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吃飯的時間就要到了,可是竟然連一個黃河南岸的災民影子都沒見到,附近村鎮過來打秋風的乞丐倒是三三兩兩來了幾個。
怎麼回事?方磊心中就有點沉不住氣了,難道說這些災民事先知道他今日的米粥會稀上很多,所以乾脆就不來了麼?不可能啊,漫說這話是他私下裡交代下人的不可能傳出去,就算傳出去被那些災民知道了又有何妨?不來我方二公子家吃稀粥,難道要去喝西北風不成?
可是要說來,黃河南岸的災民們也該到了啊。南岸距離方家莊不過十六七里路,即使走得再慢,早上從家裡出發,兩個時辰也該走到了吧?可是白的太陽已經到了正南方,怎麼還是一個災民都看不到呢?昨日太陽剛剛爬上三竿,方家莊外已經人山人海如過節一般呢!
“方全!”方磊喲喝了一聲。
“二少爺,小的在!”方全顛顛地從粥棚裡跑出來。
“帶幾個人往南岸方向去看看,爲什麼天到這般時辰,災民們還沒有過來一個?”方磊吩咐道。
“是!小的這就去!”
方全喊上幾個家丁,往黃河南岸方向跑去。
方磊只說方全這一去能很快回來,誰知道方全一走便沒有了消息。這下子可好,南岸的饑民沒來一個,方全也毫無消息。粥棚裡地粥鍋都滾了又涼,涼了又滾,水都加了好幾桶,柴禾的用量也是通常的好幾倍!
這個方全,簡直成了沒尾巴的兔子,等他回來,本少爺一定要好生收拾於他!方磊恨恨地想到。
兩個時辰後,方全帶領幾個家丁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回來。嘴裡高喊着:“二,二少爺!”
方磊看到方全的狼狽相氣就不打一處來,他上前一把耳光狠狠地抽了過去,“你這個狗殺才,死哪裡去了?還知道回來?少爺讓你去看看災民爲什麼沒過來,你怎麼到現在纔回來?也不看看天都什麼時候了!”
啪的一聲。方全臉上出現了五道青紫色地淤痕,看起來十分嚇人。方全捂着臉強忍着疼痛委屈地說道:“二少爺,小的就是依照少爺你的吩咐,前去迎接南岸地災民,可是一路上連個災民的人影都沒有見到,小的只好一路前行,一直尋找到黃河南岸,小的才發覺,發覺……”
“發覺什麼,狗殺才你倒是說啊!”方磊不理會方全的委屈。惡狠狠地說道。
“小的發覺,大少爺他竟然在黃河南岸下邊開設了幾十個粥棚。南岸地災民都在他的粥棚內吃飯……”
“什麼?”方磊一下子愣那裡,方魁這豬頭竟然在黃河南岸直接開設了粥棚?怪不得南岸的災民都不過來了呢。既然可以在家門口就可以吃到免費的粥。誰還會步行十幾裡到方家莊來?喝上一碗稀粥,來回三十多裡,等回到家,得,都消化完了,肚子又餓了,粥等於白喝了!
真是太可惡了!方魁這豬頭竟然敢如此壞自己的好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方磊怒氣衝衝地在粥棚前走來走去。方全及一干家丁個個都躲避他遠遠的,生怕一不小心成了二少爺的出氣靶子。
偏一個燒粥的伙伕不知道好歹。拿個大勺跑到方磊面前問道:“二少爺,粥都快糊成鍋巴了,要不要再加水?”
“啪!”方磊掄圓了胳膊一個大巴掌甩過去,那伙伕一頭栽倒在地。
“加你婆娘的洗腳水!”方磊紅着眼睛吼道:“你都不會長眼看看,一個災民都沒有來嗎?”
發泄了一通,方磊感覺好過不少,情緒也就慢慢平靜了下來。方魁這豬頭爲什麼要到黃河南岸設粥棚呢?方磊想道,一定是他知道自己到縣衙門去了,所以也到縣衙門去摸了縣丞江逐流的口風,知道江逐流喜歡愛民如子這個道道,所以就學自己開粥棚來壞自己地好事。
那自己該怎麼辦呢?方磊面色陰沉地繼續想道,如果任方魁這樣下去,到時候黃河南岸的災民一定會傳頌方大公子地恩德,反而忘記了他這個首先施粥的方二公子,到時候,江逐流斷官司地時候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偏向他這個方二公子的。
好!方魁,你既然做的初一,就休怪俺方磊做下十五!
“方全!”方磊大聲吩咐道。
“二少爺,小的在!”方全站在距離方磊一丈開外的安全距離上期期艾艾地說道。
“你立刻安排人把粥棚移到黃河南岸去,我們一定要在下午之前在黃河南岸把粥棚設好,另外讓再領人到後院的糧倉去多搬一些麪粉過去,你要告訴那些災民,二少爺我不但施捨粥飯,而且每人還可以領到一塊麪餅!”
“是,少爺!小的這就去!”
方全步履飛快地去了,生怕稍一耽誤,方磊二少爺的巴掌又照顧他地臉。
“哈哈哈!”
江逐流和郭鬆聽了張保的敘說,俱都放聲大笑起來。
張保也跟着笑了起來,口中還叫道:“縣丞大人真高,一個簡單地傳言,竟然讓方大公子、方二公子兄弟兩個在黃河南岸鬥氣法了。屬下聽人說,今天晚上方魁已經放出話來,明日凡是到他的粥棚吃飯的災民,每人都可以分到一塊香噴噴的白肉呢!”
江逐流笑得眼淚都出來,他不住地點頭道:“也好,也好,再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就當是讓黃河南岸的災民提前過一個年吧!”
三人又是一陣大笑。
笑過之後,郭鬆忽然道:“縣丞大人,屬下有一個問題這些時日一直困擾在心間,想向大人提問,又怕擾亂了大人的心思,今日看大人心情愉快,所以想壯着膽子發問。”
江逐流微笑道:“郭大哥、張大哥,我們三人名分上是上下屬,實際上情分要賽過兄弟,有什麼話想問就只管問來,幹嘛要憋在心中呢?”
郭鬆老臉一紅道:“這情分上的事情屬下當然明白,屬下只是怕擾亂大人的心緒呢。”
шшш ▲ttκá n ▲¢O 江逐流點頭微笑道:“呵呵,不過這個問題郭大哥不用說
道你想問什麼。這個問題不光郭大哥想問,連張大▋問。”
張保在一旁撓着頭憨笑道:“縣丞大人既然知道,就請告訴我二人,不要讓我等爲大人憂心。”
江逐流哈哈大笑道:“是想問方家兄弟官司的事情吧?張大哥、郭大哥,這個問題我自有解決辦法。只是目前時機還不到,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具體怎麼解決。”
郭鬆和張保在心目中隱約已經把江逐流奉若神明,江逐流既然說能解決,那就一定是能解決,他們自然而然地也就放下心來。
“好了,先不談此事了。”江逐流說道:“算算時間,排岸司的程大人也快該到了,我們先走一步到醉仙樓迎接吧。”
醉仙樓是陽縣最好的酒樓,緊臨着汴渠運河碼頭,和洛陽天津橋旁邊的董家酒樓佈局有點類似。在醉仙樓二樓臨窗最好的位置用屏風隔出一個雅間,江逐流就在裡面招待運河排岸司程啓程大人。
程啓一個身材粗壯的中年漢子,爲人非常豪爽,言語直來直去,非常對江逐流的脾氣。他一入酒席就連聲呼餓,然後告了聲得罪,拿起筷子直接開吃,期間還不忘記和江逐流、張保兩人拼酒,甚至連病懨懨的郭鬆都沒有放過。
一頓風捲殘雲之後,程啓大笑着放下筷子,撫摸着高高凸起地肚皮說道:“老程酒足飯飽。多謝縣丞大人的盛情款待。”
江逐流忙拱手道:“程大人客氣,些許薄酒,算得上什麼款待,讓程大人見笑了。”
“好了!縣丞大人,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若在老程職權範圍內能辦的,老程自是不皺一下眉頭,若是超過了老程的職權範圍的。老程無能無力縣丞大人也莫要見怪。”
“呵呵,程大人真是痛快!”江逐流大喜,和這樣的人打交道最是容易,行就行,不行就拉倒,絲毫不用去琢磨隱晦話語後面的曲曲彎彎的心思。
當下。江逐流就把他打算改造黃河南岸五萬多畝鹽鹼地地計劃講給了程啓,程啓了聽了後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擡頭說道:“縣丞大人,你從沒有興修過河工吧?請恕老程直言,你這個計劃怕是行不通。”
江逐流忙道:“程大人,小弟的確是沒有過河工經驗,計劃難免有疏漏之處,還請程大人指點。”
程啓搖頭道:“縣丞大人,你的計劃不是有疏漏,而是根本施行不得。”
江逐流一呆。口中說道:“爲何?”
程啓嘆氣道:“縣丞大人,泥沙淤灌鹽鹼貧瘠之地古人早就知之。”
江逐流又是一愣。他還真不知道泥沙淤灌技術在宋代之前就有呢!他本來以爲這是後人發明的技術,他提前帶到北宋來了呢!
“程大人。小弟確實不知,請大人指教。”
程啓河工出身,自然對這些水利工程的關竅知之甚多,他開言道:“先秦時期鄭國渠‘用注填淤之水,溉澤鹵之地四萬餘頃’即開泥沙淤灌鹽鹼地的先例。至漢武帝時修建地白渠也是引水淤灌,有民謠曰‘鄭國在前,白渠起後。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且糞,長我禾黍’。”
江逐流大汗。原來在北宋之前的一千多年中國就有了引水淤灌啊,虧他還大言不慚地向崔箏賣弄,也幸虧崔箏是商賈出身不事農耕,所以才被他的如簧巧舌給說動了,要是換了別人,結果如何還真難說。
“縣丞大人,既然淤灌之術古就有之,爲何陽黃河之南有鹽鹼之地五萬餘畝卻無人淤灌,這中間的緣故你可知曉?”程啓問道。
江逐流搖頭:“小弟不知!”
“原因甚爲簡單,乃爲空有黃河渾濁之水而不得淤灌也!”
“什麼?”江逐流大奇,出言道:“程大人,以小弟思之,黃河河牀高於兩岸甚多,淤灌之時只要在黃河河道上開一水渠,黃河之水順勢而下,自然淤灌了鹽鹼貧瘠之地,有何不得淤灌呢?”
“哈哈!”程啓笑了出來,“縣丞大人,哪裡有那麼容易啊?”
“李太白曾言,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由此可知,黃河之水是何等的氣勢雄渾。這浩浩蕩蕩的黃河如巨龍一般,全靠兩岸的河堤給它束縛住,即便如此,它一旦肆虐起來,仍是毀堤垮壩,什麼都阻攔不住它。就這麼一條浩蕩的河流,縣丞大人竟然敢在它身上開渠引水?”
“這……”江逐流遲疑一下說道:“程大人,小弟也到黃河堤壩之上觀看過,冬日黃河頗爲馴服,若開一小口,當不會造成什麼危害。等引水淤灌之後,再將黃河堤壩小缺口封號,自然不會誤了夏秋汛期提防。”
“呵呵,縣丞大人,這話你對俺老程說說還可以,對其他人千萬莫要提起。”程啓搖頭笑道:“冬日黃河威力頓減倒是事實,可是誰又能保證它冬日一貫馴服呢?天有不測風雲,萬一冬日天氣有變,一反往日之常態,下起雨雪,黃河發起威來,你開這一道小口可能會變成大口,到時候潰堤之責可是縣丞大人能承擔起來麼?堤壩之下的千萬百姓的性命可以縣丞大人你承擔地起的麼?”
江逐流被程啓幾句話問地一身大汗。是啊,這種極端反常的天氣狀況確實有可能發生,一旦發生了,他又該如何處置?到時候遭殃地恐怕不僅僅是黃河南岸的一萬多災民了,陽全縣的百姓,甚至附近州縣的百姓都可能稱爲黃河潰堤的犧牲品。
程啓看着冷汗淋漓的江逐流,語氣上緩了一緩,又道:“即使縣丞大人能擔保這種反常的風雲之變不會發生,可是你又如何能去說服河渠司?沒有朝廷負責黃河河工的河渠司地批覆,你又如何在黃河大堤上開口子?”
“所以,縣丞大人,雖然你爲陽縣萬餘百姓謀生之計的用意雖好,老程還是要勸你一句,忘了引黃河水淤灌鹽鹼地這個主意吧。”
江逐流呆呆地愣在那裡,原來這些天來,他窮思竭慮想出地竟然是個不可行的計劃!