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照過山腰之處,紅牆黑瓦的廟觀來往的香客越發多了起來,挑着擔的貨郎收好求來的黃符放去胸口,帶着自家閨女的婦人看着周圍指指點點,或買上香燭放入丫鬟籃裡,攤位前,殷勤的夥計收好銅錢,目送對方離開,跟在婦人身旁的少女回頭看着憨態的夥計遮面輕笑。
焚香裊繞之間,是一片嘈雜,遠遠的,兩個女子從下方上來,攤位前的夥計正戀戀不捨的收回目光,卻是看着從面前過去的白衣女子,總覺得眼熟,疑惑的看着兩人一起走進了廟裡才猛地想起爲什麼眼熟了,戰戰兢兢的挪開步子跑到廟門,裡面哪有兩個女子。
掃過周圍的視線,最終落在正中神臺上,看清那泥塑面容時,下一刻,當着進出的香客,啪的一下跪了下來。
引得周圍一片人小聲議論。
“這夥計,不是門口‘請香’的那位?好端端的跪下來做什麼。”
“哎喲,這小夥子莫不是看到紅憐神了?”
“有可能有可能,常年在這邊給人請香,說不得沾了仙氣呢。”
“要真顯靈.....我得趕緊拜拜,爭取讓我那女兒趕緊嫁出去,家裡糧食都不夠吃了。”
“那你還不如找個能說會道的媒婆,把你女兒狠誇一頓,總有傻子上當。”
“對啊......那你可知道哪裡有這種媒婆?”
“哈哈.....家中就有。”
.....
廟外議論紛紛裡,常人無法看到的廟內,又是另一番的模樣。
青燈孤立,供桌上糕點、熟肉飄着香味,聶紅憐隨意取過幾個,放去旁邊一張桌椅。
“月柔,這邊坐,廟裡沒什麼好東西,都是附近香客供奉的,你嚐嚐。”
閔月柔將包袱和長劍放去桌角,看到擺在桌上的幾盤貢品,有些不自然的咧開嘴角笑了笑。
誰能想到有一天會被請吃廟裡貢品。
那邊,紅憐也坐下來,看到她表情,大抵能猜到,嘴角輕柔笑了一下,拿過一塊水果放到月柔面前。
“沒人怪罪的,這廟的正主就在你面前呢。”
閔月柔愣了一下,以前也聽陸良生說過棲霞山一些事情,這才憶起廟中供奉的紅憐不就是面前這位,對方是當初富水縣慘死的花旦,能有今日,也是陸良生出了很大的力。
看着對面如白蓮的女子,偏去目光。
“他對你真好。”
“他對誰都很好的。”聶紅憐知她想什麼,在凳上轉過身,看去身後神臺:“我說得好聽是個成名的花旦,說到底不過一個戲子罷了,那年死的時候才十六.......”
想起過去的那幾年,紅憐臉上忍不住勾勒一抹淺笑。
“.....然後,就和公子認識了,一直都待在他身邊,漸漸的,越來越喜歡看着他,看着他騎在那頭老驢上翻着書,喜歡看着他燈火下揮灑筆墨的樣子、考取功名時的意氣風發。”
廟觀裡,青燈神臺,響着輕柔的話語訴說,閔月柔坐在一旁安靜的傾聽,浸在這紅憐的故事裡,也知曉了很多關於陸良生過往的事。
因爲好心施捨讓陸家村被山賊搶劫,獨身一人闖去山寨將紅憐救回,也知道破敗山神廟裡,夜遇兩隻吸書生元陽的狐狸、知道河谷郡時,與惡道士鬥法,差點犧牲自己的修爲去救一個不相干的人、知道賀涼州大旱,不惜生命給千千萬萬人向老天降下雨來.....
閔月柔聽得很認真,眼前的女子與陸良生有着許許多多的經歷,這些都屬於他們倆的,越聽下去,心裡越發失落。
那邊,訴說的故事也跟着停下,紅憐看着她,臉上沒有得意洋洋的神色:“說這些,並不是有意炫耀,而是希望求你一件事。”
“我知道,今日我也準備走的。”
“不是,我喜歡你嫁給公子。”
垂着臉準備去拿包袱、佩劍的女子陡然擡起臉來,表情都愣住了,看着朝她眨眼睛的聶紅憐,以爲自己聽錯了。
對面,紅憐重複了一聲:“我希望公子能娶你。”
說到這裡,紅憐從凳上起來,輕邁着繡鞋,走去燈火前,光芒照亮臉頰,輕聲說道:“我始終沒有肉身的,這處香火重修人身,也不知何年何月去了,公子雖然不說,可二老心裡未必沒有埋怨.....我.....”
紅憐轉過身,看向閔月柔,矮身遙遙一拜:“還請閔姑娘留在這裡吧。”
“起來,你快起來。”
閔月柔被突然一拜,急的從凳上起來跑過去攙扶:“我就算想留下來,可陸良生他心裡也是沒我的啊。”
“公子的心又不是鐵打的,只是在男女之事,有些.....”
紅憐挽着她手臂俯身過去,貼耳輕說:“......手忙腳亂,還有些遲鈍。”惹得閔月柔看着那處燈芯上的火焰,臉上化開笑容,破涕笑了出來。
“真的?”
“真的。”
兩女相互攙着回到桌前兩側,說到趣處,湊到一起輕言細語低聲交談,抿嘴發出輕笑,不過外面的香客是聽不到看不到的。
不久,一襲青衫白袍的書生從山下上來,看到這裡這麼多圍着,有些甚至跪在地上舉香祈禱,微蹙眉頭的走到一旁,朝身邊的一個老人施了一禮。
“老丈,這裡怎麼回事?”
老頭是外面富水縣的,不怎麼認識陸良生,看了眼面前彬彬有禮的書生,撫着下頷一撮白鬚,呵呵笑了兩聲,擡袖子,手指點去廟裡:
“老朽也剛過來,聽他們說這廟裡的紅憐神顯靈了,呵呵.....無稽之談,泥塑如何能顯靈,不過寄人慰藉罷了,老朽真不該過來。”
那老頭揮開雙袖負去背後,看着這幫香客,搖搖頭,走去廟外觀風景去了。
站在人羣外的書生並未在意一個老人,越過衆人攢動的肩頭,朝裡廟裡看了看,神臺上紅憐的神像依舊,沒什麼不同。
他來這邊也是使用法術循着閔月柔的氣息過來,到這裡便是不見了,至於香客們所說的顯靈,不難猜測,該是紅憐顯身將離開的閔月柔帶來這裡,才被人看到相貌。
不多時,跪拜敬香的人羣漸漸離去,書生等到最後一人離開,看了看天色,跨過門檻進去,廟裡空蕩蕩的,燃着的香燭的爐鼎還升着嫋嫋青煙。
陸良生望着神臺上的泥塑掐出法決,寬袖一拂,掃出一道清風,燃在鼎中的火燭呼地搖曳,光芒明滅間,有紅憐、閔月柔說話聲傳來耳邊,轉過身朝向廟門,二女正坐在一側桌椅邊,紅憐抿着嘴露出淺笑,後者見到書生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低下聲音對旁邊的紅憐道:“讓我先出去吧,放心不走了。”
一旁,聶紅憐可能也有事要與陸良生談,點點頭,放開了結界,清風從廟門吹進到裡面,閔月柔不等書生過來,抓起桌上的劍和包袱,鼻中哼了哼,臉上卻是爬上緋紅,飛快的跑了出去。
陸良生看着提着劍、挎着包的女子跑出去,竟還不時蹦跳兩下,有些詫異的看去端來茶水的紅憐,坐去旁邊。
“你和她說了什麼?”
“女子之間的小秘密。”紅憐豎指在脣間笑着說了句,一卷長袖,飄到公子身旁,纖柔的手指放去他肩頭,輕輕揉捏。
“其實,我也有話想跟公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