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即將落山的黃昏,絢麗的晚霞染紅了一片天空!兩軍默契後退,隋突聯軍大營和頡利可汗的大營相距三十里。
頡利可汗帶着一羣附離站在高處仔細查看隋軍大營,他接到斥候的報告,眼前的十三萬大軍之中,隋軍只有兩萬人,餘者盡是一些雜七雜八的雜兵,阿那史思摩所謂的六萬主力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一羣來被掠奪自千百個部落的人湊在一起,能有什麼戰力?
上一回自己中了計還打了一個平分秋色,只要自己不再犯下錯誤,自己的這十八萬來自各部的勇士必能一舉蕩平這些人。真正具備戰力或許只有那兩萬隋軍,但隋人素來喜歡坐山觀虎鬥,他們又哪會真心幫助阿史那思摩那蠢貨?
至於楊侗率領的隋軍主力已被西突厥拖在金山山脈南部,根本無力支持眼前這一支雜兵作戰,頡利可汗眯着眼得意地笑了起來,他覺得自己釣上了一條大魚。
決戰應該在明天,他的十八萬大軍最遲在後天將一舉擊潰眼前這支雜兵。
頡利可汗的目光又投向更遠的南方,他心裡明白,這場戰役必須要勝利,不是他騎虎難下,更重要是突厥內部越來越不穩定了。
自己本變威望不足,在登基之時楊侗深入草原,狠狠的抽了他一巴掌,令他煊赫的兵勢成爲了笑柄。南下之時,又在這個野馬川慘敗而歸,這一系列不好的事件,令他的威望至今難以恢復。鐵勒契必何力爲首的三部自立跡象愈加明顯,薛延陀乙失鉢雖是可敦的父親,但此人卻是一個口是心非的小人,其他每個部落都只顧着考慮自己的利益,如果沒一次輝煌戰績來樹立自己的無上權威,那麼突厥再次分裂恐怕難以避免了。
現在很多人都叫囂着打入隋朝,他也順應着喊着這口號,但事實上,頡利可汗十分清楚新長城不是他目前能夠攻破的,善守的隋軍甚至巴不得他們去攻打長城,然後像馬邑之戰那樣,將他們殲滅在長城腳下,
馬邑之戰的結果太過深刻,也是這一場慘敗教訓,讓頡利可汗絕對不願放棄騎兵優勢,跑去和隋軍打攻城戰。一是突厥勢弱得厲害,沒有這個實力;二是西突厥大側虎視耽耽,自己需要警惕起來。所以這一戰的目的消滅眼前這支雜兵,樹立威望。
只要自己經得住繁華中原的誘惑,不傻乎乎的去攻城,這一仗有七八成把握獲勝,畢竟軍隊人數比敵人多,裝備和戰力也都不弱。
就在這時,契苾部大酋長契必何力大酋長匆匆而來,大聲道:“我要見大可汗,你們讓我過去。”
“不行!大可汗有令,他在考慮破敵之策,不準任何人打擾。”一名附離冷冷的說道。
“事關成敗,你們必須讓我過去。否則就來不及了。”契苾何力的聲音充滿了急躁。
“讓他過來吧!”頡利可汗冷冷的盯着契苾何力,目光中充滿了暴戾之氣,這小子也是一頭喂不飽的白眼狼,利用自己的信任,吞併無數小部落,使其統率的鐵勒三部成爲尾大不掉之勢。
契苾何力大步走了過來,憂心忡忡道:“大可汗,我們恐怕要撤軍了,不能打了!”
“爲何?”頡利可汗有些目瞪口呆,都這時候,你讓老子不打,灰溜溜的滾回草原?這是什麼意思?
他強抑拔刀砍人的衝動,冷冷地看着契苾何力,他不相信這個十分聰明的契苾何力會不知道他的用意。在這關鍵時候居然提出北撤,契苾何力這是什麼意思,他有什麼目的?頡利可汗異常惱怒的看着,等着契苾何力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
契苾何力指着天空對頡利可汗道:“這是暴雨的跡象,戰爭中如果暴雨來襲,戰場一片泥濘,戰馬陷入其中進退不得。”
契苾何力的話連旁邊的突厥附離都有點不安起來,他們都知道戰馬陷入泥濘中的後果。
頡利可汗神色稍微好了一些,他又怎麼會不知道。但事到如今,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不說阿史那思摩會追上,單是狼狽逃竄的名頭就不是他頡利承擔得起的。
若是他連都戰都不敢打,自己這麼點威望恐怕立即消耗乾淨,到時候突厥上下又會怎麼看他們的大可汗?他又有什麼能耐統御草原千百部?所以就算天降刀子,這一戰必須打下去,還必須贏。
“大酋長還是回去吧!戰爭在明天就開始了,你就不要影響了士氣了。”
頡利可汗的語氣很冷,在他們突厥人的眼中,鐵勒人、黠嘎斯人都是奴僕,是被他們征服的低等卑劣的民族。他們所謂的大酋長在至高無上的突厥大可汗面前,連平等對話的資格都沒有,更沒有提出異議和反對指責他的資格。
“大可汗!馬匹一旦陷入泥濘,我們優勢全無。而隋軍善於步馬。”契苾何力繼續說道。
“兩萬隋軍,能頂什麼事?難道你以爲我們十八萬草原兒郎連兩萬人都對付不了?”
頡利可汗的怒火已經快剋制不住了,如刀一般銳利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契苾何力,手已經按在了刀柄上,契苾何力再敢說一句,他立即宰了這個王八蛋,然後像他的哥哥始畢可汗那樣,在戰前吞了鐵勒三部。
警惕在心的契苾何力感受到對手毫不掩飾的殺機,迅速的低下了頭,這關鍵時刻他不敢再刺激頡利可汗了,他躬身一禮:“突厥大可汗是狼王,所有狼崽子都應跟隨您縱橫天下,我也不例外,先告辭了。”
頡利可汗的手離開了刀柄,臉上露出虛僞的笑意:“如果你站在我的位子上,你就知道我必須打的原因了。”
“不敢!”契苾何力嚇出了身冷汗,急忙道:“契苾部永遠是大可汗最忠誠的僕人。”
“去吧!我希望在戰場上,能能夠看到契苾勇士們的雄姿。”
“是!”
契苾何力又行一禮,退了回去。
頡利可汗冷笑一聲,這個桀驁的狼崽子,非要嚇他一嚇才肯聽話,頡利可汗心知自己不是始畢,如果在大戰前夕殺了契苾何力,一定發生內訌。望着契苾何必遠去的背影,對於兄長那說一不二的無上權威更加嚮往了。
……
契苾何力回到自己帳中,他揹着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心中焦慮之極,爲契苾三部的未來而焦慮。
這一仗如果突厥勝,挾大勝之威的頡利可汗一定拿契苾三部開刀,以震懾異動的各部。要是敗了,頡利可汗還是會拿他們開刀,因爲頡利可汗從來都沒有真正的相信過自己,他怕自己反他,所以他也會下手。
如今無論如何他都應該爲三部做點什麼了,契苾何力心一橫,終於下了決心。
他走到帳門口令道:“把回紇部酋長騰格里、渾部酋長木宗召來議事。”
片刻,兩名魁梧的年輕酋長走進大帳,躬身施一禮,“大哥找我們有事嗎?”
“坐!”契苾何力等兩人坐下,將三部面臨的死局說了出來。騰格里、木宗聞言又驚又駭。
“我覺得我們需要重新考慮和突厥的關係了,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被頡利大可汗殺光!”契苾何力越說越憤怒。
“大哥你說怎麼做。”
契苾何力表情愈來愈冷,道:“去年有不少部落都投靠了大隋,大隋的秦王接受了他們的南遷歸附,我想,我們也可以。”
木宗擔憂道:“歸附隋朝不是不可以,可我聽說隋朝對於歸附者,都是五戶一村安置在大隋各地,這樣下去,不出十年,就沒有我們的部落了。”
“如果不投降隋朝,戰爭結束以後,我們就沒了。”契苾何力看着兩人,嘆息道:“投降隋朝的話,部落雖然是沒了,但是族人至少可以好好活下去。作爲族人們的領頭羊,爲的不就是讓族人活下去嗎?至於我們兄弟,完全可以憑軍功搏得一個好前程。”
騰格里、木宗相顧一眼,道:“我們聽大哥的。”
契苾何力寫了一封信,遞給木宗,低聲道:“木兄弟把這封信送去隋軍大營,把這封信親手交給秦瓊將軍,小心頡利可汗的遊騎……”
“我明白的!”木宗接過書信,妥善收好,然後匆匆離開。
……
秦瓊在白城日久,對於突厥的狀況極爲了解,知道頡利可汗藉助西突厥牽制住楊侗率領的大軍之際,進行孤注一擲。而他秦瓊也別無選擇,不將吉利可汗的主力再一退擊潰,阿史那思摩根本不是頡利可汗的對手,他也無法回去支援壓力極大的楊侗。
這是一場關係北方邊境能否平靜的關鍵戰役,打贏了這一戰,頡利可汗和阿史那思摩將會陷入無窮的內戰之中,而他則可以抽出隋軍,去支援楊侗,再將發展迅速的西突厥狠狠打壓下去。只有西方和北方邊境安寧,大隋纔可以集中精力,爲一統天下做充足的準備。
這時,偏將樊則出現在他身邊,行禮道:“將軍,末將有一直比較困惑,想請將軍解惑。”
秦瓊微笑道:“有什麼困惑儘管問吧?”
樊則咬一下嘴脣道:“殿下年少之時,都是動不動就是以幾萬大軍破敵幾十萬,滎陽之戰如此、冀州武德山之戰如此。羅藝謀反之時,更是以十萬大軍破羅藝、滅契丹、滅奚族、收復遼東。我們在馬邑之戰時,也是以弱旅大敗始畢三四十萬大軍,殿下更是帶着一支孤軍攻下了白城,殺得屍橫遍野。可是這一次,我感覺殿下似乎變了,變得謹慎小心。”
秦瓊笑了起來,“你是說殿下膽小怕事了?”
樊則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末將不是這意思,但殿下似乎太過謹慎了。”
秦瓊搖了搖頭,“如果只有一個頡利可汗,殿下也不會如此,甚至只需讓我們自己打就行了。而現在多了西突厥這一個大變數,它在一邊坐觀我們和頡利打,不管誰輸誰贏,西突厥都會東進,繼而將東西突厥再次一統。如果國內大一統,我們完全沒有後顧之憂,可以放開手腳來打這個大一統的突厥,但國內現在四分五裂,如果我們與突厥陷入持久的戰事,會導致我大隋國力、民力、兵力一一消弱,這結果正是李淵等漢奸樂意看到的。所以這一戰,頡利是次要的,重點是殿下負責的西突厥,只有打贏了西突厥,才能讓頡利、西突厥、阿史那思摩勢力均衡,他們三方亂斗的話,纔沒辦法對我大隋邊境造成傷害,爲了打敗西突厥,殿下甚至做出了犧牲雍涼二州的準備。”
“犧牲雍涼之地?爲何?”樊則目瞪口呆。
“我大隋到如今是天下第一諸侯,這勢頭也會越發強勢,若能埋頭髮展幾年,哪怕南方諸侯聯手也可一戰而定。但是殿下始終認爲內戰是兄弟之間的氣運之爭,而異族纔是大敵。殿下認爲地盤沒了可以再打回來,但如果連族人都沒了,那要這天下有何意義?所以,殿下寧可放下埋頭髮展的戰略,也要打這一仗,並且做好了戰事不順,而被漢奸從背後捅刀子的準備了。”
秦瓊拍了拍樊則的肩膀,豁達的笑道:“殿下將天下百姓當成自己子民,纔會有此不太理性的決定。但我輩武人心中的君王不正是這樣的人麼?別想那麼多,明天好好打這一仗,就是對殿下最大的支持了。”
樊則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激動,重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