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稀月高,黑夜深巷傳來犬吠,長街上薄薄霧氣裡顯出一人一驢的身影,出了皇城,陸良生並沒有急着離開,就近一條街道上,還有夜攤亮着燈籠。
擺攤是個老頭兒,忙着撈鍋裡翻滾的麪條,聽到銅鈴聲漸近,擡起視線,見是一個衣袍飄飄的斯文書生牽着一頭老驢過來。
連忙放下漏勺,擦了擦手上水漬,將一根長凳擺好。
“這位公子,老朽這裡只有湯水面,不挑口的話,就坐這裡。”
陸良生笑着系去老驢,取過書架隔間的師父託掌中過來:“不挑口,來四碗。”
“好......哎?”那老頭兒愣了一下,看了看街上,回過頭看着已坐下的書生,“這位公子,別嫌老朽囉嗦,四碗麪怕是有點多,你一個人吃不完。”
“一碗,給我這隻蟾,其餘兩碗等會兒還有人過來。”
“蟾.....蛤蟆?”
老頭兒見一個穿小褂子的蛤蟆被書生放去桌上,搖頭嘆了口氣,只要客人付錢,一個蛤蟆吃就吃吧。
撈起鍋中那碗麪,放了佐料,淋了湯水,端去給另一桌的客人,說了句:“慢吃”時,回到推竈前,剛要下一把麪條。
一抹幽香從鼻下飄了過去。
擡頭去看,就見一個黑裙女子輕快走進攤位,略施粉黛、青絲高盤插着玉釵,露出白皙的頸脖、鎖骨,令得老頭忘記將手裡的面放去鍋裡,就連剛纔一桌的三個客人眼都看直了。
不等老頭開口,那女子笑吟吟的走到書生那桌坐下來,緊挨過去,頗爲親暱的蹭對方肩膀。
“老妖,這裡還有什麼好吃的?”
木棲幽被按着額頭推回來,依舊笑嘻嘻的撐着下巴,一雙美目一眨一眨的盯着對面的陸良生看。
後者看了一眼那邊老頭,老頭也反應過來,笑呵呵的晃了晃手中麪條。
“那位公子請你吃好吃的。”
說完,也不再多看,忙自己的去了。
那邊方桌前,陸良生將老頭的話補充了一句:“湯水面,填飽肚子就成了。”
“哦。”棲幽撐下巴簡單迴應了一聲,見陸良生笑着看着她,咬着下脣,俏皮的單眨了一下眼睛。
陸良生像是被電了一下,全身只感一陣微麻,下意識的偏開視線。
......這樹妖哪裡學來的,紅憐都沒她會招惹人。
咳咳!
盤在桌上的蛤蟆道人乾咳兩聲,蟾眼微睜,斜了一眼面前的男女,圓圓的蹼頭在桌上輕敲。
“收斂一點,爲師還在這.....”
聞到燙油淋過盛進碗裡的麪條、蔥花飄出的香味,蛤蟆道人最後一個字都懶得說了,盯着老頭將麪碗端來放到桌上。
未以免嚇到別人,就盤在那裡,趕緊催促道:“良生,快給爲師夾一根到碗邊。”
“師父慢點。”
用着只有三人能聽到的話語,陸良生夾了一根麪條垂到碗外,就被蛤蟆道人伸出長舌捲進嘴裡,呼嚕嚕吸進肚中,棲幽本能的張開嘴,學着蛤蟆的樣子,舌頭分裂幾條就要探出來,被旁邊的書生拿筷子敲在頭上。
“你是樹妖!”
“有區別嗎?”棲幽歪了歪脖子,眨着大眼睛看着陸良生。
一旁,吃過幾根麪條的蛤蟆,舌頭捲過嘴角的油漬,咂了咂嘴。
“良生,還有一碗給誰的?”
第四碗麪也端了過來,待老頭走開,陸良生挑自己碗中一簇麪條吹了吹,熱氣翻騰間,低聲說了句。
“快過來了!”
果然,不多時,黑夜長街上,響起腳步聲,走進夜攤燈籠照着的範圍,走來的身影,一身官袍,瘦臉長鬚,正是宮中的越國公楊素。
看到攤位上吃麪的一男一女,目光掃過雲淡風輕吸着麪條的蛤蟆,徑直了走過去,坐到陸良生對面,也不客氣的端起面前一碗麪,呼嚕嚕吃進嘴裡。
“宮裡飯**致,有時卻不如這熱乎乎的麪條吃的爽快,素謝陸道友請吃麪。”
陸良生嚥下口中麪食,也跟着笑起來,看去對面楊素。
“越國公說哪裡話,你不是讓陛下敕封在下了嗎,一碗麪怎的當得起這情。”
“喲,陸大先生也會揶揄人了。”對面的楊素擡起臉來,笑着說了這句,不過兩人終究有情分的,玩笑話自然不會當真。
放下筷子,他撫了撫鬚髯,半響,說出自己的想法。
“陸道友難請,這纔出此辦法,逼你過來一趟,再則,你一身學業難道就這麼荒廢?入朝爲官,不,不說爲官,就說國師一職,上能禱告蒼天、祖宗,下能運用學識,兩者都能照拂天下百姓受恩惠。”
“我是不成的,一生所學都在兵道、劍法上,而其他人,要麼專心修道、要麼只會治理民生,兩者兼顧的,天下不說沒有,但我與族兄就知道你一人啊,何況還那麼熟,而且,你沒有多少私心,這纔是我兄長最喜之處。”
陸良生笑着將話聽完,也不反駁,畢竟之前在宮中已經答應過了楊堅,而且他也知曉自己性格,既然答應了,自然會來幫襯一二,至於長期待在長安,怕是有些犯難。
家當都在棲霞山,父母親人也都在,整個陸家村親手讓它慢慢變得富裕、生活平和,若是一走,多是捨不得的。
沉吟了片刻,陸良生擱下筷子。
“越國公說的這番話,我又怎會不知,心裡也感激陛下看重,只是修爲淺薄,出任國師只怕惹同道之人恥笑,說區區元嬰境之人,也敢當國師,到時陛下和越國公也跟着丟了顏面。”
碗邊的蛤蟆道人想要開口,張了張嘴,看着徒弟的表情,還是重新閉上,繼續吸自己的麪條。
‘彼其娘之.....宮裡的山珍海味啊。’
那邊,楊素卻不是那樣想,搖搖頭:“陸道友這就說的什麼話,你看我?修爲幾何?”
“那不一樣,越國公是當今天子族弟,又有伐北齊、滅南陳之功勞,何人能非議?而陸良生,無功無德,只誅了一兩個爲禍的妖物就竊居高位,不妥的。”
陸良生有自己的思慮,指尖在桌面點了點,忽然笑起來:“國師一職,暫且放下,我想四處走走,磨礪一番,正好前幾日無意偶得一件奇物。”
說着,他將祈火教一事講給了楊素聽,後者曾經也追尋過這個教派,可惜收穫甚少,眼下聽完始末,不由讚了一聲,危害大隋天下、兄長社稷之徒,楊素都極度惡之。
見書生走去書架取過書冊走來,飛快伸手將對方就要翻開書頁的手按住。
“此物乃你所得,何故讓旁人看。”
“越國公可是旁人?”
陸良生心中坦蕩,翻開書冊,讓上面紫山觀的畫幅落在楊素眼中,然而翻開時,就見原本佔據很大一頁的紫山觀,不知何時縮小到一角,周圍山巒延綿、林野茂盛,青墨清晰,栩栩如生。
夜攤燈火昏黃,燈籠在光影照在書生臉上。
明暗間,陸良生微皺眉頭,他從未在上面畫過其他的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