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南返,西北大地原本凋敝的生機開始恢復,蔓延的野草和抽枝的樹木遠遠望去格外青翠。
只是對於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來說,伴隨着春意而來的,還有越來越濃烈的戰爭氣氛。
呂璟率領着軍士從蘭州繞道隴西,隨後又連夜趕往秦州,一路上就遭遇到了數股宋夏斥候間的鬥爭,蒼茫的土地上隨處可見兩方士卒的屍體,戰爭的號角已然嘹亮。
整整五日多的光景,濤濤渭水河邊,伏羌城的影子終於依稀可見。
“通知全軍,加快腳步,咱們到家了!”一別月餘,眼看着就要到達伏羌城,呂璟臉上也不禁浮現一抹歡喜,馬鞭一揮,身下駿馬已然加速向前行去。
相比較前線各地戰前的緊張氣氛,伏羌城無疑要安寧許多,在原本的夯土牆外,新的一層城牆已經初見端倪,大半個河谷地帶都被納入城中。
在城外新建的集市上,透過大木製成的柵欄,隱隱可以看到來往人流攢動,氣氛十分熱鬧。
爲了防止自己等人的歸來造成擾動,呂璟事先支使了戴宗前去通報,等大部隊快到到達集市位置時,王倫一襲白衣的身影已然清晰可見。
呂璟伸了伸手,身後百餘親軍令行禁止,一匹匹軍馬喘着粗氣,慢慢停了下來。
“伏羌縣主簿王倫,攜一衆僚屬恭賀大人歸來!”
以王倫爲首,包括伏羌城周邊部族首領在內的十餘人同時開口拜見。
“辛苦伯道了。”呂璟翻身下馬,連忙將王倫扶起,看着他隱隱泛黑的麪皮,臉上不由生起一抹欣賞。
“伯道,通知你做的準備可都完成了?”呂璟示意身後親軍盡皆下馬,開口問道。
王倫點了點頭,不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大人,爲何沒有看到那數千百姓?”
他這是看呂璟身邊不過百餘人,有些擔心此前那些信息有誇大的嫌疑,不過是一場拉練,就從西夏人手裡搞來上千百姓,據說還有軍馬?
王倫從心底裡是覺得不信的,不過他刻意提醒,也是希望自家大人早些說明,總比到時候在衆人眼前丟面子要好。
誰知呂璟聞言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伸手往遠處一點,剛要開口,隨即又停了下來。
轟隆的馬蹄聲伴隨着黑壓壓的人羣在渭水的那一邊出現,像是一層烏雲向伏羌城緩緩壓來,事實就在眼前,呂璟已經不需要再解釋什麼。
“大人恕罪!”王倫滿臉的驚訝,其餘縣衙的僚屬官也感到不可思議,不過望向呂璟的目光都比之前多了抹敬畏。
火頭軍初次回返,不僅各軍士們需要安置休息,數千百姓和蘭州遠道而來的蕃民更是個麻煩事情。
不過好在王倫雖然心中質疑,還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整個過程進行起來還算有序。
呂璟將軍卒們暫時交給了呂方等人安排,就連忙騎馬向城中趕去,匆匆沐浴過後,孤身一人來到了縣衙旁一處普普通通的民居。
敲響門扉後不久,一個眉眼通透的青年人走了出來,面色白皙,略帶些陰柔之意。
“可是呂軍使當面?在下內侍黃門楊戩,可是候您多時了。”
青年臉上帶着柔和的微笑,似是已經將一切洞察。
“楊戩?”呂璟忍不住目光一滯。
“軍使可不會也像那些愚夫愚婦一般,將小的和那二郎顯聖真君聯繫起來吧?”
楊戩一邊將呂璟迎入屋內,一邊笑着言語道。
“楊中官說笑了,此次多有勞煩。”呂璟連忙擺手,開口的同時將手中兩壇蘇酒擺到了桌面上。
他當然知道這傢伙不是二郎神,北宋六賊之一,和童貫一文一武,最後官至太傅,妥妥的大奸臣,甘昭吉怎麼和這種人牽扯上了,別被賣了都不知道纔好。
“呂軍使有心了,這蘇酒如今在西北可是有價無市。”楊戩此時自然不知道呂璟心中的腹誹,打開壇封輕輕嗅了一下,神色陶醉。
“等楊中官走的時候,我再送十壇給你,正好也替我給甘大官捎一些。”
“這可就讓呂軍使多有破費了。”眼見呂璟上道,楊戩臉上不禁多了幾絲親近。
先從牀榻角落取出了一封明黃色的卷軸,隨後開口緩緩說道:“呂軍使這次在西北立下軍功,官家已然知曉了,對於之前大人涉及的侵吞官銀案,也有了結果。”
楊戩刻意頓了頓話音,見呂璟神色如常,不禁笑了笑,也不再賣關子,將事情盡數說明。
“官家知道此事後很是惱怒,親自把樞密使曾大人叫去商談了半個多時辰,如今已經曉諭各處,大人有功無過,但是如今大戰在即,希望軍使能理解官家的難處。”
“自是曉得,只是呂某心中有疑問,此次西北大肆宣揚我立下的功勳,莫非是官家的授意?”
楊戩笑了笑,一邊將那明黃色卷軸攤開,一邊說道:“甘大官有句話讓我帶給你。”
“他從來沒見過官家對哪個後輩如此喜愛,這是你的福氣,但也可能會是禍患。”
呂璟不禁沉默,那封卷軸是一封聖旨,哲宗和政事堂都已經簽署,楊戩前來,打的自然就是傳旨的名義。
只是上面的內容,有些讓他受寵若驚,就算哲宗有心從其他方面補償自己,但是這個賞賜,實在是把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啊!
“軍使大人,若是準備好了,就安排接旨吧。”楊戩在這伏羌城等了許久,早有些不耐煩了。
點了點頭,呂璟將那聖旨交回給楊戩,見他似乎欲言又止,當下知道估計甘昭吉還有什麼話託他傳達。
“楊中官,呂某最近準備在這伏羌城另開一家酒坊,專門生產蘇酒,只是苦於沒有資金,不知中官可否資助一二?”
楊戩面色大喜,名爲資助,實則不就是白送給他股份嗎,當下臉上笑容更多。
“自是應當,對了呂軍使,甘大官還有幾個事情要我和你言明。”楊戩笑着繼續言語起來。
“其實官家本來是打算讓你立刻率軍趕往前線的,但是因爲某些小人從中作梗,再加上章經略也說手中沒有多餘兵卒交給你,所以只好讓你延遲兩月,再趕往渭州。”
呂璟點了點頭,再次拜謝了楊戩,隨後開始吩咐人準備接旨,楊戩口中的小人是誰,除了樑師成再無他人。
......
寬大的廳堂清理的一塵不染,手臂粗細的香火燃起,呂璟率領麾下一衆人手,盡皆躬身行禮,楊戩的聲音也在此時響起。
“敕伏羌城軍使呂璟......故茲詔示,想宜知悉,元符初年,三月三日。”
一封長長的聖旨讀完,楊戩將其交到了呂璟手中,臉色也不禁泛起笑容,到了這時,他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
隨後自有王倫安排人送走楊戩,新酒坊的份子自然也會送上。
只是對於留在廳堂裡衆人而言,這封聖旨實在來的有些突然。
自家大人搖身一變,有了封爵,成了伏羌縣男?這伏羌城以後豈不是連稅收都有呂璟的一份。
更讓呂方等人震驚的,是哲宗對於呂璟的另外一個任命,准予自組保甲,以三千人爲限,與教閱廂軍同階。
這就是給了呂璟軍權啊!要知道他如今纔不過十七歲!這簡直可以堪比那漢代的冠軍侯了!
呂璟此時端坐上首,目光從衆人臉上掠過,自然也知道他們如今在作何思想。
只是這封賞看起來龐大,實則卻沒有那麼簡單,爵位在宋朝有多大用處先不說,單單是這自組保甲,看似給了軍權,實則這三千人兵器甲冑、伙食用度,怎麼處理完全沒說,這可就有待商榷了。
再加上聖旨裡規定呂璟要在二月以後趕往渭州,歸於章楶麾下聽令,搞不好戰爭到那個時候都打完了,到時候宋軍大勝,這支臨時搞出來的保甲還有存在必要嗎?
嘆息着將手中聖旨放到供臺上,呂璟開始下令安排今後事宜。
無論如何,只要有一絲機會,呂璟都要努力抓住,在親身接觸過西夏軍卒之後,他對於大宋的勝利不再那麼有信心,更何況歷史已經因爲他開始發生了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