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來臨,時間也進入十二月,在呼嘯寒風中,龍衛府將士、河北平叛諸團、河北各郡鄉勇遵照伽藍命令,向叛賊聚集地高雞泊發動了攻擊。
蘇邕、蘇定方父子相聚戰場。蘇邕當初的“豪賭”給他帶來了豐厚的回報,不但蘇定方一躍成爲帝國禁軍旅帥,他個人在地方上的聲望也與日俱增,而聲望的增加給蘇氏帶來了衆多利益,比如冀城劉氏、衡水孔氏、南宮白氏等衆多河北世家便願意在各方面給予蘇氏更多照顧,有意把蘇氏扶植成爲信都郡最大豪強。蘇氏的迅速崛起引來了衆多投奔者。在這個兵荒馬亂年代,弱者爲了生存,只有受庇於強者,而蘇氏所領的鄉團人數便因此在短短數月之後暴漲至千人以上,成爲信都郡最大的鄉團。
之前馮孝慈剿賊,從中阻撓掣肘者衆,蘇邕便是其中之一,他藉口病重,遲遲不願帶着鄉團參與剿賊。類似於蘇邕這樣陽奉陰違的河北地方豪強非常多,只是誰也沒有料到,馮孝慈竟然死在了剿賊戰場上,如此一來,張金稱等清河賊固然成了衆矢之的,像蘇邕等蓄意阻撓平叛的河北地方豪強也有受累之危,於是,迫於無奈,這一次雖然天氣惡劣,大雪紛飛,他們還是遵照命令如期而至。
來了並不等於就會奮勇殺敵。目前河北義軍與河北世家豪強在很多利益上是一致的,雙方的矛盾雖然愈演愈烈。但暫時還沒有撕破臉,彼此都還需要對方,雙方共同的敵人是皇帝和關隴貴族集團,是統治和奴役他們的地方官府及地方官員。是奉旨來河北剿殺他們的帝國軍隊,所以,當前河北義軍和河北世家豪強爲了共同的利益,理所當然擱置矛盾,攜手抗敵。
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伽藍命令高泰、蘇定方和蘇邕爲選鋒,先行開道,結果一天僅走了六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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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雞泊的氣氛極度緊張。各股義軍都動了起來,有的準備迎戰,有的準備撤退,有的則遲疑不決。搖擺不定。
高士達、竇建德、王伏寶等義軍首領聚在一起,激烈爭論。
以高士達爲首的一些義軍首領力主撤退,向平原郡乃至豆子崗方向撤退,爲了保存自己有限的實力,堅決不願意與官軍拼個你死我活。而以竇建德和王伏寶爲首的一批義軍首領則力主迎戰,他們建議聯合平原郡的郝孝德、劉黑闥,以及清河郡的張金稱、張金樹兄弟,與官軍在永濟渠一線竭力周旋。只待尋到戰機,則堅決展開攻擊。
竇建德的理由很充分。伽藍的要求看上去頗有道理,其實居心叵測。明擺着要離間河北義軍,要分裂河北義軍,假如答應了伽藍的要求,任其殲滅張金稱等清河義軍,則河北義軍必定會變成一盤散沙,最終會被各個擊破。
之前河北義軍爲何能擊敗官軍,殺死馮孝慈?原因唯有一個,便是河北義軍同心協力,並肩作戰。伽藍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故意設計,寧願舍張金稱不打,卻氣勢洶洶地跑來打高雞泊,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逼着高雞泊義軍撤退,就是要孤立清河義軍,最終把河北各路義軍互通聲氣、互爲援手之約定給徹底摧毀。一旦高雞泊義軍撤了,公然捨棄了清河義軍,則必然對河北其他各路義軍造成不可挽回的影響,大家都會緊隨其後捨棄清河義軍,如此一來,各路義軍彼此失去最基本的信任,就此各自爲戰變成一盤散沙。
“千萬不要中了伽藍的詭計。”竇建德正色告誡道,“他是一頭狼,一頭殘忍而狡猾的惡狼。諸位想想楊玄感,當初誰能料到以楊玄感之實力,在皇帝遠征遼東的有利情形下舉兵反叛,竟然不足兩個月便敗亡了?此事不要說楊玄感本人不會想到,諸位兄弟可曾想到?原因何在?楊玄感速敗,便是敗在伽藍手上,假如不是因爲伽藍在河北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楊玄感何至於倉促起事,導致先機盡失?”
高士達臉色陰沉,冷聲說道,“正因爲伽藍狡詐,所以纔不能把他當作第二個馮孝慈,更不能輕視他,尤其不要以爲自己翅膀硬了,實力強了,就可以與這頭從西北殺來的惡狼拼一拼了。另外,某還想提醒諸位一句,當馮孝慈攻打張金稱的時候,我們的確是幫了他一把,但當伽藍攻打高雞泊的時候,張金稱會不會幫我們?”
高士達的目光從竇建德、王伏寶等人的臉上緩緩掃過,厲聲質問道,“你們能否肯定地告訴某,張金稱會義不容辭、不惜代價地援助我們?”
帳內鴉雀無聲。清河義軍和高雞泊義軍仇怨甚深,其中高雞泊最早的義軍首領孫安祖便是死在張金稱的手上,而河北義軍自相殘殺,互相吞併之舉,便是從張金稱斬殺孫安祖開始。今年春天平原郡的郝孝德和劉黑闥殺死了杜彥冰和王潤併兼並了他們的隊伍。豆子崗的格謙、孫宣雅、高開道等人也在劉霸道死後,一夜之間瓜分了其軍隊。河北義軍日益強大的同時,義軍之間殘酷的殺戮和吞併也愈演愈烈。這種情況下,或許竇建德和王伏寶爲了大局,可以既往不咎,以德報怨,但張金稱能否做到?假如張金稱以怨報德,不但不伸以援手,反而從背後下黑手,高雞泊的兄弟找誰哭訴去?
高士達手指竇建德,“不要忘了,孫安祖是你的兄弟,他是死在張金稱的手上,你或許可以淡忘這段仇恨,但孫安祖不止你一個兄弟,在高雞泊,在你的帳下,甚至在伽藍的帳下,到處都是孫安祖的兄弟。在馮孝慈攻打張金稱的時候,你出於道義出手相助,這些人或許尚能忍受,但在伽藍領五千大軍攻打高雞泊的時候,在上上下下都知道伽藍蓄意要逼走我們以孤立張金稱的時候,你如果爲了幫助張金稱而犧牲自家兄弟的性命,你知道後果嗎?”
竇建德面紅耳赤,啞口無言。
王伏寶輕輕拍拍竇建德的胳膊,示意他冷靜一些。你然諾仗義,顧全大局,那是你的事,但如果因此犧牲大家的利益,那就另當別論了。高士達其實已經把話說絕了,你要打,你打,我是堅決不打,既然伽藍已經向曹旦提出了讓步條件,已經表達了善意,那麼高雞泊就應該接納伽藍的善意,力爭保全自己,而不是與伽藍撕破臉,拼個魚死網破。說實話,假如真要打起來,高雞泊各路豪帥中,支持竇建德並與其攜手作戰的恐怕寥寥無幾。你當大家都像你一樣天真,一樣固執?
高士達封住了竇建德的嘴,隨即轉目望向其他人,“伽藍讓高泰和蘇氏父子爲先導,已經擺出了足夠的誠意。只要我們主動撤離清河郡,龍衛府必然改變會攻擊方向,迂迴包抄張金稱。依照劉炫、孔穎達、蓋文達三位先生的估猜,東都馬上會發動第三次東征,不但宇文述、來護兒等人要北上遼東,伽藍和龍衛府也要走,這一去就是大半年的時間,足夠我們發展壯大起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高士達這幾句話算是說到了高雞泊羣雄的心坎裡,值此危急關頭,各家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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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間,高雞泊義軍便撤到了漳南一帶。
伽藍領主力揮師進擊。西行、布衣則領六團龍衛府精銳,從歷亭方向橫渡永濟渠,直殺平原郡首府安德城,做出包圍高雞泊義軍於漳南、長河一線之態勢,並試圖把豆子崗義軍阻截於安德城以南,以斷絕兩股義軍會合之意圖。
平原義軍首領郝孝德、劉黑闥看到西北精騎殺氣騰騰,呼嘯而進,不敢迎戰,除了派出一支偏師北上引導高雞泊義軍外,其主力十萬火急撤進了渤海郡,與豆子崗義軍會合,嚴陣以待。
竇建德再不敢堅持己見了,伽藍的刀已經握在了手上,其麾下將士也是士氣如虹,反觀己方,人心惶惶,軍心渙散,這時候與官軍作戰,純粹自尋死路。
竇建德迅速改變了立場,高雞泊義軍遂上下齊心,其撤退速度驟然加快,但撤離方向卻是沿着永濟渠南岸向渤海郡東北部而去,繼續與河間郡的高陽鎮保持着適當的距離,如此一來,高雞泊義軍向北可威脅皇帝和行宮,向南則與豆子崗義軍對渤海郡首府及其中部縣鎮形成了夾擊之勢,由此可見高雞泊義軍始終保持着高度警惕,始終掌控着一定的主動權,以免中了伽藍的詭計。
不過伽藍信守諾言,並沒有繼續攻擊高雞泊和豆子崗義軍,而是突然變陣,其主力從歷亭方向渡河,直殺清河義軍的聚集地鄃(shu)縣和高唐一線,而西行和布衣則率六團精銳從安德城南下,沿着大河北岸日夜疾馳,佔據了清河境內的所有大河津口,斷絕了清河義軍從高唐和博平一線橫渡大河以南撤齊郡的道路。
十二月初六日,武陽郡丞元寶藏、貴鄉令魏德深,河內郡主簿唐禕、錄事參軍黃君漢,魏郡的柴紹、魏徵,黎陽都尉賀拔威,各率兵馬,於武陽郡和清河郡的交界縣鎮館陶、堂邑和聊城一線擺下陣勢,就此完成了對清河郡義軍的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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