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藍膽大妄爲,動作迅速,而東都權貴和西京貴族們則密切關注,唯恐出現意外引發新的危機。
當伽藍率軍抵達新安,新的危機一觸即發之刻,韋津和李丹也秘密趕到了新安,並出現在龍衛府軍營裡,與那些打算鋌而走險、絕地反擊的叛黨黨羽們見了面。
本來他們根本就沒有出面的念頭,但伽藍非常強硬,悍然“反擊”,把兩千貴胄變成了一萬人的軍隊,這個動靜太大了,不要說隱瞞一段時間,就連幾天都瞞不住。一萬人的軍隊需要大量糧食,但誰來解決這個糧食?糧食問題解決不了,這一萬人不可能坐以待斃,必然再舉義旗,而這支軍隊裡有貴族官僚,有精銳士卒,兩下結合其破壞力之大可想而知,最終救人不成,反而會把更多的人拖進地獄。
伽藍手段狠辣,此舉擺明了就是反過來“要挾”他們,奪回主動權,給自己爭取最大利益,否則魚死網破,我西北兄弟就算全軍覆沒了,但有幾萬人甚至包括大部分關隴貴族的保守力量爲其陪葬,也算死得其所。
韋津和李丹接到急報,馬上預料到撲面而至的危機,當下也顧不上身份和臉面了,調轉馬頭就“迎”上了龍衛府。
伽藍敢要,樊子蓋就敢放,這一老一少配合得倒是默契,其實大家心裡都有算,叛亂的主要罪責不在這些團、旅軍官和屬吏掾史身上,他們大都身不由己,很無辜。算是“陪葬品”,所以若有機會幫他們一把。當然要幫了,也不會損害多少自己的切身利益,但諸如像趙懷義、元務本、王胄、虞綽等“首惡”就不能饒恕了,像那些參與叛亂的將軍、鷹揚府官長們,還有地方郡縣的官長們,也是罪無可赦。然而,“首惡”畢竟少。將軍、鷹揚府官長和地方郡縣官長們也是屈指可數,即便加上他們的三族,人數也是有限,幾千人而已,殺了他們不足以“彰顯”皇帝和帝國的威權,不足以威懾到中土的普羅大衆。所以還要殺更多的人。而這些更多的人中,就包括參與叛亂的軍隊,還有地方郡縣的貴族、豪雄和他們的鄉團,而在這些人裡,貴族子弟非常多,牽扯到大大小小各級貴族,其中關隴貴族子弟佔據了很大一部分。
伽藍“卡”住了關中貴族們的咽喉。局勢瞬間顛覆,韋津和李丹“痛苦不堪”,不得不親自上門協商。
你到底要什麼條件,才與我們“合作”?
伽藍獅子大開口,他要把這一萬人變成名副其實的軍隊,並且控制這支軍隊,如果不控制軍隊,他拿什麼要挾西京權貴?如果不能要挾關隴貴族中的保守力量。他到了隴右後,又拿什麼幫助裴世矩?
如今這一萬人事實存在。這件事鬧大了。很快舉朝皆知,但好在西北戰事緊張。西北軍暫時又被武川系所控制,而西北軍內部派系林立,在西土局勢逆轉且連續更換統帥之後,西北軍內部的矛盾必然非常激烈,所以裴世矩到了隴右後,實際上等同於單槍匹馬,可以利用的力量極其有限,處置危機的難度非常大,否則皇帝和裴世矩也不會要求伽藍帶着龍衛府日夜兼程趕赴隴右了。
裴世矩正好需要這一萬人的軍隊,而皇帝和中樞的改革派肯定也不會因爲這件事就懲罰樊子蓋和伽藍,因此可以預料,這一萬所謂的叛黨黨羽和叛軍降卒,必然要除名爲民,流配戍邊,如此正好順水推舟,讓裴世矩擁有一支可以支配的軍隊。
於是,朝堂上的改革派和保守派必然要爭奪軍隊的控制權。
保守派不惜代價也要拿到控制權,否則無法保障軍中貴族們的生命,無法維持本貴族集團的整體利益,而改革派理所當然要拿到控制權,這關係到西土策略的實施和整個帝國的利益。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你絕無可能再升一級。”李丹斷然否決,“這是不可能的事。”
“你如此肯定?”伽藍冷笑,“第一次東征,我遠征軍損失三十萬兒郎,但虎賁郎將衛文升,僅僅因爲全軍而還,保住了兩千將士的性命,便在一夜間連升數級,高居宰執之位,如今更以刑部尚書兼西京留守,權傾朝野。在你而言,這算不算絕無可能之事?”
李丹面色尷尬,啞口無言。
韋津微微皺眉,手撫花白鬍須,蒼老嗓音緩緩而起,“既然你胸有成竹,不妨說來聽聽?”
“陛下肯定要委派自己信任的將軍統領這支軍隊,畢竟它是一支由流配重犯組建的軍隊,但正因爲這支軍隊由流配重犯組建而成,你們纔有反對的理由,才能據理力爭推薦自己所中意的人選。”伽藍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看兩人,眼露嘲諷之色,“西北局勢緊張,這支軍隊又在急行途中,統帥人選片刻不能耽誤,爭執雙方必然選擇妥協,這時候,最佳妥協人選便是某。”
“你有何優勢?”李丹不屑問道。
伽藍嗤之以鼻,不予回答。
李丹大爲羞惱,但其沉府極深,與韋津交換了一下眼神後,便不再說話。
伽藍的優勢很明顯,他出自西土,征戰西土,瞭解西土。在中土錯綜複雜的勢力糾葛中,伽藍做爲裴世矩的親信,以其獨特身份,可以在改革派與保守派,在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架起一座“橋樑”,雖然彼此合作的基礎非常脆弱,但關鍵時刻卻能發揮難以估量的作用。
不過對於李丹和韋津而言,對這些西京權貴們來說,被一個來自蠻荒的野蠻武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脅,卻毫無還手之力,實在是莫大的恥辱。
“如果未能如你所願呢?”韋津問道。
伽藍神色平靜。但語氣卻異常森冷,“在西北戰場上。某有無數辦法讓這一萬人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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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章像雪片一般飛向涿郡的皇帝行宮。
伽藍奏報,西行途中,一路清剿和收降流竄叛軍,龍衛府的人數急劇增加,考慮到西北戰場的需要,伽藍懇求皇帝將這些重刑犯流配戍邊,以增加邊陲戍軍的力量。
樊子蓋、衛文升、李丹和韋津等人默契配合伽藍。從各自的立場和目的出發,上奏詳呈,並在糧食上給予照顧。
八月二十日,龍衛府越過潼關,在永豐倉一帶暫作休整。
一路行來,龍衛府的確收降了很多藏匿於山野中的流竄叛軍。這主要得益於弘農等郡縣世家豪望的大肆宣揚。在砍頭和流配戍邊的選擇中。幾乎所有人都選擇了流配戍邊,畢竟只有活下去纔有希望。
過了潼關後,軍隊人數接近一萬兩千人,整合爲六十個團。伽藍命令布衣等六個西北狼兄弟各領十團,並嚴肅軍紀,凡逃亡者,殺無赦。
九月初三。龍衛府進入隴西,在隴西郡首府襄武城暫作休整,補充糧草。
九月初五,決定這支軍隊命運的聖旨終於到了。
皇帝下旨,首批西行的一萬兩千叛逆流配戍邊,第二批還有六千餘人也將發配隴右戍邊,並轄屬於這支軍隊。
幾乎在同一時間,東都城外。被誅殺的叛黨黨羽及其親眷部屬多達兩萬餘人,而東都附近郡縣支持楊玄感的地方豪望也遭到了血腥殺戮。韓相國等數支叛軍更是被徹底摧毀,但這一殺戮非但沒有震懾到山東人。反而激怒了更多的山東豪雄,更多的人揭竿而起。伴隨着厲嘯的秋風,中土的起義大潮掀起了沖天波瀾,入冬之後,甚至就連關中三輔都爆發了大規模的起義。
伽藍把皇帝的聖旨傳遍各團,將士們歡聲雷動,擊鼓相慶。
九月初六,皇帝的第二道聖旨到了。
伽藍升官的希望落空了,不過皇帝滿足了伽藍另一個心願,他的西北狼兄弟統統升官了,原龍衛統的各級軍官們也都升官了。
龍衛府還是等同於正五品級別的鷹揚府,伽藍還是龍衛府的正五品雄武郎將,但伽藍這個帝國最年輕的雄武郎將,卻統領了帝國最龐大的一個正五品級別的鷹揚府。皇帝下旨,龍衛府擴建爲九十個團,一萬八千人。只不過這一萬八千人不是帝國府兵,而是流配戍邊的帝國叛逆。
龍衛府還是禁軍編制,但實際上,它已經成爲替皇帝看押犯人的御用獄卒了,不過三百禁兵在西北蠻荒之地看押一萬八千戍邊刑徒,實在是一個苦得不能再苦的差事。
九月初十,龍衛府抵達西北重鎮金城。
裴世矩就在金城關,伽藍連夜渡河前往拜見。
深秋的西北日漸寒冷,裴世矩披着一件厚氅,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神態冷肅而威嚴。或許是因爲累日奔波的原因,裴世矩削瘦很多,發須更顯蒼白,額頭皺紋更深,似乎就連臉上的黑色老年斑都變得更大更多了。
伽藍相對而坐,恭恭敬敬,把過去幾個月發生的事情,事無鉅細,詳細告之。
“有些事雖然已經成爲歷史,但對未來的影響,難以估量。”裴世矩的聲音聽起來很滄桑,帶着深重的疲憊,“某已經老了,時日無多,但僥倖的是,你已經長大,可以獨當一面。”
伽藍沒有說話,稍遲,看到裴世矩並無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於是主動開口道,“西北局勢若想穩下來,必須有所取捨,所以,明公若是同意,某願意護送昭武屈術支西去蔥嶺。”
裴世矩想了一下,輕輕搖首,“西北的事,不在於如何取捨,而在於時間長短,如果時間不夠,唯有捨棄。”
伽藍略略皺眉,低聲問道,“第三次東征不可阻止?”
裴世矩目無表情,一言不發,但憔悴的臉上,還是透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必須阻止。”伽藍說道。
裴世矩搖頭,再搖頭,“馮將軍正在湟中與阿柴虜激戰,你日夜兼程趕去支援,但若想阻止阿柴虜東侵,你唯有動用當年留下的那顆棋子。”
伽藍猶豫着,遲疑着。
裴世矩目射厲芒,冷聲說道,“陛下給了你九十個團,對你的器重可想而知,這種情況下,你還想遠去西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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