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逢六七月份,江南正是梅雨季節,兩浙路近來更是淫雨霏霏,城郊溼潤的田地上已經積攢了一層波光。
車軸的滾動聲衝破雨幕下的寂靜,寬敞的馬車沿着道路奔馳而過,留下深深的印痕。
然而,沿途道路的惡化終究超出了這個時代車架所能承受的極限,在接連行進了數裡地之後,不堪重負的輪轂瞬間斷裂!
驛馬嘶鳴,車架上傳來幾聲驚呼,隨後就見到一個腦袋鋥亮的青年下車查探。
“官人,輪轂已經完全斷了,恐怕難以前行。”
一邊開口,鄧元覺一邊雙手發力,託扶着車架保持平衡。
片刻之後,包括呂璟在內,一共七個身影陸續離開了車架。
“官人,前方似乎有座道觀,不如暫且去那裡安歇?”孫寂然取出了油紙傘幫着遮擋雨水。
呂璟目光順着雨幕望向遠處,果然見到一座小道觀屹立在臨近的山包上,周圍不少行人都在向那裡趕去。
“寂然子你先行馭使驛馬趕去打探,我們在後緩行。”
孫寂然唱了個諾,解開驛馬束縛,先行向道觀行去。
呂璟一行人則在鄧元覺的護衛下慢慢前行,天空的雨勢在此時越來越大。
......
暴雨傾盆,幾乎就在呂璟一行人來到道觀之時,天地間忽然電閃雷鳴,滂沱的雨水眨眼間在地面匯聚成一潭。
過路的遊人得到了道觀的慷慨接待,呂璟一行人託了孫寂然的福,更是被奉爲上賓,有薑湯、麪食供應。
“若是這陰雨天氣繼續下去,到達郴州恐怕至少還要十日以上。”
翟汝文揮手拭去額頭的雨水,無奈的搖了搖頭。
自文會一別之後,臨近科舉的翟汝文就動了外出遊學的念頭,再加上呂璟答應了爲他向蘇軾引見,自然就成了同行之人。
“公巽不必多慮,過了彭蠡湖就是朝廷近幾年新修的直道,再換置車架就是。”
或許是打開了心結,蘇頌近來神情不錯,開口勸慰翟汝文之後,目光落在始終沉默的呂璟身上。
西湖文會一鳴驚人,本來因爲硝煙散去而逐漸在百姓口中淡去的名字,又因爲此事再度喧囂整個大宋。
孰對孰錯已經難以分辨,但不可否認,在呂璟此次公然辱及江浙文士之後,他在武人心中的地位再度攀升。
但與此同時,一些享譽南北的士大夫也紛紛加入這場口角之爭,甚至有直言蘇軾老年昏聵才收取呂璟爲弟子者。
其中最讓世人震驚的點評無疑來自於正在蜀中著書立說的程頤,君王溺子!
僅僅四個字,以程頤如今在大宋士大夫中的地位,卻像是一記重錘,鋒芒甚至直指呂璟背後以蘇軾爲代表的蜀黨。
這也是蘇頌擔憂的緣由,黨錮之禍不分對錯,呂璟畢竟年紀尚幼,難免走入死衚衕。
“二郎,去給韓老大人把薑湯送去。”察覺到蘇頌眼神中的憂慮,呂璟微微一笑示意自己無事,轉身吩咐秦梓自去忙碌。
韓公廉曾爲吏部守當官,精通數學和天文學,在蘇頌製作水運儀象臺的過程中出力甚多。
這次應邀前來,呂璟旅途閒來無事,就和其探討了一番阿拉伯數字的應用。
結果沒想到呂璟的隨手之舉卻引來這位老大人的強烈關注,連續好幾日都沉浸在鑽研數字奧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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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梓領命而去,屋舍裡很快恢復了安靜,雖然最後和秦敏學不歡而散,但呂璟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對這個後世名聲不顯的秦檜兄長,也是愈發的喜愛。
蘇頌也笑着點了點頭,回身離去休息的時候,屋外忽然傳來了小道士的聲音。
在呂璟開口應下後,屋外很快走來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幾日前得到青山君書信,還以爲朱某福薄無緣相見,沒想到今日這般湊巧。”男子遞上了名剌,神色間的笑意不似作僞。
呂璟低聲吩咐了鄧元覺幾句,這纔將目光落在眼前的中年男子身上。
或者說,稱呼他朱衝才更爲妥當,朱勔之父,底層勞動人民出身,大宋朝最早經營花石發家之人,其經歷雖然加上了一些低俗成分,但依舊不乏勵志之處。
“伯父不必客氣,請上座,緣何來這彭蠡湖一帶?”
朱衝腆着肚子安坐,面對呂璟的問詢很快給出了答覆。
“恭王?”這次反倒是呂璟吃了一驚,自從趙佶北返之後,他得到的消息就閉塞許多,沒想到這短短時間,這傢伙竟然就搞定了哲宗,不僅得以留在京城近郊,更是換了封號。
大宋朝以一字王爲尊,其中又有不同字號的劃分,而恭字無疑是一種美譽,可見趙佶很得官家歡心。
朱衝此次來彭蠡湖,就是因爲搭上了趙佶的線,想來爲他尋些別具風骨的湖石。
呂璟沉吟了一番,這纔開口言語道:“伯父,小子有一友人希望代爲向恭王引薦,不知可不可行?”
面對呂璟的請求,朱衝表現的很是慎重,思索了一會纔開口答應下來。
趙佶是他如今最大的靠山,若非呂璟所提之人出身將門根底清楚,朱衝也不敢冒然應允。
兩人接下來又閒談了一番,忙着趕往彭蠡湖的朱衝也並未久留,很快就告辭離去。
至於引薦之事,還要等朱衝到達汴梁後才能施行。
當初和蔡京達成交易送趙佶北返,呂璟不是沒想過暗中施以手段,只是苦於沒有合適人手。
如今朱衝的突然出現反倒是給了他一個在趙佶身邊順手佈局的機會。
將一切安置完畢,呂璟信手來到屋檐之下,外面的雨水已經遮天蔽日,到處是狂風呼嘯聲響。
許多遊人倚在廊檐間欣賞雨色,呂璟的目光卻一直望向更遠的北方。
若是有人臨近他的身邊用力傾聽,或許能夠察覺到那不斷重複的字眼,一遍又一遍。
同文館......
代表着北宋末年黨爭的頂峰,也代表着又一場關乎國運大戰的開啓。
元符元年秋季的這次開科取士,註定要被諸多大事件完全奪去風頭。
而呂璟自重生以來,也爲此等待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