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燕趙義軍在王須拔和魏刀兒的指揮下,兵分三路下太行。一路由恆山義軍首領趙萬海統率,越過太行井陘,向太原發動攻勢,牽制太原方向的帝國軍隊;一路由上谷義軍首領黃子英統率,向河間、信都一線發動攻勢,以牽制河北北部的帝國軍隊;一路則由王須拔、魏刀兒、甄翟兒等義軍最高統帥指揮,率燕趙義軍全部主力向雁門郡發起了攻擊,試圖佔據代北,與大漠連成一片,與北虜建盟,繼而爲新建的大燕國開拓一塊根基之地。
皇帝和行宮就在太原郡的汾陽宮,汾陽宮距離太原郡首府晉陽城不過一百餘里,距離雁門郡首府雁門城也只有三百餘里。燕趙義軍在明知“山有虎”的情況下,還“偏向虎山行”,傾盡主力攻打太原和雁門,其背後必有深意。
燕趙義軍發動大規模的攻勢後,代、晉兩地的鎮戍軍爲了確保皇帝和行宮的安全,確保代、晉地區的穩定,不得不從長城防線緊急抽調精銳南下戡亂平叛,代北長城一線的鎮戍力量隨之削弱。
中樞深陷困境,左右爲難。皇帝和行宮坐鎮太原的本意,是想向北虜施加威壓,哪料到國內叛賊異常猖獗,竟然不顧死活攻打代、晉,威脅皇帝和行宮的安全,這使得形勢急轉直下,皇帝和行宮不但沒有表現出足夠強大的威懾力,反而給一羣國內叛賊擊中了“要害”,暴露出了中土內憂外困、色厲荏苒之真面目。
帝國的北疆鎮戍遭遇到了空前困境,皇帝和行宮坐鎮太原乃至北巡塞外本意是爲了掩蓋北疆鎮戍岌岌可危的真相,這一事實若給大漠北虜知曉,必然會激起北虜南下入侵之野心,南北戰爭必然要爆發,而帝國在北疆一線則必然陷入腹背受敵之困境,無力抵禦大漠北虜和燕趙叛賊的聯手夾擊,其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一些東都的留守大臣們。還有行宮的中樞大臣們,連番上奏,懇請皇帝儘快返回東都。以免重蹈當年漢高祖劉邦“白登之圍”之覆轍。假設一下,假若北虜南侵,皇帝不幸戰敗於北疆,其對帝國造成的衝擊、對皇帝和中樞所造成的傷害必定異常嚴重。甚至可能動搖到帝國之根基。
皇帝固執而自負,堅決要留在太原,要秋後巡塞,爲此他命令代、晉鎮戍軍傾盡全力戡亂平叛,督導代、晉地方郡縣傾盡全力進行備戰。催促東都在向江左、荊襄等地徵繳錢糧徭役的同時傾盡全力向北疆邊鎮輸送戰爭物資。
皇帝對大臣們的懇請做了最爲簡單的答覆:朕留在北疆,北疆必能守住,但朕若離開北疆,則北疆必失。大臣們相顧失色,惶恐無語。
皇帝說的是大實話。拋開去年的第三次東征不說,單以今年北疆鎮戍來說,東都的衆多政治集團、帝國軍方乃至地方勢力的反對和譴責之聲此起彼伏,就算皇帝親自坐鎮太原。爲即將開始的南北戰爭發佈了一系列的詔令。但積極響應者依舊寥寥無幾,不論是東都的各政治集團還是帝國軍方乃至地方郡縣,都在公開或者暗中阻撓甚至是直接反對皇帝發動南北戰爭。而實際情況是,雖然皇帝和支持他的中樞一直在努力阻止北虜的發展和入侵,但形勢到了今天這一步,他們數年來的努力已告失敗。北虜還是發展起來並積極準備入侵。真正要發動南北戰爭的是北虜,而不是皇帝和中樞。遺憾的是。帝國政治上的鬥爭已經失控,帝國各政治集團已經被狹隘的利益和慾望所矇蔽。爲了推翻皇帝和他所堅持的改革,爲了謀取他們所屬的政治集團和世家門閥的私利,他們置中土芸芸衆生於不顧,不惜昧着良心說假話,不惜顛倒黑白,甚至不惜爲此埋葬帝國,不惜摧毀中土的統一大業。
在這一政治大背景下,皇帝留在北疆,遠離帝國政治紛爭的大漩渦,反而能做些事情,反之,皇帝若回到東都,整天殫精竭慮與各政治集團、各地方勢力“鬥智鬥勇”,必定一事無成,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北疆慘遭北虜的踐踏和蹂躪。
但在帝國權貴們看來,皇帝以失控而荒謬的變態心理,以失去理智般的決心,強制性的把自己和帝國中樞留在北疆,與北疆鎮戍捆綁在一起,實際上是用一種近乎絕望的最終手段,用帝國和自己的生死存亡,來要挾帝國的整個士族集團,迫使帝國的貴族們做出妥協,支持他發動南北戰爭。
而事實正如帝國權貴們所猜測,此後皇帝和行宮一而再再而三向東都、衛府及各地方官府發出詔令,要錢糧,要軍隊,要民夫,要不惜一切代價進行南北戰爭。
帝國權力高層的矛盾因此激化到了極致,就連改革勢力內部的分裂亦愈演愈烈,以蘇威、樊子蓋、來護兒爲首的溫和改革派和以虞世基、裴蘊、宇文述爲首的激進改革派屢屢在重大決策上發生直接衝突,皇帝這個最終決策者常常無所適從,不得不充當協調者來求得雙方的妥協和讓步。
裴世矩是帝國新的國防和外交戰略的主要制定者和實施者,他對南北戰爭中的態度至關重要,但他一如既往,務實而低調,某些時候甚至顯得過於保守和中立,對皇帝更是唯唯諾諾不敢有絲毫忤逆,因此遭到了衆多權貴們憤怒的譴責。
六月初,裴世矩密奏皇帝。
據薛世雄密奏,經過他的努力及李景和楊恭仁的協助,東北道從各鎮戍軍中抽調了五十個團,分批次秘密趕赴燕北,估計本月底就可以全部抵達涿鹿行轅。
又據伽藍密奏,目前他正遣使與阿史那咄捺秘密談判,並重建雙方之間的回易,力求進一步離間其與牙帳之間的關係。同時,伽藍又遣使與奚、霫(xi)、契丹、室韋等諸種部落商談重建回易一事,試圖以合縱連橫之策鉗制阿史那咄捺,竭盡全力阻礙其在南北戰爭期間入侵燕北。另外,伽藍還打算在近期遣使趕赴北太行,與王須拔、魏刀兒等叛賊談判,試圖以各種欺騙之策阻止或延緩叛軍在南北戰爭期間攻打太原和雁門,破壞其與北虜夾擊代、晉之陰謀。
皇帝憂心忡忡,對薛世雄很不滿意。
此刻皇帝承受了巨大壓力。從他的立場來說,這一仗必須打,不是因爲他要打,而是爲勢所迫,中外兩方面的緊張局勢已經把他逼得走投無路,不打束手待斃,唯有打纔有逆轉危機的一線希望。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帝國軍政兩界理解他並支持他的權貴寥寥無幾。今日帝國的權貴們置帝國和皇帝的利益於不顧,一門心思維護世家豪門的利益,並“衆口鑠金”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了皇帝和支持他的改革派。皇帝現在就好似站在懸崖邊上,唯有捨命一搏了。爲此他需要忠誠於他的軍隊,更多的足夠幫助他打贏這一仗的軍隊,然而結果令他非常失望。
“開戰之日,伽藍能帶多少軍隊進入戰場?”皇帝煩躁不安,語氣極爲冷肅。
“燕北現有八十四個團。”裴世矩小心翼翼地說道,“若加上秘密趕赴燕北的五十個團,共有一百三十四個團,兩萬六千八百人。”裴世矩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開戰之日,伽藍至少能帶兩萬大軍進入戰場。”
皇帝冷笑。兩萬人,其中還有一部分是燕北地方武裝,而馬軍團不會超過三十個團,以這樣的實力與入侵北虜決戰,根本就沒有取勝的機會。
“伽藍的信心從何而來?”
“兵在精而不在多。”裴世矩安慰道,“兵者,詭道也。此仗從醞釀之初到現在,行的便是詭道,所謂的決戰,不過就是一場奇襲而已,但爲了奇襲成功,上至陛下,下至燕北戍卒,無不殫精竭慮製造假象以欺騙北虜。因此,此仗能否取得預期戰果,關鍵還在陛下這裡。”
其實就是一句話,假戲真做,而做戲的就是皇帝你自己,你只要把這場戲演好了,勝利便唾手可得。
“這裡不是遼東,入侵的敵虜也不是高句麗。”
“伽藍卻依舊是伽藍。”裴世矩的語氣十分自信。
皇帝面無表情,沉默不語。他現在也只能把僅存的希望寄託在伽藍身上了。
“他還需要甚?”
“他所需要的,便是陛下的信任。”裴世矩遲疑了片刻,又補了一句,“絕對的信任。”
皇帝的眼裡露出一絲苦澀,“現在,朕還能相信誰?”
同一時間,伽藍也在涿鹿行轅這樣問自己,因爲他需要一個特使趕赴太行山與王須拔、魏刀兒等燕趙叛軍首領進行談判,而這場談判的艱鉅性可想而知。
對王須拔等人來說,自身的生存遠遠要比所謂的大義重要。他們選擇在此刻攻打代、晉,其目的正是想把北虜引進來,然後利用北虜的武力擊敗帝國的皇帝和軍隊,爲自己尋找一塊生存之地,哪怕爲此認賊作父也在所不惜。
誰能完成這一特殊使命?伽藍想了很久,最終選擇了河北大儒孔穎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