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流滿身酒氣出了丁府,一路踉蹌地奔向王魁財的居幾裡地來,確定確實無丁府之人跟蹤,江逐流腳步才穩重下來,完全和一個正常人無疑。雖然在丁謂面前江逐流喝了很多酒,但是這些宋代低度酒對一個在盛行烈度白酒的省份長大的現代人來說,效力不過等同於高度啤酒而已。
江逐流沒有醉,他也知道丁謂一定沒醉。雖然表面看來,丁謂喝的酒只比江逐流少那麼一丁點而已。當然,這並不是說丁謂的酒量堪比江逐流,而是丁謂使用的酒壺有問題。這隻酒壺雕刻精美,酒壺外邊一條銀色巨蟒盤旋而上,快到酒壺的頂端只是,巨蟒的頭顱延伸出酒壺壺身,正好成爲酒壺的把柄。巨大的蟒頭雕刻的尤爲精緻,兩眼似會轉動,兩鼻似可呼吸,望之如活物一般栩栩如生。
江逐流卻敏銳地注意到,充當壺柄的蟒頭上有問題。因爲丁府家人爲江逐流斟酒時,拇指按住的是蟒蛇左邊的鼻孔,而爲丁謂斟酒時,拇指卻不經意地按住蟒蛇右邊的鼻孔。感謝後世發達的電視劇,讓江逐流知道,丁府這種酒壺叫做九轉陰陽壺。酒壺外邊看着雖然是一整體,裡面卻分成兩格,分別通過蟒蛇的兩個鼻孔與外界連通。當斟酒的人按住其中一個鼻孔時,相對應的格子中的液體在大氣壓力的作用下就不再流出,而另外的格子中的酒因爲空氣通暢,所以就順着酒壺嘴流了出來。所以丁謂和江逐流看着都是用一個酒壺倒酒,江逐流喝的是實實在在的酒,而丁謂喝的很可能是清水。要不以丁謂的年歲,如何和江逐流在酒量上拼個旗鼓相當呢?
在丁府之內,江逐流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觀察丁謂和周圍的環境上面,幾乎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分析。現在出了丁府,江逐流才放鬆下來,用心琢磨丁謂的用意。
張震在官場秘辛中曾說,丁謂愛財。可是這次江逐流送上門的大宅院,丁謂爲什麼不收,又轉送給江逐流了呢?這丁謂的用意頗值得玩味啊!
江逐流想來想去,丁謂的用意無外乎以下幾種。
第一方面,丁謂把宅院轉送給江逐流,很可能是藉以收買江逐流,讓江逐流死心塌地地爲他賣命。在東京汴梁,這一座普通的宅院已經價值不菲,何況是這麼大一所宅院呢?而且東榆林巷又是東京汴梁的最繁華的地段之一。王曾即使歸爲宰相,在汴梁的時候還要租住寇準的院子。江逐流不過是一個正七品的小京官,丁謂把這麼大一所奢華宅院轉送給他,做爲江逐流全家安身立命之所,若江逐流是愛財之人,其不是對丁謂感激涕零嗎?雖然說丁謂是慷他人之慨,但是若非是丁謂,泰順號又如何肯拿出這麼大一棟院落呢?
那第二個方面呢?江逐流認爲,丁謂這樣做的用意在於把他拉進渾水之中,讓江逐流以後不敢對丁謂有所異心。以後江逐流如果對丁謂有所不利,丁謂手中就有了江逐流的把柄。你江逐流接受了泰順號的賄賂,還敢對我丁謂說三道四嗎?在丁謂眼裡,雖然把房契送給了江逐流,但是卻得到了江逐流的賣身契,這筆買賣絕對划算。
第三個方面,丁謂讓江逐流要了這座大宅院,還有敗壞江逐流名聲的考慮。江逐流在陽任縣丞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月零幾天,但是這短短的兩個月零幾天的時間,江逐流通過一系列惠民措施和官司審斷,獲得了巨大的民望。在宋代,官聲和民望也是一個官員升遷的政治資本,吏部磨勘院考察官員的時候,民望官聲也佔相當的比重。現在丁謂只要壞了江逐流的官聲,那麼等於斷了江逐流一條升遷之路。江逐流若想繼續升遷,唯一的辦法只有投靠丁謂,緊緊抱住丁謂的大腿,在仕途上才能一圖奮進。
那麼怎麼敗壞江逐流的民望和官聲呢?眼下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東榆林巷的宅院本來是江逐流要過來送給丁謂的,但是丁謂卻轉送給了他。這等事情讓江逐流如何去對泰順號諸人解釋?即使江逐流告訴王魁財實情,王魁財會相信他嗎?在王魁財的心中,一定以爲江逐流是趁機敲竹槓勒索。想想看,這麼一所奢華的宅院,宰相丁謂不要,反而轉送給江逐流,王魁財看來絕對不合情理。唯一的解釋就是江逐流找個藉口勒索泰順號的財物。這麼一來,即使丁謂讓人把王魁發放用來,免了泰順號的罪責,最後在王魁財等泰順號人眼裡,一定會認爲江逐流是貪婪無度的傢伙。
要想敗壞一個官員的名聲,還有什
個官員親近的人親口說出來更有說服力的辦法呢?可王魁發對江逐流有知遇之恩,現在王魁發罹難進了牢房,江逐流卻趁機敲詐,這話一旦傳出去,江逐流的名聲可想而知。
丁謂把這所宅院送給自己的真實意圖,江逐流認爲應該不出以上三個方面,甚至可能三個方面都有。想辦法赦免泰順號的不白之冤,對丁謂來說不過是輕飄飄的一件事情,但是丁謂卻藉機生出一石三鳥之毒辣計策。而這一石三鳥之計高明的地方就在於,江逐流即使能看破丁謂的用意,偏偏又不能拒絕。江逐流假如拒絕了丁謂的“美意”,王魁發怎麼辦?泰順號怎麼辦?丁謂肯定會撂到一邊。即使拋開泰順號和王魁發不說,拒絕了丁謂,不能取得丁謂的信任,小皇帝趙禎交代下的委曲求全該如何實現?江逐流這處無間道又該怎麼演?
江逐流不得不感嘆,丁謂不愧爲大宋宰相,心思之縝密、手段之老辣,即使江逐流識破了他的用意,卻無計可施。這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不能稱爲陰謀,而是一種可以擺在桌面上來的陽謀。江逐流可以任意選擇拒絕或者接受。
只是在丁謂的地位來說,他不愁江逐流不接受他的條件。他爲刀,江逐流爲魚肉,江逐流若想救泰順號,若想救王魁發,只有任他擺佈了。
邊走邊想之間,江逐流已經來到了王魁財的住處。王魁財見江逐流返回來,立刻焦急地迎了上來拉着江逐流的手問道:
“江賢侄,事情可有眉目?”
江逐流點了點頭,道:“王伯父,小侄此行幸不辱命。且到房內說話。”
到了房內,王魁財讓其他人退開,江逐流這才說道:“王伯父,小侄方纔在宰相丁謂府中飲酒,丁相向小侄保證,大伯父和泰順號俱可無事。只是真定府距離汴京遙遠,丁相的書信到真定府還有段時間,大伯父可能暫時還要在真定府的牢房多受幾天罪。”
王魁財大喜過望,口中連聲說道:“謝天謝地,只要大哥沒事就好。真定府大牢的牢頭已經被買通,大哥在裡面受不了什麼罪,多住幾天算不得什麼。江賢侄,讓我如何感謝你纔好?你不但救了大哥的命,也救了泰順號上下數千口人的性命啊。”
江逐流忙道:“王伯父,當初大伯父對小侄有知遇之恩,此時大伯父有難,小侄回報大伯父是理所當然的。”
說道這裡,江逐流微微一頓,語聲有些艱澀起來,“還有,王伯父。方纔小侄在丁相府邸的時候,丁相一定要把東榆林巷的宅院轉送給小侄。小侄推辭不過,只好收下來了。”
王魁財聞言一愣,神色就有些怪異。
江逐流苦笑兩聲,接着說道:“小侄知道,王伯父一定會以爲,小侄是趁機敲泰順號的竹槓。其實不然,小侄此舉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其中有些內幕實在不足爲王伯父相道。當然,如果要證明小侄的清白,最好的辦法是把這所宅院送還給泰順號,只是眼下說來,這所宅院變成丁相送給小侄的,小侄再送還給泰順號,不是擺明不把丁相放在眼裡嗎?這其中緣故還望王伯父多多擔待。”
王魁財滿臉堆笑說道:“哎呀,江賢侄太客氣了,說什麼送還不送還的?江賢侄初到汴京,是得有個安身立命之所。老朽其實已經命人到外邊爲江賢侄物色房屋了,只是時間倉促,尚未尋找到合適的寓所。現在丁相爺如此,正好替老朽了了一樁心思。那東榆林巷的宅院江賢侄就放心地住着吧。至於丁相爺那邊,老朽再到外邊尋找合適的園子,到時候買下來,由賢侄送給丁相爺吧。”
江逐流聽王魁財這樣說,知道他是不相信自己,說出的話也是口不對心。偏偏他又不能解釋地過於詳盡。算了,只要自己問心無愧,誤會就由得着他誤會去吧。
想到這裡,江逐流搖頭說道:“王伯父,不必再費心尋什麼園子,一所宅院足以。你就安心在家裡聽信,半個月之內,大伯父必然出獄,泰順號的封條也會解封。”
向王魁財交代明白,江逐流意興闌珊地走了出來。第一次和丁謂直接交鋒吃了一個暗虧,那麼以後呢?既然到丁謂的手下工作,以後的時間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