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晨光還未在雲間吐哺,僅僅在城東的夜空勾勒出青冥。
百官舍街,車轅延綿,一輛輛馬車在車伕“駕!”的輕喝、鞭子抽響聲裡,出了各棟宅院,奔馳過低檐青磚的長街。
五更天。
皇城之下,聚集了不少今日上朝的文武,看到後來的馬車,陸續下來的朝中官員,微笑拱手打聲招呼,隋朝開國不久,前朝遺臣不少,也有從龍新貴,眼下尚能算得上相處和諧。
“哎喲,高尚書來了!”
“那邊滿面英氣的,怕是剛剛與突厥大戰一場的史將軍?”
“是他,可惜宇文太師未歸......沒能相見。”
“不過,我聽說太師還有個師父,陛下甚是看重,就連越國公......咿,越國公到了。”
越國公楊素早年跟隨楊堅攻齊,後又助其登基大寶,南下滅陳,威望、還是資歷乃是朝堂上,除陛下外,最有威信之人,而且絲毫沒有功高蓋主之猜疑。
掛着兩盞燈籠的馬車,有軍士牽引停了下來,楊素一身朝服,與往日道士打扮,有着截然不同的打扮,拒絕隨侍的攙扶,下了車攆,目光威嚴掃過迎來的一衆朝臣。
“今日上朝,諸位該說都說,之後,陛下會宣旨一件事,大夥心裡都要數,別膈應陛下。”
“是是,越國公放心就好。”“我等以越國公馬首是瞻。”
“嗯,好。”老人整了整朝服,大步走過朝臣中間,也與如高穎、賀若弼、王韶、韓擒虎、邱瑞、魚俱羅、伍建章、定彥平、蘇威、崔仲方......等等赫赫有名之功臣良將一一寒暄。
“越國公,看來你從陛下口中又知曉了我等不知之事啊。”
“哪裡哪裡,與陛下走的近些,自然多知曉,若是靠山王在朝中,估計消息比我還靈通。”
“那不知,陛下今日早朝會宣何事?”
“呵呵.....乃冊封國師。”
......
一些站在側旁不遠的文武看着朝中舉足輕重的名臣大將說話,聽得隻言片語,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不久,建福門打開,宣旨的宦官來到宮門外,嘶聲高喝:“五更天已到,衆文武入朝——”
閔常文站在人堆裡,聽得了一些話,有些發愣,國師?難道是良生?
直到尚書左僕射高穎過來提醒一聲:“閔侍郎入朝了。”
後者纔回過神,朝對方拱了拱手道聲謝,理了一下朝服,便跟着一衆朝中同僚魚貫而入,走過幽長的紅牆宮道,經過兩道檢查,依次進入含元正殿。
最後一次宦官搜身檢查,這才進入殿中站定開始早朝,不久,楊堅龍行虎步帶着兩個隨行宦官從側殿進來,冕旒下天子珠簾輕搖,豪邁的坐去龍庭,揮了一下袍袖。
御階的宦官上前,高聲唱道:“諸文武,呈奏!”
檀香青煙嫋嫋,在殿中四角升起,往常的政務起呈、處理、對簿做完,已是一個時辰之後,大殿外,東方天雲顯出了魚肚白。
“......沙鉢略既已押送入朝,但突厥一事,仍不可鬆懈!”
龍庭上,這位九五之尊落下話語後,並未像之前那般宣佈退朝,向一側的宦官招了招手,有侍衛雙手託着御盤過來。
來了!
下方一衆文武顯得比平日安靜,緊緊盯着那御盤上安靜呈方的一卷聖旨。
“衆卿可能已有知道,朕要做什麼,也有人不知道......”楊堅從龍案起身,步履沉沉踏去御階,珠簾輕擺間,大手撫去庭柵龍柱,目光掃過上百雙看來的眼睛。
斑白的鬚髯抖開,笑了起來:“不用這般嚴肅,朕啊,就是宣佈一件事,但朕還是要聽聽在座大臣意見,畢竟你們都是我大隋肱骨嘛。”
“陛下做主就成。”有人見機快,也有人附和一兩句:“陛下乃當世聖君,前朝留下的爛攤子,被陛下收拾的僅僅有條,想來陛下要喧之事,早已考慮周詳了。”
呵呵。
御階上,楊堅輕笑兩聲,擺了擺手,“朕是不是明君,心裡自個兒清楚,你們就不用學閔侍郎那番說辭了,好了,朕就不兜圈子。”
頓了頓語氣,高大的身軀猶如山嶽站在龍庭望去殿外漸漸放亮的天色。
“朕擬旨,宣當初南朝貢士陸良生入朝爲國師,爾等大概也聽過一些這個名字,嗯.....就是坊間怪志裡說的那個砸了陳叔寶金鑾殿的書生......”
坊間傳聞多有不詳細,更多還是鬼怪狐仙這類怪談居多,那位南陳貢士陸良生,所知之人其實並沒有多少,傳來北面,魚妖之事,本就複雜的朝廷中,大多看做成政治上的‘顯聖’。
又過了這麼些年,還以爲民間說書人寫的志怪野談中的神仙人物,算上敕封‘蕩妖顯聖真人’更以爲是編造的,也就當故事聽聽就罷了。
眼下從當今陛下口中聽到,並不知內情的大小文武久久回不過神來,目瞪口呆的看着龍庭魁梧的身影。
尚書左僕射高穎有些疑惑:“陛下,可是修道中人?”
楊堅點了點頭時,另一邊武臣列位中,上柱國韓擒虎也跟着出列:“老高,你別不信,當時我隨晉王可是見過那位真人,佈下的什麼法陣,就連越國公都難以破解,還有個小娃娃,身邊趴着一頭狐狸,怪唬人的,越國公當時就縮了。”
大殿內頓時一片譁然,站在文臣之首的楊素,垂着臉嘴角都抽搐兩下,微微側臉狠狠瞪去也是滿頭花白的老將。
“你附和你的,提本公作甚?!”
“哈哈哈——”
楊堅撫着柵欄龍頭大笑起來,隨後擺了擺手,兩撥人靜下聲音,開口說道:
“陸良生者,是確有其人,並非朕胡亂扯出這麼一個人來,當年啊,還是越國公給朕引薦的,雍州十里涼亭一會,方纔定下朕爲萬民開盛世的心,可說到盛世,在座諸位都是功臣良將,能力顯著,可人力終有盡時。”
大殿之中,陡然拔高的聲音,震耳發聵,皇帝一步步走下御階。
“天下九州又何其之大,藏污納垢、妖魔鬼怪橫行,蠶食我大隋子民,禍害諸位與朕辛苦打下的山河,讓黎民百姓受苦!!是朕不願見到之慘事!!”
龍袖一拂,高亢的聲音,緩和了一些。
“朕從越國公那裡曾聽聞,陳朝還在時,他賀涼州大旱百日,滴水未降,百姓易子而食,赤地千里,朝廷不作爲則罷了,竟還有妖孽橫行,擄該地婦孺用來人祭,可他們這些邪道妖孽,法力高深,我等血肉之軀,難以抗衡,唯有期望秉持正氣的俠義之士趕來懲奸除惡,但如今天下已定,朕不願將期望寄託他們心中憐憫之上,持國者,當以國人論!”
“今日,既有心爲民者,護江山不受妖魔禍害者——”
楊堅走到羣臣前方站定,天光照進殿門的一刻,手臂一揮:“——入對不稱臣,登殿賜高座,秉朕旨意,心繫萬千黎民,斬世間妖魔魑魅魍魎,書盛世山河!”
天光照進大殿,落在皇帝的臉上,斬釘截鐵般的話語也跟着落下。
“以國之禮,拜其爲師,宣旨!”
身後龍庭一側,宦官雙手捧過那道聖旨展開。
“呈誥天命詔制:朕登基大寶,痛思前朝黎民之苦,又憂世間妖魔作祟,天道不仁,欲求大隋國泰民安,盛世之兆,必有大賢出山相助,以解萬民之厄,代朕上通天命,下達陰府........”
高聲宣讀的聲音傳出大殿,天光延伸皇城之外,房屋鱗次櫛比展開,擾擾嚷嚷的街道,人聲喧譁呈出了熱鬧。
推着獨輪車的漢子,卸去貨物,擦着額頭的汗水,雙手捧過商人遞來的銅錢,猶豫的看着街邊飄來香味的攤位,蒸籠揭開,攤販扇着蒸汽,吹着手取過白麪餅子,遞給一個大胖小子,頑童笑嘻嘻的道了聲謝,兜着麪餅跑回家中。
閣樓上的婦人推開窗櫺,掛上被褥曬去晨陽,男人接過孩子買的餅子,揮手出門,走進喧囂的長街。
人來人往的街道之上,飄蕩的藍底旗幡二樓,陸良生起牀推開了窗戶,看着下方熱鬧的街景。
初升的晨陽照在他臉上,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