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密四五十萬大軍的輝煌不再,如今兵力只有二十萬,不足巔峰時期的一半,但誰都知道魏軍的戰力數倍而翻之,尤其是整編了宇文化及近四萬精兵之後,使他擁有了一支人數高達十三萬的精銳之師,餘者七萬,分佈在各個小山頭的首領之手。
正是得益於這一支精銳大軍,使李密擁有硬剛楊侗的底氣,他對北方的楊侗尚且不怕,就更不用害怕李唐了,他認爲天下人說魏軍是天下第三勢力之說不正確,自己應該和李淵並列第二纔對。
晚上,在魏王宮的書房內,李密站在一幅地圖前,目光死死的盯着荊襄地域,內史令邴元真在他身後,勸說他與李唐結盟。
“大王,楊侗的存在已經嚴重威脅到了南方諸侯。所以卑職以爲我們最大的敵人是隋朝,而不是李唐。”
邴元真用木杆從地圖上的襄陽劃了一條直線,到了靠海的高涼郡,再往東北方向直上,開口道:“從目前的態勢來看,李唐還可以往南方殲滅蕭銑和林士弘,從而佔據荊州以南的廣袤地區,繼續佔據嶺南後,可以再向東北擴張,從而與沈法興、李子通等人決戰於江南,縱橫交錯的水網會將不諳水戰的李唐拖入戰爭的泥淖。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李唐可以與我大魏和睦相處。但隋朝卻不一樣了,它一統北方、外無戰事,以後只能向南發展,即使隋朝攻伐竇建德、王世充,它也會威脅到我大魏,聯唐抗隋符合大魏的根本利益。”
邴元真這般賣力勸說李密,自然是李唐的萬兩黃金起到的作用,更重要的是,他說的這些也符合魏國的利益。
李密沒有說話,但是在第二天卻接見了李唐的使者。
……
李唐使者是中書侍郎溫彥博,他在幾名侍衛的引領下,到了李密官房前。
“啓稟大王,唐使帶到!”
“請他進來。”
大門打開,溫彥博安昂首走進房間,房間寬敞明亮,瀰漫着一股淡淡檀香,正中間坐着身穿王袍,頭戴三樑冠魏王李密,左右各坐一名大臣。在李密對面擺放一張坐榻,顯是爲他準備的。
溫彥博收攏心神,上前向李密躬身行禮道:“大唐特使溫彥博參見魏王殿下!”
“溫侍郎免禮!請坐。”
李密出身關隴貴族,文學修養極高,他的排場和禮儀都很到位,有些正式王朝的氣勢,李密感覺良好,只是讓他遺憾的是彭城底蘊太低,不具備大興、洛陽、鄴城等古都濃厚歷史,更不能替他撐起門面。
“多謝魏王!”溫彥博道謝入座。
李密笑着介紹道,“這兩位是我大魏尚書令房玄藻和內史令邴元真,乃是我大魏王朝的重臣,溫侍郎想必也聽說過。”
溫彥博知道李密擊敗宇文化及以後,接納了一幫舊隋臣子,但是像歐陽詢、虞世南等名滿天下的人,都不過是李密用來充門面罷了,魏國的大權實際掌握在他的心腹幕僚手中,就像眼前這兩位,堪稱是李密的左膀右臂,這也是封倫從李密逃去襄陽的主要原因。
“兩位重臣,在下久仰了。”
三人各自見禮,當他邴元真行禮時,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有些事情已在眼神之中表明清楚。
房玄藻如老僧入定的半閉雙眼,彷彿與他無關似乎,哪怕溫彥博見禮,他也是愛理不理的,似乎十分傲慢。其實並非是他爲人傲慢,而是他反對和李唐結盟。
房玄藻心知唐朝是在利用魏國,並不希望魏國捲入隋唐的是非之中,但李密和邴元真的熱衷態度,令他無能爲力、無可奈何。
溫彥博碰了個冷臉也不尷尬,笑了一笑,然後向李密行禮道:“在下已呈我朝聖上的親筆信,想必大王已經看過,不知大王是否接受我朝聖上的結盟建議?”
李密說道:“孤王確實看了唐朝皇帝親筆信,也考慮過他的建議,孤王原則上同意他的方案,只是有些細節需要商討,不知溫侍郎能否做主?”
溫彥博欠身道:“如果大王對我朝皇帝提出的條件的改動不大,在下可以做主!如果太大,在下只能回去請示。”
李密點了點頭:“大倒是不大,只不過是追加些小條件罷了。”
“請大王明示。”溫彥博心中有些緊張,儘管李淵對他說過李密有可能會添加條件,也給了他一定的權限,但讓步的其實並不多。
“孤王追加兩個條件,第一、唐朝需要給我五十萬石糧食,以作軍需之用。”
“五十萬石?”聽到對方要五十萬石糧食,溫彥博頓時一臉驚訝。
“一兩不少。”李密冷冷的看着溫彥博。
溫彥博差點沒笑噴笑出聲。
他們知道李密的基層官員慘遭楊侗血洗之後,全力清剿刺客,更對治下百姓的戶籍進行覈查登記,弄得去年一年人心惶惶,甚至發生過小規模的叛亂,這也嚴重影響了他去年收成,李密以糧食爲條件也在李唐君臣的意料之中,而李唐有荊襄和蜀中平原兩大產糧重地,去年又是一個豐收之年,糧食充足,五十萬石糧食完全拿得出來,甚至比李淵設想的一百萬石少了一半。
李密這胃口小得……讓習慣被敲詐的李唐臣子溫彥博感覺相當詫異,又見李密一臉霸氣的表情,他心頭大樂不已。不過他當然不能一口答應,暗自調整了一下情緒,臉上故意露出爲難之色,稍微沉吟一下,又問道:“不知大王第二個條件是什麼?”
“這就更簡單了!”李密語氣變得相當冰冷了起來,“孤王要封倫的人頭來作結盟條件。”
溫彥博嚇了一跳,第一個條件他是裝模作樣,但這個條件他是真的不能接受了,這怎麼可能會答應?
封倫已是李唐王朝的的內史侍郎,怎麼可能把他的人頭交給李密?否則以後誰敢投靠唐朝。
“大王這個條件有些強人所難了,還請大王三思。”溫彥博委婉拒絕了李密。
“孤王本想和唐朝結盟,可惜了……”李密言語中充滿遺憾之情。
溫彥博拱手道:“大王,可否換個條件?您將心比心的想想,如果我大唐提此條件,你能接受嗎?”
李密想了片刻,眼中露出一絲狡黠笑意:“既然你這麼說,那孤王也不強人所難,你們用二十萬匹生絹換封倫。”
這是李密真正的條件,封倫的背叛固然令人惱火生氣,但李密更看重實際利益,糧食和布匹這種最實用的財物,可比封倫人頭強得太多太多。
溫彥博明白李密的意圖了,心中暗罵了一聲無恥後,一本正經道:“大王還有別的條件嗎?”
“孤王希望我們雙方以誠相待,共同對付南下的楊侗。”李密說道
“就憑大王‘以誠相待’四個字’,這兩個條件我都答應了。”溫彥博鄭重點頭,心想:‘賊就是賊……’。
“希望李唐儘快將東西送來。”李密看了溫彥博一眼,心頭不屑之極:這什麼狗屁使者,連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的道理都不懂。讓這種人不使,也算李淵倒黴。
李密心下樂開了花,他真實數據其實只是一半,沒想到這溫彥博居然全答應了,看來李淵對封倫這個狗賊子重視得很。
兩人相顧一眼,皆是開懷大笑。
……
溫彥博離去後,邴元真也退下了。
房間內只剩下房玄藻和李密二人,房玄藻反對和唐朝結盟出於公心,認爲和唐朝結盟是戰略上的失誤,他說道:“大王可知我大魏和隋唐比起來,欠缺的是什麼?”
“對於現在的天下各大勢力來說,最寶貴的不是錢糧,而是人口。”
“雖說得中原得天下,但那指的是中原人口稠密,有充足的兵源和糧食,但現在卻不是這麼回事了,經過這麼多年的亂匪、災害和戰亂,中原人口已經十去六七!我們所佔據的廣袤大地,其實有一大部分是徐州,這裡土地肥沃,古往今來都是產糧重地,然而因爲人口不足,使許多良田一片荒蕪。所以說,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人口了。”李密嘆了一口氣,他爲什麼提出要五十萬石糧食爲條件,就是因爲軍糧嚴重不足。
他佔據的地盤雖然不小,但治下人口養不活四十萬大軍,所以只能裁掉一半的兵力,讓那些人去屯田,但也解決不了燃眉之急,沒有人口就沒有糧食賦稅和優質兵源,若是他這二十萬精銳之師敗了,將會陷入無兵可用的窘境。
“大王說得不錯,李唐有未經戰亂、人口衆多的巴蜀爲縱深,現在又佔據富庶的荊襄之北,所以才能屢敗屢戰。”
“統一北方的隋朝就不用說了,楊侗北上冀州之時,各方勢力都視流民爲不穩定的動亂之源,個個對之畏之如虎,而楊侗卻反其道而行之,他收容中原千多萬流民去補充十室九空的冀州、幽州,甚至還投入無數錢糧去供養。當初大家都笑他婦人之仁,是成就不了大業的蠢貨,可是當這些人口穩定下來以後,不僅對他感恩戴德,還爲他提供了驚人的稅賦和兵源。在之後的對外戰爭中,他又從高句麗、突厥搶到大量人口來補充北方各地。所以當別人在強徵青壯入伍之時,他卻拔高從軍的門檻,而且條件高得離奇,同時還在裁軍,如此層層的淘汰下來,隋軍又如何不強?”
“而我們現在就缺少一個像巴蜀或者北方那樣的穩定的人口密集之地,所以實力始終比不上隋唐兩國。”
房玄藻看得相當透徹,並說出李密最大的軟肋。
“唉!”李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苦笑道:“他們都有人口衆多、地方穩定的戰略縱深之地,我們的又有哪裡呢?”
“江南!”
“江南?”李密一下子來了興趣。
“正是!”房玄藻點了點頭,他既然說出李密的問題所在,自然也想到了應對之策:“儘管江南也有沈法興、李子通等人在興兵作亂,但比起北方的民不聊生、赤野千里,要好得太多。再加上江南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一年兩次收成的種種天然優勢,不斷吸引北方民衆南逃,致使南方成爲人口衆多的富庶之地。微臣認爲我們可以向江南發展,然後以江都爲都城,以吳越之地爲腹地,北控江淮,南達吳越三閩,足以和隋唐三分天下,再現魏蜀吳的三足鼎立之勢。”
房玄藻的一席話使李密怦然心動,在亂世之初,北方遭到極大破壞,大量人口南逃。
江南因爲有楊廣坐鎮,遭受戰爭破壞相對要小,反而成爲經濟發達之地,雖然在後期也有李子通、杜伏威等人造反,但他們吸取了北方很多人失敗的教訓,都不再掠奪殺戮,比較重視民生。
李密最心動的還是城池高大寬闊,人口衆多的江都城,那是一座可以和大興、洛陽、鄴城媲美的大都城,若能得江都,那他也可以登基稱帝了,他急問道:“還有呢?”
房玄藻見李密心動,頓時興奮道:“大王,如今中原的人口優勢蕩然無存,即便我們奪了中原全境,那也將如同現在這般,空有良田而無人耕種,空空蕩蕩的大地不僅無利,反而會成爲我們的累贅。既然中原毫無價值,且得之無益。我們爲何要替李淵賣命?爲何不借隋唐發生中原之爭時,打下一個穩定的根基之地呢?”
“如果魏唐聯軍打敗了隋朝,結果頂多是以慘勝的代價,將隋朝逐步在黃河以北,到時候李淵有巴蜀人口來補充軍隊,我們的軍隊又從哪裡得來?沒有了軍隊的我們,下場不是被隋朝殲滅,恐怕也被李唐吞併。如果魏唐聯軍慘敗於隋朝之手,那大家自然是一了百了了。”
“這件事讓我好好想想,再想一想!”李密心情頗爲激動。
“微臣告退。”房玄藻也不是要李密推翻和李唐的盟約,他只希望李密爲魏國的核心利益着想,不要傾盡老本去爲李唐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