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楊侗與麾下謀臣商議接下來的作戰計劃之時,全椒縣的單雄信休息兩個時辰後,瞪着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從縣衙走向了城樓。
自烽火傳到全椒縣現在,杜伏威和何潘仁率領優勢大軍,把縣城團團包圍,然後發起了猛烈攻勢,這兩天一夜,攻堅之戰幾乎沒有停下一刻,犀利的攻城器械讓單雄信損失慘重,雖有心救援江陽倉、江都城,但他卻是有心而無力。
江都郡統縣十六個,全椒便是其中之一,全椒縣多爲丘陵,土地肥沃,又因爲滁水進境而過,境內的稻田就佔了全縣一半面積以上,早在楊廣掌權的時代,它是一個富饒上縣,鼎盛之時擁有三萬多戶、近二十萬人口。
周長二十餘里的縣城,原本的城牆只有二丈五高,但由於李密去年敗於廬江襄安以後,杜伏威殺到了江都和歷陽之交,全椒這個位於江都羣最西邊的縣就成了戰爭前沿,經過日夜修繕加固,使城牆高到三丈五、寬達一丈五,外面的護城河寬有三丈,可謂是高大堅固,河寬水深,是江南極爲罕見的堅城。
只不過單雄信此時己到了十分危險的時刻,首先是護城河的水源取自東南的滁水,以人工河渠引流到城外,可隋軍現在已經斷了水源,護城河變成了一個乾涸的溝壑,經過兩天一夜的緊張填埋,已經有了十二條寬有三丈之多的道路直通城下。
其次,單雄信只剩下兩萬多名士兵,除了他在歷陽殘存的兵是精銳之外,餘者全是從江都各縣調來的郡兵,戰鬥力、忠誠度、作戰意志都遠不如精銳之士。當烽煙燃起,隋軍圍城之時,這些兵的心立即被悲觀情緒所充滿,不但起不到多大的作用,還影響到精銳之師的士氣。再加上隋軍每次攻城之前,都說江陽倉淪陷、江都城淪陷、李密陣亡的消息,導致士氣是一時不如一時。要是隋軍再圍城一兩天,恐怕這支軍隊不戰而潰了,哪需要隋軍來打?
單雄信騎馬上城巡視,緊張戰鬥結束了兩個時辰左右,疲勞的將士好不容易得到休息,個個東倒西歪倒地睡覺。
一羣羣女人,赤身露體的縮瑟在一邊抱頭痛哭,深感絕望的魏軍士兵,不敢面對強大的隋軍將士,便拿城中無辜弱小的女子來凌辱發泄,在她們身上找回‘男人’的尊嚴。這些女子內心充滿恐懼,都不知自己能否逃過此劫。
單雄信對這一幕幕熟視無睹,從上瓦崗那一天起,他見到了這種亂相,少年時期憐憫同情、仁愛大義早已失去,如果這些女人能安撫軍心,能讓士兵們再次堅強,他會毫不猶豫的把全城女人的衣服脫衣,然後扔進士兵叢中,如果錢財可以提升士兵的作戰意志,現在哪怕是玉皇大帝的府邸,他也會縱兵殺進……總而言之,只要士兵能夠作戰、能夠打敗隋軍,什麼都可以犧牲。至於別的什麼,一點都不重要。
這是亂世。
作爲亂世之民,你自己都不去爭取,別怪他人不替你堅強。
單雄信的戰馬從一羣女人身邊走過,他正眼也不看一眼這些可憐的女人,但他的親兵卻狠狠掄鞭抽向幾名擋住道路的女人,女人們紛紛哀號着躲到了牆角邊。
城上士兵和民夫橫七豎八,顯得十分懶散隨意,這讓單雄信的目光充滿了惱怒之色,雖說他也知道士兵需要休息,可是從隋軍攻城的規律來看,攻防之戰立馬就要來臨,這種軍容怎麼迎戰?他怒吼道,“命令所有人都起來,不準睡覺!”
“嗚—嗚—嗚!”可就在這時,城外遠處傳來號角聲,這是隋軍發動進攻的號令,也是魏軍最不願意聽到的號角聲,但這種如同催命詛咒的聲音還是出現了,只見黑壓壓軍隊正向這邊疾速奔來,單雄信大吼道:“敲鐘示警,所有人都上城防禦!”
‘當…當…當…當……’
急促刺耳的鐘聲於城上響起,一羣羣嚇得從地上趴了起來,一羣羣士兵沿着甬道飛奔上城,民夫茫然站在一旁,不知自己應該幹些什麼。
反倒是那些可憐女人,是反對最快的人羣,她們一聽到號角響起,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家中的孩子,一個個哭叫着向城下的家裡跑去,也有幾個眉目清秀的女子如同失去靈魂一般,她們彷彿沒有聽到號角聲和鐘聲一般,呆呆愣愣的坐在地上,當她們被剝光衣服凌辱的時候,就已經成了行屍走肉一般的活死人。
城下城上,頓時陷入一片混亂之狀。
單雄信這個時候也已經顧不上四下奔逃的女人了,他死死的盯着疾速奔來的隋軍騎兵,這些騎兵個個精神飽滿,他們身穿玄甲,帶着一股濃重的軍威,如滾滾海浪洶涌而來,一股殺伐之氣瀰漫長空,那股驚天殺意和氣勢震懾得城頭魏軍臉色蒼白。
看着這支騎兵的氣勢、和熟悉的着裝,單雄信目光凝重,臉色難看到了極致。主將尚且如此,魏軍士兵表現得更爲不堪,便是單雄信精挑細選的親兵也駭然失色,
驍果軍。
該死的驍果軍又來了。
驍果軍很少出現在中原戰場,一旦出現則意味魏軍慘敗,說是魏軍噩夢、魏軍剋星毫不爲過。
單雄信萬分焦急,他的士兵和杜伏威了兩天一夜,好不容易停下來,又把時間折騰到女人的身上去了,也不知道能否堅持住,大聲吼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幹過了女人就得拼命了,弓箭準備,讓民夫把滾木礌石給我搬上城來!”
城上魏軍來回奔跑,民夫擡着一段段巨木、扛着一塊塊礌石登上城頭,數千名士兵張弓搭箭,緊張不安地注視着越來越近的隋軍。這兩萬隋軍騎兵鋪天蓋地殺到城下半里之內,如林長矛、鮮亮盔甲令城上守軍雙腿戰慄。
精騎停下,杜伏威的步卒出現了,他們的盔甲武器、氣勢威勢都遠遜驍果軍。但是他們挾大勝之勢到來,又輾着魏軍打,精神面貌也很相當不錯。
守城的將士緊張的握緊手中兵器,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隋軍猶如一道滔天怒浪,而全椒城,卻像驚濤駭浪之中的一葉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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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兵最前面是手執馬槊薛萬徹,他緊趕慢趕,終是沒有錯過這一場戰爭。
“大將軍,怎麼打?”杜伏威策馬上前,高聲詢問。
他雖是一軍之主,可薛萬徹不管是職務和赫赫聲威都遠遠超過於他,況且對方又是楊侗的心腹愛將,所以杜伏威將自己的態度擺得極低。
薛萬徹看着城頭之上的魏軍,又說道:過杜將軍上午昨天攻城之時,我繞城轉了一圈,發現單雄信的兵力不多。我建議採納用聲東擊西之法,由我帶着騎兵四下奔走放箭,將一部分魏軍調動起來,你則負責攻城。杜將軍以爲如何?”
“好辦法,我們就這麼打。”杜伏威是身經百戰的人,主導過無數次攻城戰,有豐富的攻城經驗,只是大致看了一眼,便有幾種攻下城方案。但爲將者,首要愛惜士兵,儘量不做無謂犧牲。他也知道騎兵攻城不適合,但是薛萬徹這法子能夠減輕自己一半以上的負擔,也意味着最後的戰損至少減少一半,沒理由不同意。
薛萬徹點了點頭,對身邊的副將吩咐道:“我們兵分兩路,你打東城,我打北城。”
“末將遵命。”
騎兵開始分爲兩部,薛萬徹見城頭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士兵,顯得蔚爲壯觀,他忽然一笑,回頭高聲喝令道:“先清除這夥賊軍!”
命令一下,號角聲響
一萬驍果軍跟着他單雄信所在的西城門疾奔而去,西城上頓時一片混亂,隋軍飛奔到了城下,竟同時向城頭放箭,箭如暴風驟雨,呼嘯而至,城頭頓時發出一片慘叫之聲,魏軍士兵猝不及防,被射倒了一大片,單雄信被一名士兵及時撲倒,但他的頭盔卻被射飛了。
單雄信恨得狠狠地抽自己一記嘴巴子,隋軍都已經殺到眼前了,他竟然忘記下令放箭了:“放箭!快放箭!”
城上魏軍開始反擊,但他們被隋軍箭矢壓得擡不起頭,只得躲在城牆後,用拋射方式向下放箭,城上城下箭矢如雨,喊殺之聲震天響,氣勢十分壯觀,但雙方傷亡卻不大,魏軍躲在城垛後不敢擡頭,而他們的箭矢的射程根本夠不到,無法傷及一名隋軍。
片刻之間,驍果軍的箭矢忽然變成火箭,一支支利箭帶着火團撲向城上,大量的火箭射中了城樓,城樓開始燃燒了起來,火勢越燒越大,熊熊大火直衝天際,城頭又是一片混亂,叫罵聲、詛咒聲、慘叫聲響徹開來。
薛萬徹嘿嘿一笑,帶着這一萬驍果衝向了北城,單雄信急得大喊道:“盛彥師,你帶五千士兵支援北門。”
“喏,”盛彥師躬身應命,帶着麾下士兵跟着城下的驍果軍向北城方向奔去,而城下的隋軍卻悠哉悠哉的徐行,抽冷子就朝着城頭來一波箭雨。
薛萬徹的副將,也是一聲吆喝,在旗幟的指引下,一萬驍果軍朝東城進發。單雄信無奈,又分出五千士兵跟着這一萬驍果軍奔走。
“右軍五千刀盾兵,靠近城池一百步!”
杜伏威看到薛萬徹的計策奏效,當即指揮士兵開始攻城。右軍列隊走出五千刀盾兵,百人一隊,排列成五十個整齊的隊列,他們高舉巨盾,一步步向城牆走去。
驚慌失措的魏軍想不到杜伏威立即進攻,頓時更加亂了,城上大呼小叫,弓箭高舉,滾木礌石堆砌,隋軍不到百步便亂箭齊發,箭如雨點一般射向列隊而來的刀盾軍。
但是刀盾軍在靠近城池百步時便停止了前進,打了這麼久,杜伏威情知單雄信的牀弩和重型石砲、投石車,都損失在了六合山大營,導致全椒縣沒有什麼像樣的守城器械,經過再一次試探之後,他終於放心了,隨即又下達命令,“投石車給我上,刀盾軍撤回護衛。”
不一會兒,一座座高大的投石車被隋軍推了出來,大的和城池一般高,儼如龐然怪物蹲在城下,一共有二十座之多,小型投石車也不少。
“是投石車!”有士兵驚叫起來。
單雄信的心也涼了大半,他很清楚投石車的威懾力,只要一頓狂轟亂砸,軍心大亂的守軍極有可能不戰而潰。
忽然,人羣之中傳來一陣驚叫,隋軍的投石車發作了,二十塊巨石呼嘯而至,砰砰地砸在濃煙滾滾的城頭上。
沉悶巨大響聲,城池彷彿都在搖晃。其中有九塊巨石砸在城頭上,碎石破空,十幾人被砸成了肉泥,血肉模糊的模樣,慘不忍睹。
“怎麼辦?”單雄信急得直跳腳,額頭上冒出了滾滾汗珠,他知道自己根本守不過今天了。
一名親兵說道:“大將軍,驍果軍是隋朝第一軍、楊侗的天子親軍,它的出現足以說明楊侗就在江都。現在到了城下,說明江陽倉和江都城已經失守。全椒城肯定守不住了,我們還有五百多匹戰馬,不如匯合諸位將軍,趁亂逃出城,去淮南和聖上匯合。”
單雄信沉思良久,終於點了點頭,下令道:“你們去通知各位將軍,讓他們到我這裡來匯合。”
“喏。”親兵一轟而散。
單雄信知道投石車裝‘彈’極爲耗時,便提着一面盾牌,走向城垛之前。認真觀看敵情的單雄信和亂成一團的守軍,根本沒有注意那八名失魂落魄的女子,正小聲的說着什麼。
這幾名赤身露體的女人以仇視的目光死盯着單雄信片刻,有四人驀然瘋了一般的撞開了出現在單雄信的身後魏軍士兵,另外四人一貓着腰一哄而上,拼命的抱着單雄信雙腿,然後奮起身。
單雄信只覺得雙腿一緊,還沒明白怎麼回事,整個人就騰空而起,緊接着,頭上腳下的摔下了城頭。
城高三丈五,也就是11米左右,落到地上的時候,單雄信的腦袋如西瓜落地一般,碎了。
剎那之間。
城上的魏軍守軍和民夫們全都目瞪口呆、停止了所有動作。
時間也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了一般,天地之間的所有聲音彷彿都消失了一般,魏軍將士頭腦嗡嗡響,一片空白。
他們做夢都想不到這幾個被他們盡情凌辱的女子,竟然就這麼幹脆利落的搞死了他們的大將軍。
這幾名女子卻是露出了輕鬆的笑容,紛紛跑到城邊,撐起城垛口,費力的爬了上來,一個接着一個縱身而下。
……
“我這是見鬼了嗎?還是盼着單雄信早死,所以看花了眼?”正在城外眺望的杜伏威不禁嚇了一跳,手中的千里鏡都落到了地上。
“杜將軍。”身邊的闞棱卻是大喜過望,一蹦而起,大笑道:“義父,真的是單雄信啊,這混蛋墜城死了。”
杜伏威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千里鏡,朝着單雄信墜落的方向瞄去,忽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這個王八蛋。”
驀然,朝着親衛大吼道:“都給我吼起來:單雄信死了,降者不殺。”
“單雄信死了,降者不殺。”
“單雄信死了,降者不殺。”
“……”
不一會兒,這個聲音從雜亂漸漸變成了統一,數萬人的大吼,響徹了戰場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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