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蓮說》表現的僅僅是江逐流文學上的天賦,那麼帶給張震最多不過是三分驚異。那佔據張震情緒百分之七十的欣賞主要是因爲《愛蓮說》中表露出的江逐流的那份蓮花般的氣節。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兩句話簡直說到張震心窩窩裡去了,這簡直就是張震這種半文半官之人氣節的最佳寫照嘛!這種精神上的強烈共鳴進而使張震內心深處產生了對江逐流的激賞。這些情結上的變化之細微之複雜,可能連張震自己都說不清楚。
張震激動的渾身都顫抖起來,他連連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許,任何語言在江舟這個百年難遇的文學天才面前都是笨拙而蒼白的。
“好!好啊!”張震對着江逐流連連感嘆,“你且坐下,你且坐下!”
江逐流正要坐下,那邊崔一虎卻開口了,“老師,你忘了說江舟該列入第幾等哩!”
又是一陣鬨堂大笑,這個崔一虎,還真是個活寶!衆人都從對《愛蓮說》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張震也捻鬚微笑。他平生不苟言笑,即使是面對上司,也是板着一張冷冰冰的臉。沒有想到今日短短的時間,竟然連笑了兩次,而且都是因崔一虎而發。這也不能不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蹟。
“江舟成績優異,列入上等,爲上舍生。”
崔一虎頗爲遺憾,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現在他這個當大哥的被列爲特等生,小弟江舟卻只能列爲上等生,這要傳出去不是淨讓人笑話嗎?
“老弟,你不要難過!”崔一虎甕聲甕氣地安慰江逐流,“俺下去找老師去求求情,看看他能不能看在俺老崔的面子上給你升成特等生。大不了,我再給他寫一首詩。”
江逐流嚇了一跳,忙道:“謝謝大哥,謝謝大哥。我列上等生已經心滿意足了。做小弟弟,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大哥你並駕齊驅啊。”
江逐流偷偷擦了擦汗,心道崔老虎還真不是蓋的,果然有老大風範啊。
張震吩咐學生散了去,卻單單把江逐流留了下來。
“江舟,那首《水調歌頭》的下闋你可曾填好?”
“稟老師,學生已經填好。”
張震一喜,道:“如此甚好。來,你在這裡爲我寫出。”
於是在書案鋪好上等宣紙,拿過來特等鬆墨,在一方端硯中研好墨汁,江逐流拿起七分羊毫,輕輕在硯池裡蘸上面墨汁,用自己最擅長的瘦金體書寫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
江逐流酣暢淋漓地書寫完畢,將毛筆往硯臺裡一擲,雙手呈起宣紙讓張震觀看。
張震渾身一震,雙目放光,奪過江逐流手中的宣紙到明亮處欣賞起來。
江逐流暗笑,張老師的老爹倒是有先見之明,給兒子起名曰“震”,今天不知道張老師震了幾震。話說,和他在一起,以後還有的是讓張老師“震”的。
張震尚未看清楚江逐流的下闕寫的什麼,目光就被江逐流獨特的字體給吸引過去了。
咦,這是什麼字體?這種字體風格爲什麼自己從未見過?觀其字體瘦直挺拔,橫畫收筆帶鉤,豎劃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說是楷書,偏偏有些聯筆字象遊絲行空,已近行書。若說是行書,字體偏又如楷書結體取勢,字跡舒展勁挺。
“江舟,本座觀你手書這闕詞運筆飄忽快捷,筆跡瘦勁,至瘦而不失其肉,轉折處偏又明顯見到藏鋒,露鋒等運轉提頓的痕跡。不知道這種字體風格你是跟何人所學?又如何稱呼?”
江逐流撓了一下頭,心說趙佶老人家,俺又對不起你啦!看來俺必須將剽竊大業進行到底呢!
“稟告老師,這種字體乃學生自己所創。因其至瘦至枯,學生戲稱其爲瘦筋體。”
“嗯,瘦筋體,倒也十分形象!”
這時他的注意力才轉移到江逐流下半闕詞的內容上來,這一看又是一震。
乖乖,幸虧張老人家身體好。要不這樣震來震去還不把老骨頭震散架了。
將《水調歌頭》通篇讀完,張震又噓唏嘆息。這江舟莫非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聯想到王曾王大人一到洛陽,立即着手把伊洛書院升格爲河南府官辦府學,緊接着江舟這個百年難遇的天才學生又出現在伊洛書院。難道說時運流轉,如今該當伊洛書院復興不成?
張震拉着江逐流的手,一邊勉勵,一邊送他出大廳,正巧堂長雁赤霞過來。
於是張震就說了一句讓他一輩子都後悔的話。
“雁堂長,這是江舟的手跡,你過來觀看!”
事物反常即爲妖!雁赤霞一聽張老古板語音竟然如此興奮,就覺得有些苗頭不對。他急吼吼地小跑過來觀看。
這一看可不要緊,雁赤霞的眼睛就釘在江逐流的手書上撥不下來了!
“張講書,待我細細觀來。”
雁赤霞伸手去拿江逐流的手書。張震仍沉浸在興奮之中,不虞有詐,順手就給了雁赤霞。
雁赤霞一把奪過手書,嘴裡喊着:“這手書歸俺了!”撒腿便跑。
張震一呆之下知道自己中計,立刻發足狂追,兩個人就在伊洛書院內追逐起來。
初時雁赤霞速度較快,兩人距離較大。怎奈張震耐力悠長,漸漸拉近了距離,最後終於追上了雁赤霞。他一個虎撲,就抱住了雁赤霞,兩個人扭在了一起。
雁赤霞一手舉着江逐流的手書,一手和張震扭打,自然不是對手,很快就被張震按到在地,搶過了手書。雁赤霞又趁機反擊。
兩個人抓衣領,拽衣袖,揪鬍子,扯耳朵,無所不用其極,偏偏是那江逐流的手書,誰也不捨得用力多碰一下。
所以兩個人在地上滾來滾去,渾身全是泥土,衣服也多出綻裂,只有江逐流書寫的《水調歌頭》還完整如新。
衆學子正在外面敘舊,忽然見堂長和講書兩個人之間互相追逐,最後撕打在一起,又是驚訝又是新奇,紛紛圍成一圈觀看熱鬧。
雁赤霞和張震依然不管不顧,奮力撕扯,努力要把江逐流的手書搶到手。
忽然,一個身形出現在他們面前。
“你等二人身爲師長,卻在學生面前翻滾撕打,不覺得有失體統嗎?”
兩人擡頭望去,赫然發現一個矮胖的老頭站在他們面前——正是伊洛書院主持全面工作的副洞長魯退之。
魯退之走上前去,抓起滾落在一旁的手書看了一下,詭秘地一笑,飛快地把它塞進自己的懷裡:“這手跡如此普通,值得你們二人爭搶?我沒收了!你們二人立刻回去閉門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