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污爛玩意,大郎,怕他作甚!”劉贇低聲罵了一句,抖抖身子站了起來,起身便往中央高臺走去。
呂璟無奈的攤了攤手,看來近些時日自己與劉贇走的近,也被這位通判家的小公子惦記上了。
“劉兄,既是小弟之請,便由我先來吧。”吳珂甫一開口便開始揮毫,短短片刻,一首雨霖鈴便躍然紙上。
琴箏開口將其輕聲誦讀,引來下方一陣喝彩,平心而論,吳珂的這首詞填的確實尚可,在文風稍弱的嶺南之地,已經足夠博取聲名。
“這小子肯定早計劃着這招了,兄弟要栽了。”劉贇嘀咕了句,就準備向臺上走去,卻被呂璟突然開口攔住。
“子善兄,還是先讓小弟來吧。”呂璟早已經將其視作知心朋友,又哪裡能眼睜睜看着其受辱,更何況還涉及知州和通判兩家的暗鬥,無論如何不能落了威風。
劉贇眼看着呂璟率先走到那書案前蘸墨提筆,心中既是好奇又是擔憂,認識這小子這麼多年,只見他研讀些百家書目,難道還有作詩填詞的本領?
場中在這一刻都安靜下來,一襲青衫的呂璟儀容不凡,自然給了衆人很多期待。
吳珂搖着紙扇冷笑着站在一邊,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一會要好好羞辱這兄弟二人,敢跟劉家親近的,都是他吳珂的敵人!
筆到濃處方見真本領,藉着前身的秀才功底,呂璟提起毛筆一揮而就,詞句已躍然紙上。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琴箏輕聲開口將這隻有半闋的臨江仙唸完,聲音已經漸漸低沉,她已經完全沉浸在詩詞所描繪的意境中,這是何等的慷慨悲壯,簡直大才!
周圍的客人們也都難掩震驚,這詞中所描述的蒼涼與寧靜,不正是郴州的真實寫照麼,當下也紛紛鼓掌喝彩,更有甚者喊出了青山君的口號。
“哼!此詞中“淘盡”“轉頭空”等句飽含仕途不順後的幽怨,又豈是你這滿身銅臭的商賈小子所作,我看,這是某些人鍼砭時政之作吧。”吳珂難聽的聲音適時響起,一下將沉浸在美妙詩詞中的所有人喚醒。
就連本已經將呂璟所書字跡抱入懷中的琴箏,這一刻也面露思索,緩緩將其放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呂璟和劉贇兩人身上,難道真的是劉奉世老大人的手筆,藉此諷刺朝廷?這在如今可是大罪!
劉贇已經慌了神,父親爲了躲避黨爭的迫害已經自請黜落到這偏遠郴州爲官,難道今日就要再次被捲入?”
面對衆多質疑目光,呂璟微微一笑,隨即開口道:“吳公子只說好舞當配好詞,可沒有說過必須要當場自書吧,那麼敢問琴箏姑娘,此詞可配得上姑娘之舞?此前可有人曾傳唱?”
琴箏猶豫了下,這才慢慢開口說道:“此詞小女子確實聞所未聞,應當是新作,雖只有半闋卻令人讀來蕩氣迴腸,平生無限感慨,能夠將其書寫的人物必是一位看破紅塵的大才,小女子的舞反而遠遠不如了。”
下方響起一片鼓掌聲,吳珂確實沒有說過非要自書,而且他的詩詞很明顯也不是當場填出,如此說來呂璟的話也有道理,便紛紛打聽起作者和後半闕來,全然忘了剛纔吳珂別有用心的挑撥。
“此詞乃是小子無意間聽一山間老翁哼唱,卻絕不是知州大人這般身在官場的人物所能作出。”
呂璟的話語再度激起一片叫好聲,這麼好的詩詞現身嶺南之地,大家都與有榮焉,只要是新作之詞,又何必去計較何人所作呢。
何況呂璟山中老翁一說也合乎情理,郴州貶官衆多,大概是哪個隱居山中的才子所書吧,身在官場的人確實做不到這份豁達。
“姑娘可願爲之一舞?”呂璟的話語再度將場中的氣氛推向高潮。
琴箏自無不可,當下淺淺的應了,柔媚的面龐竟多了一絲酡紅,更顯美豔不可方物。
劉贇深深舒了口氣,一邊呼喚人幫忙佈置樂器,一邊得意洋洋的瞟了吳珂一眼,任你百般算計,不還是比不過我劉大少爺的識人之明?
粉紅帷幕落下,有金石之聲的箏音先起,呂璟一身青衫從帷幕中緩緩踏步而出,身後隱約可見有嬌媚女子胡旋前行,姿態極盡柔美,正是琴箏。
“滾滾長江東逝水......”呂璟來到宋朝已經有些時日,詩詞的唱法雖然還不精通,但也還算熟悉,出口嗓音渾厚,字字與樂聲相合。
琴箏便在這詞唱聲中盤旋而舞,每次腳步的停頓落定,都能引來無數道歡呼聲,就連在他處流連的風流兒們都被吸引來,直把翠香閣的老鴇樂的滿面桃花。
音樂聲停,琴箏的舞步也隨之踏完最後一步,場中響起了經久不息的稱讚聲,表演竟在這一刻猶如到達巔峰。
接下來,呂璟適時告退,和劉贇二人回到原位靜靜觀賞接下來的表演,琴箏也退往了內裡,自有其他清倌人登臺獻藝。
自討沒趣落了面子的吳珂早已憤憤離去,至於劉贇作詞一事,早已經被衆人忘在腦後,難道他還能填出比臨江仙更好的詞來?不聽也罷。
翠香閣對於此次表演事先可謂是做足了準備,清倌人們紛紛將看家技藝施展,美人如畫,其間也有自詡風流的才子出手,只是卻遠遠達不到呂璟的轟動效果。
正品嚐着難得一見的原生荔枝,呂璟忽然聽得鄰桌的幾個士子言語間起了衝突,談論的內容卻是關於前些年河北等地的大水災。
“河北大水之事已經足足過去三年有餘,如今西夏遼國蠢蠢欲動,大宋正是多事之秋,言官們不思量着爲國效力,卻風聞奏事矛頭直指內廷,這不是給官家添堵麼。”
“樑師成貪腐之事絕非風言,他當時擔任睿思殿文字外庫,去往河北各州縣傳達聖旨的正是他本人!難道要放過此等作亂之人?那遭其毒手冤死的邢州龍崗縣丞一家,便要白死了不成?”
“那筆賑災款本就是官家內庫所出,如今事情過去多年,官家都不說,言官們又何必提起,還不是有人暗中興風作雨,至於那龍崗縣丞,區區一九品微末,如何能與大宋安危相比?不理會也罷!”
兩個士子的爭吵越來越激烈,隨行的朋友們勸阻不住,只得匆匆拉扯二人離開。
“大郎?大郎你怎麼了?怎生面色蒼白的,莫不是生了病症?琴箏姑娘喚你前去,你去還是不去倒是說個話啊?”
一旁忽然傳來劉贇大嗓門呼喊的聲音,呂璟這才醒過神來,脖頸間竟是已經有冷汗隱隱冒出。
道了聲責怪,呂璟和劉贇一起隨着那婢女向翠香閣內裡走去。
一路上劉贇少不得吹噓起自己在這裡的豐功偉績,呂璟也只是含糊着迴應,很快便到達琴箏所在的房間。
裝飾淡雅,屋內放置皆爲純木之器,各式樂器雜列,黃白之物甚少,足見此間主人的恬淡心境。
“冒昧邀請公子前來,卻是小女子有一事相請,席間公子言這臨江仙只有聽來的半闋,琴箏卻不以爲然。”
“公子哼唱此歌曲時聲音渾厚卻帶一絲蒼涼,分明是已通達詞中情感,此後收聲時也險些吟唱出下一句,別人沒有發現,小女子在一旁卻是聽得真切。”
“小女子只求這臨江仙全闕,公子若有何要求,可盡數與琴箏言明。”言畢,琴箏深深一揖,香氣迎面。
一旁的劉贇已經傻了眼,自己花了多少錢財這琴箏都不肯見上一面,呂大郎這一首不知哪裡抄來的破詞,便要虜獲美人芳心?當下連連給呂璟使眼色,其意不言自明。
而琴箏將其二人喚到這閨房之中,顯然也是做好了呂璟提出什麼非分要求的想法,足可見她對這臨江仙一詞的喜愛。
呂璟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愧對姑娘好意,小子已有婚約,卻是不敢在這風月場中久混,至於這下半闋詞,便權當贈予姑娘了。”
呂璟說完後便開始輕聲唸誦,留下半闋純屬惡趣味,這琴箏如此喜愛,送之也無妨。
一旁的劉贇卻有些不快,這可是到手的肥魚啊,就這麼放跑了?當下便言語道:
“大郎,你那婚約根本作不得數的,我知會朋友找遍了整個東京城,也沒有一位叫做王師師的人物,他那父親染匠王寅也已經死去多時,何必糾結於此誤了佳人,兄弟我這就離去便是。”
呂璟卻依舊搖頭,看在琴箏的眼裡,既是遺憾,也是欣喜,同時聽說他的婚約只是託詞,卻又覺得着惱和慶幸,萬般思緒迎頭,想着想着雙頰竟不自覺的紅了。
呂璟擡頭時正好瞧見了琴箏這副模樣,當下心中便是一顫,連忙拉上劉贇告辭而去,回程的路上沒少被其怒罵榆木腦袋。
對此呂璟也只能閉口認下,美人心意他自然知曉,但他卻不想輕易的連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