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這才釋懷,連聲道:“娘真是老糊塗了,舟兒現在是京官了,怎麼能老在驛站居住啊?”
冬兒開口道:“官人,那山陵使衙門可曾爲你安排寓所?”
江逐流不欲冬兒爲他擔心,撒謊道:“冬兒,山陵使衙門給了一筆安家費用,着我自行尋覓合適房屋租賃下來。”
冬兒奇道:“怎麼,官人身爲承事郎,還需要到外租賃房屋嗎?山陵使衙門竟然沒有專門的院落供官人居住?”
江逐流臉色微紅道:“京城達官貴人多如牛毛,我一區區從七品小官,尚無資格入居衙門的官舍。”
江逐流對京城官員住房制度其實並不瞭解,在這裡信口胡謅哄騙冬兒。其實在北宋這個時候何止是江逐流這種從七品的京官,即使貴爲宰相、樞密使那樣的朝廷最高文武官員,在京城也沒有官舍,需要自己買房子或者自建房屋居住。比如王曾任宰相時,租住的就是租住在前宰相寇準家裡。
宋仁宗是北宋第四代皇帝,這種連宰相、樞密使都不提供官舍的制度到北宋第六代宋神宗即位後纔有所改變,當時有大臣向宋神宗上本道:“京師職事官,舊皆無公廨,雖宰相執政亦舍而居。每遇出省,或有中批外奏急速文字,則省吏遍持於私第呈押。”
這個奏本意思就是說在京師任職的大小官員按照以往的朝廷制度都沒有官舍,即使是宰相和樞密使都需要租房子居住。但是有時候宰相、樞密使等高官已經下班出省,忽然有緊急公文需要辦理,按照制度還得宰府、樞密院等軍政兩府的手掌連署才能生效,所以只好由吏員拿着公文一家一家去請領導畫押,“既稽緩,又多漏泄”。於是神宗皇帝准奏,“元豐初,始建東西府於右掖門之前,每府相對四位,俗謂之八位。”即使這樣,也是隻有八個京城的最高官員纔有專門的官邸,其他大小京官還需要租賃房子居住。
江逐流不懂,冬兒對此更是不懂,因此就信了江逐流的話,以爲官人是因爲官職太小,所以暫時沒有專門的官舍。於是冬兒就開口問道:“官人,可曾覓到合適的院落?”
江逐流剛從驛館館長那裡得到消息,怎麼可能尋覓到合適的房子,他支吾道:“我先回來把情況稟與母親知曉,然後再去尋覓房屋。”
崔箏在一旁微笑着接口道:“大哥,何須尋覓房子?我們崔家在汴梁設有分號,你若是不嫌棄,不如先到分號處居住?”
到崔家分號暫居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不過江逐流卻實在不想佔崔家這個便宜,他搖頭微笑道:“妹子,大哥乃是朝廷官員,若是借居你崔家,恐怕會惹出一些不相干的閒話。”
崔箏氣鼓鼓地撅起了小嘴,沒再說話。
冬兒擔憂道:“時下年節將近,官人在京城人生地陌,倉促之間去尋覓房屋,恐怕不怎麼容易啊!”
江逐流聽了崔箏的話後心中有了個主意,他微笑着說道:“無妨,我自有主意。”
原來江逐流想到,既然崔家在汴京有分號,那麼泰順號在汴京也應該有分號。他過去尋找到泰順汴京分號的掌櫃,讓他幫忙尋找一處院落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打定主意後,江逐流讓冬兒好生照顧江母,他自出去尋找合適的房屋。
出了驛館,江逐流正欲尋人打聽一下泰順分號的處所,忽然聽身後有人低聲說道:“江先生,請跟我來。”
江逐流扭頭一看,卻見一青衣書生快步向南走去。江逐流覺得這青衣書生的聲音和背影十分熟悉,卻一時間想不起他究竟是何人。
江逐流轉身向南,不疾不徐地跟在青衣書生後面。約莫走去兩裡多地,那青衣書生閃身進了一個衚衕。
江逐流想了一想,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剛到衚衕口,江逐流就看到青衣書生立在衚衕內笑盈盈地看着他,原來卻是女扮男裝的江南第一名妓香香。剛纔香香特地壓低了聲音沙啞着喉嚨說話,所以江逐流一時間竟然沒有聽出來。
見江逐流立在衚衕口,香香淺淺一笑,道:“江先生,不敢認香香了麼?請跟我來,香香有要事相告。”
江逐流心下奇怪,香香怎麼會來到汴京?她有怎麼知道自己居住在驛館?她找自己有什麼緊要的事情相告呢?
心下正想着,那邊香香已經轉身走出幾步。看江逐流沒有跟上來,香香素手輕招了一招,脆聲喊道:“江先
江逐流這才起步。
衚衕曲曲折折,江逐流跟着香香轉了幾個彎,這纔來到一僻靜的院落。香香推開院門,側身請江逐流進去。
方方正正的一個四合院,乾淨整潔。江逐流進來後發覺倩兒姑娘和香香的四個婢女梅蘭竹菊都在裡面。
香香低聲吩咐了一下,梅兒就邁步出去,守在院落門口,倩兒爲江逐流捧上熱茶,然後帶領其餘三個婢女退出了房間。
江逐流輕抿了一口熱茶,這才笑着說道:“香香姑娘費盡心思地把江舟引來這裡,有何緊要的事相告?”
香香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江先生,香香沒有緊要的事情,難道就不能見先生嗎?”
江逐流一時語塞。江逐流不是傻子,香香語氣中幽怨之意他如何能聽不出來?只是他心中已經有了冬兒,連崔箏都容不下,又如何能再容下香香呢?
香香看江逐流面紅耳赤的樣子禁不住噗嗤一笑,口中說道:“好了,江先生勿要擔心。香香只是捉弄先生罷了。”
口中雖然這樣說,香香心中卻隱隱作痛。江郎雖好,卻是她人之夫了!
香香忽怨忽笑,江逐流更不知道應對,所以只有報以尷尬的微笑。
“江先生,你笑起來比哭還難看呢!”香香皺了皺鼻子再次取笑了一下江逐流,這才正色說道:“江先生,香香知道你不喜歡看到香香。可是這次香香把你請過來確實是迫不得已,因爲江先生已經大禍臨頭。”
“大禍臨頭?”江逐流微微皺了皺眉頭,不解地看着香香,顯然對香香的話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香香當然知道江逐流會怎麼想,她嘆了一口氣,開言說道:“江先生,還記得洛陽詩詞賽會麼?”
江逐流點頭道:“江舟自然是記得。”
香香道:“江先生,當然你出手義助香香,使香香贏了莞莞,免於當場向莞莞跪拜之苦。當時香香曾向先生言道,香香日後必定會送先生一份大禮,這個話,先生可否記得?”
江逐流笑道:“這個話江舟也是記得。只是江舟出手相助香香姑娘實乃是因爲內人爲姑娘講情,所以香香姑娘實在不必因爲此事而對江舟心存感激。至於那一份大禮,香香姑娘自行留用,江舟受之有愧。”
香香低垂臻首,好半天才擡起頭說道:“江先生,這份大禮香香雖然是送給先生,但是卻也不是因爲先生你,而是送給冬兒姑娘,還請先生替冬兒姑娘收下。”
江逐流微笑道:“這個也得去詢問內人的意見,江舟可做不得主。”
香香沉吟了一下,道:“好!這份大禮日後再說。先說眼前的事情,江先生,你真的大禍臨頭了!”
江逐流連聽兩次“大禍臨頭”,終於有些相信香香的話了,他拱手說道:“請香香姑娘明示。”
香香嘆氣道:“江先生,你可是由陽縣丞任上調任山陵使承事郎?”
“正是!這消息香香姑娘是從何處得知?”江逐流奇怪道。香香非官場中人,如何能得知這個消息呢?
香香道:“香香從何處得知這個消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先生,你調任山陵使承事郎乃是一樁陰謀?”
江逐流眉毛一皺,他本來以爲丁謂把他調來擔任下屬乃是和以前一樣,看中他算學方面的才能,讓他幫助丁謂監督皇陵的修繕工程。現在香香卻說是一樁陰謀,難道說這中間另有隱情不成?
香香望着江逐流,緩緩說道:“那皇陵修繕乃關係到趙家國運,中間有很多忌諱之事,江先生稍不小心,必然招致殺身大禍。”
江逐流點頭道:“這個江舟自然是醒得。所以江舟督修皇陵之時,必然打起百倍的精神,小心從事,不會招惹什麼忌諱。”
“若是在修繕皇陵之中,有人存心嫁禍給先生,先生能避免得了嗎?”香香輕聲問道。
江逐流心中一驚,出聲問道:“香香姑娘,你的意思是說,江舟督修皇陵之時,有人打算製造事端嫁禍於江舟?”
香香點頭道:“所以,香香纔過來提醒先生,一定要小心謹慎,勿要讓奸人鑽了空子!香香此舉倒不是爲先生考慮,香香實在是擔心冬兒姑娘。一旦先生出了什麼差錯,連累了香香的恩人冬兒姑娘,香香豈不是報恩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