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帳之中,只有薛萬徹和俞鴻兩人在坐,此時薛萬徹正在狼吞虎嚥的吃着食物。
而俞鴻則在思考着薛萬徹開出的舉族南遷的條件。只不過他心知南遷之路必將困難重重,若是不慎,極有可能全族死在半路之上,但俞鴻也知道,就像薛萬徹說的:自六十多年前被突厥滅國亡族以後,柔然汗國已經成爲過去,僅有的這一支別說仗大了,在突厥的打壓下連生存都是難題。如果不走,柔然連這個冬天都難過度過,僥倖活下來的人也只能苟延殘喘的等待着滅亡。
擺在俞鴻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憋屈窩囊等死,二是轟轟烈烈賭一把,賭贏了,柔然不說能再次輝煌,但傳承下去卻是不成問題。
如今頡利可汗在前線慘敗、後方被禍害,若再強行動兵,只會慘遭各部背棄,眼下絕對是柔然南下的良機。錯過了,再也沒有第二回。
思前想後之後,俞鴻感覺薛萬徹的建議,對柔然有致命的吸引力,因爲他們沒得選。但是俞鴻也在擔心,因爲薛萬徹這是一家之言,代表不了大隋,更代表不了楊侗。
他們舉族向北遷移的話,還有一線生機,如果他們眼巴巴的跑到南方,卻吃了一個閉門羹,那纔是前無去路、後有追兵的絕境呢!
薛萬徹也知道自己份量不足,但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點都不不着急,雖然自己的情況也很不妙,但這點時間他等得起!
自己一行人在草原上犯下了累累血債,突厥人自己是恨之入骨,如果突厥殺到的話,倒黴的絕對不是自己這一行人,而是接納了自己入門的柔然。
只需頡利可汗定下通敵之名,柔然便會灰飛煙滅。
“我有三個問題,首先、薛將軍如何保證你能帶領大家回到中原?”
良久,俞鴻擡頭看向薛萬徹,寂靜的帳篷裡,俞鴻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都變得異常起來。也難怪他不安,突厥人再少,留在各個部落的也有幾萬號人,而薛萬徹只帶了不足兩千人馬,就算加上柔然的六千勇士,加起來也不過八千人,若勝了還好,但如果敗了,薛萬徹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倒黴的可就是柔然了。
俞鴻也知道如果不跟薛萬徹走,突厥人遲早會滅掉柔然,如果跟着走,說不定族人能夠安穩的繁衍下去,可俞鴻不是賭徒,因爲他的一個決定,關係到整個部族的生死存亡。
“沒有發生過的事情,我也沒辦法證明什麼。我能帶着一千多名兄弟衝破重重圍堵,這就證明我薛萬徹能行。”薛萬徹搖搖頭,認真的看向俞鴻:“柔然留在這兒,結果是被突厥殺得一人不剩;如果柔然向未知的北方遷移,前程難料!而南下反而是最安全的,因爲敵人只有一個被秦王殿下他們打殘了的拔也古,只要滅了這個鐵勒部落,便是廣闊的天地!在戰爭中肯定出現傷亡,但絕對不會導致柔然滅族就是了!”
中規中矩的漫長的遷移都會死人,何況還有敵人?所以薛萬徹沒有什麼什麼一人未損的大話、假話,那樣會顯得虛僞。
又是一陣死寂!
“戰爭不會不死人!這我知道!”俞鴻聽了薛萬徹的話,反而踏實了不少,“第二個問題、薛將軍能保證大隋秦王接納我們麼?”
“這不是問題,對於友好的部落,我大隋都加以善待,遠的有霫族,近的有突厥的南部可汗和粟米靺鞨,這三大勢力,不是內附大隋,就是接受了大隋的冊封!”
“第三個問題。”把話說開以後,俞鴻也不再拖沓:“我也有向隋之心,但我祖父庵羅辰當年投過北齊,並被安置到了馬邑,當時的漢人官員十分貪婪,只知無度索取,令我族人民不聊生,我祖父這才率領族人逃來這裡,但是先被北齊鎮壓,後又遭到突厥人圍堵,這才幾近覆滅。是以請問薛將軍,若我柔然願意歸附,大隋秦王當如何安置我們這四萬柔然族人。”
俞鴻仰慕漢學,只是身爲草原人,改變不了直來直往的本性,若是漢人官吏,就不會這麼單刀直入了。
薛萬徹聞言笑道:“酋長快人快語,我也不與酋長兜圈子了。就直接說一說我們對霫族的管理方法吧。”
“卻不知大隋秦王是如何管理霫族的?”俞鴻說完,十分認真的看着薛萬徹。
“當年霫族歸附,殿下曾與文武商議過管理辦法,殿下認爲若由漢人管理霫族,必然會產生重重矛盾,從而令霫族百姓的利益無法得以保障,這其實怪不到制度,早年我大隋朝廷也真心接納過靺鞨、吐谷渾、羌人,只是政令下達到地方的時候,被官員曲解,從而變了味道,再加上生活習性、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等問題的不同,會導致矛盾一天比一天增加,如果再遇到不法官吏盤剝,總總矛盾就會一發不可收拾的暴發出來。所以,這其實是官員引起的問題,按道理說,是怪不到朝廷身上的!因爲朝廷既然接納了對方,肯定希望對方好。”
“是以,在安置霫族的縣令、縣丞、村才都從霫族人裡選出,原則上是霫人地霫人治,在大隋治下,只要有官籍,不管是霫族人、突厥人還是契丹人,都與漢人地位等同,兩族之間可以自由通婚,孩子可以入學,青壯也可以參軍入伍,軍餉和各種待遇都和漢人相同,若是在戰場上立下戰功,只要有能力,一樣可以出將入相;另外,工部派出工匠,指導霫族百姓操作農具以及耕種方法。也派專人對霫族百姓的物品估價,以免淳樸的霫族百姓,在貿易的時候,被黑山商販欺騙!這不僅是我們對待霫族的政策,也是對待治下各族的基本政策。”
俞鴻壓抑着心中的激動,問道:“卻不知,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天下沒有免費午餐,作爲一族之長,俞鴻自然不會被對方畫出來的美好藍圖迷失,他一直深信漢人這句:預先取之必先予之!
“當然。”薛萬徹點頭道:“各個民族享受與漢人同等的地位,自然也要遵從基本的義務,首先、大隋律法的每一條款必須遵守,不能因爲本族的習俗草菅人命,若是有人觸犯,不管是哪個民族的百姓,都要承擔相當的懲罰;其次、軍權全歸朝廷所有,任何民族、任何家族都不能保留私軍!”
“身爲朝廷中的一員,理當遵矩守法!”俞鴻徹底放下心來,稍微猶豫了一下,道:“此事,非我一人能夠做主,需要徵得其他首領的同意。還請薛將軍在此盤桓數日。”
“自然。”薛萬徹點了點頭,又說道:“不過我擔心突厥大軍不日將至,越早決定越好。”
兵貴神速,隋朝和突厥的戰局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薛萬徹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他也無能爲力,他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帶着僥倖存活的大隋將士安然回國。如今突厥人在到處搜尋他們的下落,所以每一點時間對薛萬徹來說都彌足珍貴!而他與俞鴻說了這麼多,自然是想借助對方的兵力,能夠讓他和千多名大隋將士勝利回國。
“我明白的!”俞鴻也知道時間緊迫,見薛萬徹也十分睏倦,讓人將他和隋軍安排好之後,立馬召集首領們商議。
等到薛萬徹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他洗了一把臉,精神抖擻,感覺自己的身體恢復到了全盛時期,甚至還有突破的感覺,這一發現,令他興奮不已。
這才吃過早餐,俞鴻便把好消息帶了回來,經過相商,柔然的小首領們全部同意歸附大隋,對於他們來說,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出路。
俞鴻說了完了柔然族的決定後,向薛萬徹問道:“不知將軍準備從何處下手?”
薛萬徹嘴角泛起一抹冷硬的微笑:“拔也古。”
拔也古的酋長是誰不重要,但薛萬徹知道拔也古在年初被楊侗他們打殘了,而最重要的是,與拔也古最近的僕骨也殘了,一旦拔也古被攻擊,對大隋軍隊畏入骨髓的僕骨人,在不知自己有多少兵力的情況必然會退避三舍,只要安然過克魯倫河,那便是被楊侗清空了的空白地帶。
“拔也古?”俞鴻愕然看向薛萬徹:“不知將軍準備何時出兵?”
“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能出征!”薛萬徹斷然道。
“這……”俞鴻遲疑道:“我部勇士隨時可以集結,只是將軍麾下的壯士恐怕堅持不住吧……”
薛萬徹麾下一千多人,在半個多月內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只是休整了一夜,俞鴻很擔心他們究竟能不能繼續作戰,別說麾下戰士,便是薛萬徹,如今看起來也很憔悴。
“酋長大可放心,事關我大隋尊嚴,我大隋軍人絕不退縮半步。”薛萬徹站起來,語氣鏗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