照亮那青年臉龐,陸良生走下石階,打量了一下對方,見到腰間的佩劍,這纔想起是誰了。
“李淵!”
“先生還記得!”那人確實是李淵,多年不見,相貌身材與當年少年模樣大有不同了,正要再拜,遠在石階的陸良生,眨眼就到了面前,伸手將他托住。
“看相貌,差點認不出。”
陸良生笑着指了指他腰間那柄萱花劍鞘、虎頭佩飾的法劍,“先認出得它。”
哈哈!
對面的李淵性格灑脫,聽到這玩笑話,大笑起來,來時的路上還在想着怎麼跟陸先生說話,眼下卻還是先生將話頭引得輕鬆一些,絲毫沒有仙長的架子。
大概這纔是世外高人吧......他想。
“對了,夜色已降,爲何忽然帶兵過來?”
“回先生,是陛下讓我過來,說先生法力通玄,自然不懼宵小之輩,可難免會有不知情的人過來踏青,打擾先生修行。”
兩人寒暄一陣,陸良生才問起爲何帶兵過來,後者也恭敬的答覆,隨即轉身朝後面的隊伍揮開手,兩百餘名士兵頓時舉着火把分成兩路,沿着萬壽觀山門兩側排開,壓着刀柄站的筆直。
一下將孤零零,連蟲鳴都沒有的廟觀,顯出排場氣勢,越看越像國師之所在。
李淵回過頭來,拱起手:“淵與這兩百士卒便在此處聽候先生差遣。”
“其實倒是不用的。”
掃過那邊值崗的士卒,陸良生大抵是明白楊堅的用意了,是讓這些士兵幫忙搭建祭祀的高臺......
不過看到李淵望來的目光,也不想讓他爲難,語氣頓了頓,笑道:“陛下是怕我說他浪費民力才用的士兵吧?算了,既然來了,費力氣的活倒是不用,這樣......幫我從城外運些石材便可。”
李淵一拍大腿。
“就聽先生這句話,早就準備妥當了!”
要建祭臺,顯然是需要大量石材,等陸良生話一落下,片刻,就有數十輛牛車、驢車,士兵吆喝驅趕下,緩緩拉了過來,一幫行伍軍漢一擁而上,手腳麻利的將大大小小的石塊搬下來,看石材平整光滑,還沾有土灰,想來是從別處建築取來的。
“先生,接下來還有什麼吩咐?”李淵問道。
“就放在那吧,就不用衆位將士幹砌臺之事這種粗活,你也回去休息。”
陸良生看着堆砌越發高的石碓,打發了追上來的李淵,回到觀裡,老孫、陸盼已經睡下,師父不知道閣樓內什麼地方。
隨意找了間臥房,點亮蠟燭,將畫卷鋪開,如何砌起一座高臺有了一些主意,揮手招來毛筆,籍着昏黃的燈火,落下青墨。
沙沙沙......
安靜的房間,燭火輕搖,棲幽飄出書架過來看了一眼,噘着嘴趴去牀榻,撐着下巴,懨懨的打了一個哈欠。
涼風吹進窗隙,搖曳的火光照着陸良生側臉上,目光專注的看着揮開的筆下,簡單勾勒出一個個相貌不同,或老或少的小人兒,擺着不同的姿勢密密麻麻擠在紙面。
........
窗外月色沉寂如水,樺樹偶爾蕩起枝葉的漣漪。
樓中某一個角落,蛤蟆道人露出細密的獠牙,流着唾液朝着角落酣睡的小黃鴨一步步逼近,幼小的身子睜了睜眼,歡喜的挪着腳貼近,猙獰的蛤蟆伸出長舌又收了回去,愣愣的看着不怕他的小鴨。
終於,拿蹼拍了拍小腦袋,與它坐在一起。
風從檐下吹過,響起叮叮噹噹的風鈴聲,山門外,有些嘆氣的李淵壓着劍柄,坐在湖邊的岩石,看着輕輕撫動的蘆葦蕩,兩百士卒依舊持着火把站在自己的崗位。
城池遠方的另一端,閔常文處理完公文已是深夜,婉拒了丫鬟的攙扶,負着雙手走去後院,想起下午看到的玄異,是難以入睡的,走過長長的廊檐,來到還有暖黃燈光的窗前,能聽見女兒輕柔讀着書籍。
老人看了一陣,終究還是嘆口氣,搖頭離開。
......
湖水盪漾,萬壽觀內,燈火照去的畫卷上,是滿滿拿着工具的小人兒。
陸良生放下筆墨,推開窗櫺,將畫卷拿在手中展開,然後,輕輕吹去一道氣,嘰嘰喳喳的聲音從畫裡傳出,一個個靜止的小人兒畫像轉頭扭腰,揮舞手臂,撐着紙面鑽頭探身的跳出來,像是紙屑般,順着書生吹去的氣息,紛紛揚揚飄去了外面。
“這樣,該是快一些了吧。”
透過窗櫺,望着夜空陰雲之後的清月,陸良生吹滅了燭火,一掀榻上的樹妖往裡面去,往上面一趟,元神飄出身外,遠遠分去法力,指使這些畫中小人兒,跑去石碓乒乒乓乓雕琢起來。
........
《南水拾遺》:“黑夭澤,有人行巫蠱之術,害命數條,官兵追查至兇手處,其已亡,身裂數塊,地有人形紙片手持利器化爲灰燼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